青画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小声道:“兴许是不得闲。”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二姑娘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十数个,怎会不得闲,还不是跟自家主子怄气。
    青画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嗫嚅道:“我这就回了四姑娘,便说咱们姑娘吃了药睡下了。”
    沈谣全程未置一词,她既不关心孙浅妤,也不想知道四姑娘沈茹请她去有何用意,她只是没兴趣而已。
    青画出去了没多久,又脸色惨白地跑了进来,脚步有些踉跄,说话更是结结巴巴,“姑娘,猫……”
    跟随青画进来的一个丫鬟怀中抱着一只猫儿正向她们行来,未及她走近青竹便让人将她拦住了。
    然而已经迟了,沈谣清晰地看到猫儿雪白的毛发上全是斑驳的鲜血,猫儿的身上插着数枝羽箭。
    沈谣推开青竹,径直走向猫儿。
    “姑娘当心!”青竹紧跟在她身旁,以防不测。
    沈谣面无表情地摸了摸猫儿的脖子,冷冷道:“没救了,已经死透了。”
    抱着猫儿的丫鬟同样面色雪白,身子犹在颤抖,说话磕磕绊绊,跟青画一个德性。
    青竹忍不住打断她道:“猫儿身上的羽箭是怎么回事?”
    “是、是五少爷射的。”
    五少爷沈颂是二房嫡子,这猫青竹认识正是七少爷沈谚的。
    青竹又道:“是谁让你送来的?”
    沈谣心中已有了猜测,是以听到是二姑娘沈慧后也并未惊讶。
    青竹却有些惊诧,她原以为二姑娘只是与六姑娘闹别扭,过些日子便好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哪知会是这样。
    “怎么回事,二姑娘为何要将猫送来,难不成是想让咱们姑娘救治?”青禾将青竹青画皆神色怪异,忍不住问出了口。
    青竹白了她一眼却没接她的话,上前一步道:“这猫奴婢寻处地方埋了吧。”
    沈谣点了点头,便独自坐在秋千架上发呆。
    她知道二姐这是在责怪她,也是在提醒她。
    没了母亲掌家,二房气焰高涨,从前被沈谚欺负的二房沈颂反杀了大房幺子。沈慧便是要她看看,自己的亲弟弟被如何欺辱。
    难道做了错事就不用受到惩罚吗?
    沈谣自觉问心无愧,姐姐这般步步紧逼却让她有些不解,沈谚脾性乖张,被母亲娇宠太过,此番失去母亲庇佑恰是成长的良机。
    “青竹你准备一块儿未经雕琢的玉石送给二姐。”沈谣跳下秋千,径直去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一半书另一半则是药材。
    半个时辰后,沈慧便收到了沈谣送来的青石。
    原以为是沈谣回心转意送礼物致歉,谁知是块儿未经雕琢的破石头。
    二房三房的几位姑娘此时都在这里,各个都伸长脖子看这块儿石头,却不知何意。
    倒是孙浅妤默默看了一眼,嘴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沈慧本就是聪明人,只一眼便猜到沈谣的意图,迫于在场的人太多她未曾露出丝毫情绪,只淡淡一笑命丫鬟收了起来,笑道:“六妹妹最是出人意表,送的东西也是不同寻常的。”
    不久前丫鬟匆匆来报,说是沈谚与沈颂起了冲突,她听闻事情梗概后便命人将死猫送到紫藤院不过是警醒她,哪知她竟这般冥顽不灵。
    孙浅妤在场,两位小公子打架的事儿自是家丑不可外扬,是以先前那茬孙浅妤也并不知。
    但这并不妨碍她察言观色,从魏国公府几位姑娘的言谈举止中约莫猜出沈家这位六姑娘性子孤僻,与众姐妹不和。
    不过从她打探的消息来看,世子似乎与这位六姑娘很是亲厚。孙浅妤心中有了计较,临走时亲自至紫藤院送了一封请帖,下个月初十是她的十六岁生辰,因是出阁前的最后一个生日是以办得热闹些,与她关系好的姐妹俱收到了请帖。
    不同的是魏国公府的请帖是她亲自来送的。
    接过请帖,沈谣并未立即应下,这让孙浅妤有些不悦,毕竟当面打脸真的很没礼貌,她一向礼仪完美,只是皱了皱便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妹妹若是得闲便来坐坐,不得空也不要紧。”
    沈谣点了点头,饶是孙浅妤八面玲珑面对一个锯嘴葫芦也说不下去,客套了几句便走了。
    “孙姑娘似乎有些不高兴。”青画有些担忧道。
    自家姑娘性子太直,得罪人的事儿是没少干。
    像今日孙姑娘既亲自送到跟前儿,必是重视自家姑娘,被人这般看待自是好事,可姑娘并不在意这些,好事儿就变坏事儿了。
    若是被孙姑娘记在心里,以后孙姑娘入了门,姑嫂之间难免心生嫌隙。
    待屋子里的客人都走干净了,沈慧拿出那块儿青石,瞧也没瞧用力地扔了出去,青石在地上咕噜滚了一圈,完好无损地躺在角落里。
    沈慧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存心给我难堪!”
    “六姑娘这是何意?”除了两个大丫头,屋子另外几人还有些不明所以,沈慧的奶嬷嬷性子宽厚也没怎么读过书,并不知沈谣用意。
    大丫鬟如蝉低声说道:“六姑娘这是说小少爷玉不琢不成器,便拿这块儿顽石比作小少爷,好教几位哥儿好好磨磨他。”
    小少爷的性子顽劣魏国公府上下心知肚明,可知道是一回儿事儿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尤其沈慧还在气头上,几人也不敢说什么,只顺着她的气儿,捡着六姑娘不懂事儿的话头子说个不停。
    几个大丫头跟着沈慧一起长大,自是知道自家主子护犊得厉害,便是沈谣也只能她自个儿骂,旁人要是顺着话说了,她也不高兴。
    第43章 意外
    沈翀回府听闻两个弟弟打架之事,便将两人都叫到了自己的松涛阁,而后定下规矩每日晚膳前至松涛阁检查课业,一直到亥时正才放他们回去。
    且说这俩小子放在哪里都是二世祖,却不知被沈翀如何□□的,短短半个月下来竟谦和有礼了许多,而且两兄弟感情逐渐深厚。
    这日,小丫头正围坐在檐下做着针线,闲聊中提起两位小公子,只道这两人为何乖觉了许多,原是世子爷变着法子的□□,其中一项便是饭食,五少爷沈鲤最讨厌吃猪蹄,可世子每日晚膳便教人为他准备酱肘子,七少爷沈谚最爱吃酱肘子,但世子每日晚膳为他准备的却是清蒸鲈鱼,须知七少爷最讨厌吃鱼,五少爷最爱吃的便是鱼,两人每日须得把所有的菜吃完才能走。初时两人谁也看不过谁,强忍着吃,哪知过了两日七少爷率先开口要了五少爷的酱肘子,于是两人便交换了饭食,自那日后两人之间关系便亲厚了些。
    沈谣卧在贵妃榻上假寐,听得丫鬟们的闲谈,口齿不觉生津,她也想吃清蒸鲈鱼。
    伺候在旁的青竹见榻上假寐的少女粉红舌尖在嘴唇轻轻扫了一下,心中不由好笑,悄悄退出去吩咐丫鬟通知厨房中午再添一道儿清蒸鲈鱼。
    临到晌午,外院嬷嬷来报说是府外来了两个外地人说是有东西要给六姑娘。
    如沈谣这样的身份并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嬷嬷本意是将东西带过来交给六姑娘讨个赏钱,哪里知道这两人不仅没眼色,还不肯把东西交出来,非得亲手交给六姑娘。
    在询问了两人名字之后,沈谣便遣自己院子的管事将人引了进来。
    张煦白与灵芸一路风尘仆仆从青州赶往京城,已是困乏至极,灵芸本意是休整一日,隔日再将师傅捎带的东西送到魏国公府,但张煦白不同意,师傅将东西交给他时曾叮嘱他尽早送到,不可耽搁。
    是以两人在见到重楼复壁、碧瓦朱甍、朱楼翠阁的建筑群后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待入了门,只见雕梁绣柱,傍池筑榭,碧漪如画,三两个婢女行走其间,只觉彩衣飘飘,如入瑶台银阙。
    灵芸不由悄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将自己衣服上褶子拂了又拂,不经意抬首瞥见不远处丫鬟讥笑的眼神,她更觉脸上发烫,若不是张煦白急着要来,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思及此,她忍不住抬手狠狠掐了他一下,猝不及防的张煦白忍不住叫了一声,更是惹得丫鬟们侧目。
    见到沈谣之前,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师傅为何让他们千里迢迢给一个京城贵女送东西。
    两人局促不安地待在小客厅,灵芸实在有些饿,桌上精致的糕点香气扑鼻,她忍不住捻起一块儿,刚塞入口中未及咽下,便听得环佩叮当,一华服少女袅娜而来,素纨团扇,裙若霓裳,流苏婉转,如同碧空里的一朵白云,随风飘曳。
    触及少女冰雪般清冷的容颜,灵芸一瞬间被噎住了。
    “咳咳……沈六?”
    不仅是她,便是张煦白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心中虽有猜测,但也仅仅是想一想而已,并不敢把青州药王谷那个病弱的小药童与高高在上的魏国公嫡女联系在一起。
    然而眼前少女殊丽的容颜依稀有小药童的孱弱影子,只是那份举手投足的高贵优雅令他们迟迟不敢相认。
    幼年时,她虽有一半时间是在药王谷度过,但府里的教养嬷嬷也不曾懈怠,在青州的老宅里,她依旧是深居简出的高门贵女。
    惊讶过后终于确定了沈谣的身份,三人却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反倒是想起了年幼时犯过的一桩错事。
    灵芸本是孙神医的外孙女,被母亲送往药王谷学医,诸位师兄弟知道她的身份对她照顾有加,唯独最小的学徒不仅最受师傅宠爱,还对她冷漠至极,尤其对方天赋惊人。
    被嫉妒冲昏头脑的灵芸唆使几个师兄弟将沈六骗到了荒无人烟的密林,漫天大雪,荒山野岭,一个六七岁的童子其结果可想而知。
    这其中就有张煦白,是以见到沈六时,他有些失态了。
    事后孙神医狠狠惩罚了几人,反而是她这个当事人既不说恨也不说原谅,仿佛出事儿的不是她。
    此刻,张煦白很想问问她,当年的事儿她可还怨恨他们?
    但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眸,他辗转在舌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将师傅委托的信及手札交给沈谣,他便要告辞。
    “留下用过午膳再走不迟。”
    沈谣难得开口挽留,便是张煦白二人也有些惊讶,数年相处他们对沈谣冷心冷情的做派刻骨铭心,皆以为这丫头就是个冰雪堆成的人。
    最终二人还是没有留下用饭,不仅没吃,还气呼呼地走了。
    “姑娘,这样的人不用惯着,俗话说小米养贵人,担米养仇人,那位灵芸姑娘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人。”青禾撇了撇嘴,对灵芸的做法很是不屑。
    青画附和道:“就是!不过是让她留下字据而已,又不是不帮她们。”
    张煦白二人本打算在京城开一家医馆,但京城寸土寸金,买是买不起,只能租,但二人所带银两不够,灵芸见沈谣吃穿用度皆价值不菲,便想着从她这儿借点钱,灵芸一张口便是一千两,沈谣只答应给她五百两,当青竹拿出纸笔要她立字据时,她却横眉冷对,斥责沈谣看不起她。
    出了魏国公府,灵芸依旧埋怨道:“我瞧她厅堂的那个紫藤木插屏都不止一千两,她分明就是不愿意借给我们。”
    她哪里知道这幅紫檀木牙雕梅花凌寒插屏乃是宫内御赐之物,价值白银万两。
    张旭白却神色有些恍惚,被灵芸撞了一下,方才回过神,半晌才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就是了?!”灵芸一把拉住张煦白,瞪着眼睛道:“你是不是看她身份尊贵动了心思,我劝你还是不要妄想癞□□吃天鹅肉!”
    “灵芸!”张煦大怒,他是脾气好,但不是软柿子。
    “你我险些害死她,她不计前嫌帮我们,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说罢,张煦白径直走了。
    灵芸还在生气,自是不会跟他走。
    张煦白走了一会儿,见灵芸还没追上来,便有些不放心了,初时还慢悠悠地往回走,心中想着若是灵芸突然出现自己要如何装作自己并不是特意来寻他的,可是走着走着他便加快了脚步,待回到两人分别的地方却不见了灵芸。
    他有些心慌了,一边沿着街道四处寻问,一边大喊灵芸的名字,这么一直找到天黑也未曾找到人。
    兴许灵芸只是有些生气故意躲着自己,天黑了她总要去客栈投宿的吧,想到此,张煦白打起精神一家客栈一家客栈的问。
    再次见到张煦白时,沈谣发觉他比昨天见面时更显狼狈,发丝凌乱,胡子拉碴的,若不是门房昨日见过他,怕是连门都不会让他进。
    张煦白也顾不得礼仪,一上来便抓住沈谣的袖子哑着嗓子哀求道:“小师妹,灵芸不见了,求你帮忙找找她。”
    青竹先一步上前将沈谣挡在了后面,是以他并没能抓住沈谣的衣袖,反倒是被青竹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上,样子狼狈至极。
    “怎么回事?”沈谣声色依旧冷淡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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