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通州守军亦遭到骑兵偷袭,据军报所言,偷袭的清军骑兵训练有素骑术精良,分成数十支马队轮番冲击,大量发射火箭,当晚北风甚急,火箭造成通州城内数百间民房被焚毁,幸粮仓坚固且多有防火器具,暂时安然无恙。
    此外,在运河上为天津攻城军运输粮草辎重的民船也遭到毁灭性打击,数十艘粮船被偷袭后焚毁,押送辎重的汉军小部队伤亡怠尽,征用的民夫也死伤惨重无法统计。
    北京是汉军根本,通州是汉军粮仓所在,而负责防御的只有王大海一个军,兵力不到万人,其中通州只有一个旅又三个营不到四千人。接到求援军报的林风心急如焚,更令他愤怒的是,这份军报除了报告自家损失之外,对敌情可谓一无所知:敌军有多少人?多少骑兵?多少步军?有无攻城器械无一字提及,甚至连敌军主将的旗帜也没有看到,汉军各级将领的军事素质可见一斑。
    经过急行军,当晚中军进驻武清。二更时分,汉军的骑兵部队赶到,在武清城外草草驻营,未等赵广元鞍马稍歇,林风就紧急召他进城商议。
    “老赵,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林风狂怒的一把把求援军报狠狠的摔在赵广元的脸上,大吼道,“这支清军从哪里来的?你他妈的是吃干饭的?!”
    赵广元莫名其妙的捏着军报,把求援的眼神投向周培公。
    林风火气极大,指着军报瞪眼道,“你自己看看?!”
    “大帅……”赵广元有点尴尬,苦着脸道,“卑职……卑职不识字……”
    林风一时气结,挥了挥,周培公立即上前拉过赵广元小声解释。
    了解形势之后,赵广元皱着眉头道,“大帅,卑职所部按战前计划分驻雄城、容城、定兴一线,游骑昼夜来回,并没有发现什么清军,”他单膝曲下,把军报上呈,“弟兄们不敢偷懒坏事,请大帅明察!”
    发泄过后,林风的怒火稍稍平缓了下来,对着赵广元摆了摆手,实际上他也知道,清军的这次行动肯定是早有预谋——哪有那么巧,正好在进攻之前北京的流民就暴动了?!幸好王大海虽然不是什么将才,但胜在胆小老实,换个懒散的说不定连北京都丢了,这事说到底也不能全怪赵广元,汉军此刻的控制区域很小,而且在各个方向都有漏洞,兼之根基薄弱,对广大农村没什么控制力,想来图海肯定是依仗这一点,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从西北方向来了一个战术迂回。
    周培公也是这么认为,当赵广元坐下之后,他指着案上的地图,对林风说道,“大帅,我看此事与赵将军无关,我军战前也是太过大意——若我是图海,大可乘我军主力尽出的情况下,派骑兵从保定西侧出发,经满城、过易县,沿内长城行军,从绥远方向突然插入北京,偷袭京畿要地。”他苦笑道,“我军虽占了京畿大部,但各个门户要地都在敌手,确实难以防范!”
    林风点了点头,“培公说得不错,”他转身朝赵广元拱了拱手,“老赵,这回是兄弟的不是,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朝你发火!”
    赵广元受宠若惊,急忙站起身来连连回礼,很有些不知所措。虽然无缘无故挨了骂,但他倒也没什么怨怼,他从军多年,军队中上级对下级一向粗暴无比,这事司空见惯,他早已习惯了,见林风如此郑重其事的道歉,一时间很有些感动。
    “老赵,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息,明早你部为先锋,我的中军随后跟上,不管图海有什么花样,这通州都是不可不救!”
    次日黎明,汉军大队从武清出发,这次的回援部队全部都是汉军的菁英主力,其中赵广元的骑兵除了留在天津大营的几百骑之外几乎全拉上来了,总计三千多人,而林风的中军除了在第一战中战损至七百人的那两个火枪营被扔在大营修整之外,其余火枪部队都是完整齐编,但施琅的火炮部队却多有残缺,出于行军速度的需要,那些重达数千斤的攻城重炮都被留在天津,现在军中的火炮都是八百斤一下的小炮,人数也只有七百人左右。全军兵力约一万一千人许。
    此时正值麦收不久,虽然北京地处幽燕,但天气依然十分炎热,沿着官道行军的汉军士兵身着甲胄,手持器械,个个汗透重衣,炮兵营虽然配备有骡车,但对士兵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因为快速奔跑的关系,队列显得很有些散乱,虽然带队的军官来来往往不停的呼喝训斥,但却看不出有什么效果。
    到了下午,天气愈加炎热,幸亏汉军在招募士兵时把关甚严格,士兵的身体素质大多良好,否则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快速行军,不知道要丧失几成战斗力,饶是如此,骑在马上的林风依然可以看到,队伍中不停的有士兵中暑晕倒,随即被军官扔在道路一边。
    “命令施琅……”林风皱了皱眉头,看上去很恼火,实际上对于行军路上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他也没有任何准备,“从中军抽出一个营来拨付给施琅指挥,炮营也尽量腾出骡车来,组织收容队收容中暑的弟兄!”
    当传令兵领命而去后,他转头朝旁边的周培公道,“培公,现在到了哪里?”
    “前面就是河营,”周培公这两天来时刻手捧地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河营赶到马驹桥就好办了,届时跨运河、把持官道扼守要枢,可与通州、北京三方呼应,必可围歼……”
    “报————”远远地,一名骑兵飞驰而来,拖长了声调一路狂喝,官道上的士兵骡车纷纷让路,林风抬头望去,一眼就认出这是赵广元的随身亲兵。
    “报大帅……”亲兵喘着粗气,神色惶急,“赵将军差我急报,我军正前方发现大队清军骑兵,兵力不详……”
    林风霍然色变,却听那骑兵继续说道,“……此外,我军西侧亦发现清军游骑,斥候不敢深入……”
    糟糕,林风此刻脑中仿佛雷鸣电闪,嗡嗡的听不见任何声音,模模糊糊忽然想到一个词:“围点打援!”
    “……大帅……大帅……”恍然良久,忽然发觉有人在拉着自己的胳膊,一抬头,望见周培公那张清秀白皙的脸庞,林风渐渐定下神来,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惊惶,努力平缓声调道,“事已至此,培公有何教我?!”
    周培公摇头苦笑道,“还教什么?大帅说笑了。”他看上去甚为镇定, “这回确是中了图海那厮的奸计——大帅请看,”他指着马鞍上那副简陋地图,忽然张开双手,在身边画了一个大圆圈,“这里地势平坦,而且全是有浮草的沙土地,正合骑兵大队冲杀,而离我军距最近的村庄、大柳庄亦有二十多里……而且我军行军疲惫,士卒劳苦,对方以逸待劳……”他叹了一口气,“此仗不易。”
    林风抬头看着身边的火枪队,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听完周培公的分析,忽然冷冷一笑,“那按你这么一说,咱们只有投降了?!”
    “自然不是,”周培公苦笑道,“现在我军唯一依仗的就是器械了,若是这火枪火炮真有大帅原来说的那么厉害,还是可以打一仗的!”言语之间,显然对火枪营信心不足。
    林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朝周围仔细的看了看,忽然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大声发令,“停止前进,收拢队伍,前队列阵戒备,”他抬起手来,指着官道不远处的那座小山包道,“后队在那里立营!……”话未说完,前方忽然传来了隐隐雷声,极目望去,尘土飞扬之下,一长溜哨旗逐渐露出尖顶,大片大片的骑兵裹着灰尘,如同幽灵一般突然涌出了地平线,如林的马刀斜指着天空,杀气腾腾的径直朝这边冲杀过来,一时之间,汉军上下,个个面面相觑、惊恐万分。
    林风忽然侧过身子,抬手对着旁边痴呆若傻的李二狗就是一个耳光,李二狗的脸颊瞬间红肿一片,口鼻间鲜血狂喷,他茫然抬头,只听林风面色狰狞的大声吼道,“王八蛋,还不去传令?!”言罢未等李二狗反应过来,林风马鞭大力挥下,狠狠地的抽在马臀上,战马长嘶,猛的发力朝前奔去。
    刹那间,汉军主将一人一骑,在士兵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居然迎着前队狂奔而去。
    旗手最先反应过来,眼见大帅前进,未及思索,下意识的一夹马腹,高举着大纛跟了上去,随即一众亲卫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纷纷叱骂着战马,紧随其后。
    林风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嘶哑着嗓子大声喝骂,身后的“林”字大旗在高速奔驰中翻卷吞吐,径直赶至前列。各级军官如同被抽了一鞭一样,立即反应过来,推攘着自己的士兵整理队形,前队横列举枪,后队蜂拥朝山包上涌去。
    军心大定。
    赵广元策马立在一座小坟包上,一手捏着缰绳,一手擎着单筒望远镜,其实现在清军大队已经距离不远,不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之所以摆出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想让身后那些慌张的骑兵们镇定下来。
    他的骑兵也多是新兵,虽然这些北方汉子在入伍之前多有乘马经验,但毕竟骑马和骑马打仗是两回事,所以战力实在不容乐观。
    不用仔细观察,从军多年的赵广元一眼就判断出了大致敌情,面前的这支清军是全骑兵部队,人数至少在五千人以上,而且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看上去大多数士兵都至少有三年以上的军龄,骑术精良,高速奔驰之间队伍依然一丝不苟,数千骑兵同时行动居然连马蹄声都错落有致,人不吼马不嘶,联络的号角亢然短暂,猝然急停秩序井然。
    他放下单筒望远镜,微笑着转身对自己的骑兵扫视了一眼,身后的骑兵这个时候已经镇定了许多,三千多人的阵列中鸦雀无声,只有战马胡噜着偶尔喷着响鼻。
    赵广元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过头去,虽然面上非常镇定,但他心中却十分清楚。此刻他心中十分矛盾,自己的部队是无论如何打不过面前的敌军的,若是冒冒失失和清军硬拼一场,他心中实在是有些不舍——这一仗打完了,他以后就恐怕没有猴子牵了,他不比王大海、刘老四这些人,他是骑将,他的部队是骑兵,步兵部队打完了容易补充,但骑兵部队一旦遭到毁灭性打击的话,再补充起来就千难万难了。这里不是辽东也不是大草原,这里是关内平原。
    不过虽然不舍,但赵广元却也没有违抗军令的想法。到现在为止,他的一切都是大帅给的,就算全赔上了也未必没有翻本的机会,大帅非常人,赵广元对林风有一种类似于神秘主义的信任。
    他看了看后方,心中有些焦急,传令兵到现在还没有到,是逃是战,大帅的命令还没有到,此刻对面的清军已经歇了一会了,畜力很快就会回复过来,两军相距不到两里,数息之间就可以冲到面前,骑兵不比步兵,如果清兵要冲锋的话,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跑起来。失去马速的骑兵还不如步兵。
    正在焦急思索之间,清军的后阵忽然尘土飞扬,又是一彪骑兵赶到,打头的一面大旗高达数丈,翻卷之际隐约可以看到“抚远大将军……”字样,未等尘土落定,数十面牛皮大鼓轰然齐鸣,对面的清军大队猛的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原本平直如一片水面的阵线忽然波澜策动,大队骑兵轰轰隆隆践踏着地面,如一片乌云一般劈头劈脸的扑了过来,数千精骑不住加速,愈来愈快,牛皮大鼓鼓点如潮,如同雷声阵阵,气势万均。
    “报——”一骑飞来,汉军骑兵如潮水一般层层裂开,传令兵疯狂的抽打着战马,嘶声长呼,瞬间冲到赵广元身边。
    赵广元心中一松,军令终于来了,他一把抓住喘着粗气的传令兵,“大帅怎么说?!”
    传令兵呼呼的喘着气,脸色却非常古怪,焦急中居然透出三分忸怩,“……军门……大帅、大帅他跟我说……”
    赵广元十分不耐,同时怒火上涌,他一把拿住传令兵的脖子,“他妈的,大声点!快点说!!”
    “咳……咳……大帅要我……”传令兵被挤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大声叫道:“……大帅要你捏捏下边,看看那玩意还在不在……”
    “什么在不在的?……”赵广元有点抓狂了,回头瞅了瞅身后,自己的骑兵忽然个个神色古怪,他愣了一愣,猛的回过神来,黝黑的面皮立即涨得发紫,狠狠地一巴掌把传令兵打下马去,想也不想一把抽出马刀,发泄般用刀背拍打着战马,一声不吭的迎着清军大队率先冲锋。
    汉军骑兵忽然猛的爆发出一阵狂笑,随即大队策动,紧紧跟着自己的主将,暴风骤雨一般迎头朝清军扑去。
    第十五节
    最前沿的清军骑兵终于表现出了超出一筹的单兵战技,策马立身射出一波箭矢,数十名汉军骑兵立即呻吟着摔下马来,随即被践踏得尸骨无存,数息之间,两股骑兵狠狠的撞击在一起,沉闷良久的喊杀声再次高亢起来,兵刃和肉体的撞击声响声一片,霎时血肉横飞,两军交错间不断有人摔落马下,残肢断臂高高抛起,壮硕的马蹄起落践踏,粘连着颈腔的头颅如皮球一般被胡乱的踢来踢去,不时有发了疯的骑兵策动着战马撞击敌人,猝不及防的人和马瞬间被撞得血肉模糊,远远抛飞。莆一接触,两军还未及错身,方圆数里内的草地就几乎被染成了红色,战况惨烈到了极至。
    林风铁青着脸,举着单筒望远镜站在山包观察战场,由于骑兵的阻击,中军的火枪营和炮营利用这点宝贵的时间紧张的布防,围绕着这座海拔不过百米的小山包排成了一个椭圆型的阵势,由于随军携带的骡车不多,汉军根本无法在阵前布置许多障碍,只得三三两两的破坏在阵线前沿,能起多大作用就起多大作用,数队火枪兵在军官的指挥下,拿着佩刀奋力的掘土,尽可能的制造更多的陷马坑。
    战场逐渐扩大,汉军骑兵逐步后退,冲刺的空间越来越狭窄,混战区域渐渐缓缓朝汉军的中军逼近,山包上的林风即使不用望远镜亦可看得很清楚,面前的这支清军骑兵的确是精锐非常,汉军骑兵的战斗力明显比他们差了一个档次,混战之后,遗落在地上的尸身大部分都是汉军骑兵,这时战场边缘的散骑格斗大多数都已经结束,因为战场上尘土蔽天,视线根本无法延伸得很远,所以中心战场上的情况林风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是模模糊糊的看见,一大团尘土上飘扬着一片“赵”字军旗,摇摇晃晃的在战场上来回奔驰。
    清军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林风举起望远镜,一大片清军骑兵又被投入战场,林风皱了皱眉头,闷声道,“鸣金,通知赵将军收拢人马杀回来!”
    中军旗号兵死命的敲击着铜锣,声音远远传出,被烟尘围拢住的汉军骑兵猛的转向,回头朝己方阵线上杀了过来——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突围。
    数息之间,赵广元的先头小队已经突了出来,外围的清军相当薄弱,瞬间被大队突破,后续的骑兵很顺利的就冲杀过来,距离愈近,看得愈清楚,这时后面的汉军步兵都看清了惨烈的战况。
    两军交锋不到一刻钟,汉军的三千骑兵就只剩下下寥寥千骑,而且几乎人人带伤,高速奔驰中不时有人摇摇晃晃的摔下马来,当先的数十名骑兵连同旗手连人带马一片鲜红,远远望去几成血人,飘扬的军旗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撕了几道大口子,血迹斑斑满是箭矢穿透过的小洞,壮烈中带有几分狼狈。
    对面鼓声再起,低沉的号角隐隐相和,在汉军骑兵后面衔尾追杀的清军骑兵轰然大喝,呐喊着再次提高马速,弓弦连响,落后的十几名汉军骑兵惨叫着摔下战马,在他们背后的战场上,愈来愈多了清军骑兵重新整理了队形,在新注入的生力军引导下,朝汉军中军大阵扑了过来,越奔越快,雷霆万均。
    “大帅……”不远处观战的施琅策马上山,惶急的大声喊道,“禀大帅,他们是故意放赵将军过来,想让咱们自己的骑兵冲乱阵型!”
    林风恍然,怪不得赵广元突围这么顺利,大声回应道,“施将军!我命你暂为前部,务必要挡住清军,不得后退一步!!”
    “卑职领命!”施琅远远马上施礼,迅速的转身下山。
    “瑞克上尉!”林风转头道,“瑞克,你去第二线,记住了,任何人不得后退一步——包括施将军在内,明白么?!”
    “施将军?!”瑞克有些迷糊。
    “当然,”林风恶狠狠地道,“而且您也是,记住了,先生,如果您敢后退一步,我就会毫不犹豫的打穿你的脑袋——明白么?!”
    瑞克看上去有些生气,“当然,阁下,不过我保证您不会有这个机会,我和我的士兵们死在一起!在此之前,我建议您的语气……”
    “好了,先生,真正的骑士是用剑来说话的!”林风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当林风目送瑞克离去的时候,汉军的残余骑兵已然冲到了阵前,看着枪戢如林的火枪大阵,赵广元挥舞着卷刃的长刀,嘶声大吼道,“拉缰、拉缰!……左转、左转!!……饶过去,饶过去……”
    冲在最前的几乎都是赵广元的亲卫,闻言死命的拖住了缰绳,高速奔跑中的战马突然被狠狠地勒住勒笼头,凄厉的摇头长嘶,近百匹战马人立而起,在强劲的惯性下,后蹄腾腾的朝前挣扎踏步,而紧随其后的骑兵却大多数收不住马缰,猛的一头撞上了前队,数百骑顿时颈断骨折,呻吟着一头栽了下去。
    赵广元狼狈的在地上连续翻滚,卸去冲力之后突然跳起,“呸”的一声,两颗折断的牙齿和着血沫被吐了出来,曲指入口,一声呼哨,爱骑晃了晃脑袋,呼哧呼哧的喷着响鼻,居然奇迹般的站了起来,他大喜过望,急忙拉缰上马,待扶住马鞍的时候才忽然发现,他左手的尾指适才已经被自己的马刀齐根斩断。
    骑兵大队终于在即将逃脱的最后一刻失去了队形,残存的骑兵乱哄哄的分成两股,在赵广元和军官的带领下勉强绕阵而逃,顷刻之间,残存的骑兵又折损了一小半。
    清军骑兵大队在奔驰中整理了队形,最前一列在军官的呵斥下纷纷擎弓在手,“嘣”的一声,一大片箭镞如乌云一般高速冲刺,在空气中摩擦出了尖利的响声,阵前呻吟挣扎的士兵和战马瞬间被狠狠钉在地上,数十名骑兵带着满身长箭,摇摇晃晃的朝火枪兵队列扑来,身上的创口鲜血狂喷,未奔出数步便颓然仆倒。
    “举枪——”施琅站在阵列一侧,大声喝道。他的命令随即被一众军官反复重复,最前一列火枪兵登时蹲下,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虽然大多数人恶心欲呕,手脚颤抖腿肚子转筋,但数月来单调的训练仍然让他们下意识的恪守着军令,一长溜黝黑的枪身同时朝前方递出,远远看去,仿佛一团蠕动的毛毛虫。
    不远处的清军刚刚整合了队形,未及休息,就在牛皮大鼓和号角的催促下试朝汉军大阵逼近,数声疯狂的呐喊,马队倏的的加速,数千匹战马轰轰隆隆的践踏着大地,疯狂的朝前猛突。原本密密麻麻的队伍在奔跑中不住分散,居然裂成了数十支小小的队伍,灵活的在骡车尖穿插横弋,不时有战马踏上了陷马坑,着悲嘶摔倒翻滚。
    一咋眼望去,清军的骑兵队形仿佛极为散乱,冲刺的方向亦一变再变,待到阵前时竟然已经兜了半个圆圈,一小队一小队的纵横交错来回奔驰,骑兵们狠命踩着马镫,直立而起,借着马力,居然在火枪兵开火之前开弓射箭,一波箭雨狠狠的扎进了阵前的空地上,少数力道强劲者射入阵列,给汉军造成了轻微的伤亡。
    施琅紧紧地抿着嘴唇,黝黑的脸皮竟然透出了几分红晕,他冷冷地注视着不断迫近的清军,一声不吭。周围的军官们面色焦急,甚至连前列的士兵也偷偷回过头来张望,但他始终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对面来往奔驰的清军骑兵毫不吝啬马力,疯狂的奔驰射箭,宛如一条慢慢绞紧的绞索,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汉军的队列。
    清军越逼越近,箭如雨下,汉军前列原本密集的队形已经稀疏了很多,不时有中箭者血流如注,大声惨呼着被后队拖下去。
    “妄自开枪者——斩!!!……”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下,施琅突然大声喝道,一张黑脸膛此刻竟然憋得发紫。旁边的军官们大惊失色,一名年轻的军官忍不住质问,“将军,他们已经进入射程了!!……”他脸色愤然,握着佩刀的右手青筋直暴,咬牙切齿的道,“……你,……是何居心?……”
    施琅微微侧头,斜着眼冷冷的一瞥,随即转过头去,毫不理睬。周围的军官登时霍然色变,齐齐握住刀柄。施琅恍若未觉,忽然伸手解下腰间的水囊,大口大口的喝水,末了一抹嘴巴,抬头凝视着太阳,仿佛在天上发现了极有趣的事情一般。
    “施将军……”一名年长的军官踏前一步,厉声道,“再不开火,恐怕会军心尽散!!”他狠狠地捏着佩刀,若不是大帅亲口任命施琅为前军主将,恐怕他早就一刀斩去了。
    “你是老兵了吧?临济县就跟着林帅?!”施琅没有回头,他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你若是见过荷兰兵,肯定不会这么问。”
    那军官怒极,正待开口,一支长箭突然射至,劲风扑面而来,他口鼻一滞,心中惊骇欲绝,一只手倏的探过,稳稳的擒住箭尾,他抬头望去,正好看见施琅嘲讽的笑脸,顿时面红过耳。
    施琅不再理他,低头看去,适才握箭的手掌居然被箭杆勒出数道血痕,他随手抛掉羽箭,抬眼张望,随着清军的迫近,阵前往来射击的骑兵队形此刻已然非常密集,他猛的一把抽出腰刀,大声喝道,“开火!!!——”
    汉军阵前轰然巨响,白烟腾起,在整片阵地四处弥漫,前方最前列的清军骑兵仿佛被突然甩了一巴掌,大片大片的摔落下来,受惊的战马乱蹬乱踢,竭力把背上的骑手被颠下来,数名骑兵一只脚陷在马镫上,被发狂的战马拖得血肉模糊。
    火枪射击的横列前后交替,已然换了两排,数十门小炮的药捻到此刻方才燃尽,“砰——轰”,旁边士兵的耳膜被这拖曳的炮声震得嗡嗡直响,这些五百斤的野战铜炮猛的朝后一蹦,浅浅的炮位居然被犁了一道深深的凹痕,霰弹漫天激射,战场上血肉横飞,最当头的数百名清军顿时被轰成了筛子,连人带马被大力抛飞,稍后处的骑兵群人喊马嘶,数十匹战马死命的前蹄腾起,前列的汉军士兵清晰的看到,马腹上被豁开了数条大口子,惨绿色的大肠和着鲜血喷出数米。
    在这突然而猛烈的打击下,对面的清军看上去一时竟有些发傻,居然停止了射击,呆呆的看着前面血肉狼籍的同僚,尸身重叠之处,一名清军士兵蠕动着朝前爬动,在两军将士充满敬意的目光中,居然摇摇晃晃的挣扎站起,他茫然的昂着脸,懵懵懂懂的朝汉军阵列走去,此刻他的眼睛已然不知去向,左脸上血肉模糊,半边颧骨早已被霰弹削掉,露出森森白骨,狰狞可怖的面孔上鲜血汩汩流淌,尚未走出数米,数枚铅弹飞至,将他掀倒在血泊之中。
    号角齐鸣,鼓点愈急,又是一大队骑兵涌入战场,后方的清军主将催战不已,适才痴痴呆呆的清军将士宛若大梦初醒,在军官的大声叱骂下一迭声催动战马,急速的朝前奔驰。
    这次骑兵们已然小心了许多,队形愈发疏松,带队的军官已然看出双方在射程上的优劣,挥舞着马刀逼迫士兵迫近了冒死发箭,一波接一波的箭矢接连而至,列队射击的汉军士兵顿时死伤惨重,不少士兵被力道狂猛的长箭射穿,密集的队列顷刻之间稀稀疏疏,眼见铁骑越来越多,越逼越近,数名火枪兵一声狂叫,扔下火枪抱着脑袋往后狂奔,未奔出几步,就被怒声喝骂的军官当场斩杀。
    施琅狼狈之极,刚才镇定自如的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提着血淋淋的腰刀,在轰鸣的枪声中来回奔走,呵斥着心慌意乱的手下,此刻他手下的三营火枪兵已然战损过半,阵列前方的小炮也因为频繁发射,铜铸的炮身变得通红,而且炮手也已经伤亡怠尽,正心急如焚时,数支长箭骤然而至,一股大力涌来,一名亲兵猛的把他撞倒,自己却被长箭射穿。施琅大恸,这名亲兵是他从台湾带出来的老弟兄,大风大浪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想不到竟然死在这里,他颓然坐在地上,手抚着亲兵的尸身,眼见火力越来越弱,清军战马纵越如飞,已然全线压了上来,心中一阵无力,回头朝山坡上望去,林风手持单筒望远镜,满脸冷峻对身边的传令兵耳语。
    恍惚之间,前队的火枪兵忽然发出一阵欢呼,施琅惊喜的看到,瑞克率领的后阵排着整齐的队列,逐渐缓步前移,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施琅猛的站了起来,挥舞着长刀嘶声道,“开火——开火,点炮……”语音未落,背心一痛,一支长箭刺破了甲胄,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背心,头脑一阵眩昏,一屁股重新坐倒,迷迷糊糊之中,忽然听到一句生硬的官话,“哦!上帝,您受伤了……”
    施琅忍着痛,对瑞克点了点头,只见瑞克微微一笑,“虽然将军命令您不许后退,但是,我认为您现在可以光荣撤退!”
    第十六节
    大队援兵涌了上来,清军攻势为之一缓,但后方鼓声却捶得愈发急切,适才稍稍后缩的数名清兵立即被督阵的军官砍倒,大队骑兵卷土重来,箭矢密集无比,一名重伤的汉军炮手忽然从昏迷中醒来,蜷曲着在铜炮边爬动,挣扎许久,终于找到一门填好弹药却未及发射的小炮,“轰”的一声,沉寂良久的铜炮发出怒吼,顿时在它正面扫出一片扇形的血肉通道,杀红了眼的骑兵不为所动,愤怒的射出漫天箭矢,濒死的炮手瞬间被钉死在炮架上。
    “图海怎么这么拼命?!”林风痛苦的放下望远镜,手指着阵地前方,他站在山冈上,视界远比施琅开阔,此刻清军几乎全部压上,远处图海的“抚远大将军”帅旗下显得空空荡荡,大队清兵绕着汉军阵型围成了一个半圆,往来奔策拼命射箭。“他妈的他到底有多少人?!!”林风苦笑着道。
    “八千骑兵!!”周培公接口道,“不是六千也不是七千,足足有八千,全是精锐骑军,没有步卒——这是他的老家底了。”
    “他是想一口气击溃我们?——不会这么天真吧?我这边主力尚在。”林风眯着眼,自言自语道。
    “大帅,他也是没有办法!只要能击溃咱们的阵型,他的骑兵就可以轻轻松松在追击中消灭咱们,”周培公解释道,“不过这次他也算吃了大亏——谁能想到八千铁骑对上一万新兵居然会打成这个样子?!他深入我军腹地,若是不能一口气吃掉我们这支步军,就会立即陷入困境,虽然骑兵灵动,但京畿地域狭小,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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