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媛一愣,她看到卫将离的脸上绝无一丝惧怕,这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此时殿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声——
    “扶鸾宫的宫人惩处自有皇后作主,妾在家中便闻东楚乃礼仪之邦,本是心向往之,没想到初来乍到便见区区一个嫔妃便能在中宫越俎代庖,妾这随侍中可是还有要回西秦的婢女,万一将今日恶状传向国外,李昭媛可能一肩担起东楚国容?”
    能以西秦身份自标,自然是翁县主,她此时已经是换了一身东楚的昭容服饰,想来晨时册封她为昭容的旨意已经下达。
    李昭媛神色微变,扯出个僵笑:“好利的一张嘴,这位妹妹想必就是翁氏了?”
    “是翁昭容。”翁昭容很随意地纠正了她,正好在她身侧不远处,跪下向卫将离行了一个大礼。
    李昭媛的脸色这才真正难看起来。
    她与翁昭容虽然同为九嫔,但不巧昭容的品级正好比昭媛高出一线,翁昭容一进来就先向皇后行大礼,而她只是在帘外福了福身。何况翁昭容是西秦人,一个西秦人都知道向皇后行礼,而她却如此无礼,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在儒宗大行其道的东楚,一个“不知礼”的帽子盖上去,她一生都不会有晋位四夫人之列的可能。
    ……好厉害!
    翁昭容看起来心情倒是很好,行完礼后便近了卫将离榻前,低声道:“您昨夜为陛下挡的这刀便是您获宠的大机缘,此时只要扮好柔弱之态便是,这等污糟妇人自有妾为您打发,不必太过计较。”
    卫将离摇头,揽衣起身道:“我又不是来当宠妃的,柔弱之态……世上有谁怜我?”
    李昭媛低低惊呼一声,只见卫将离让翁昭容扶着,就这么直接拾起地上那谁见都觉得骇人的眼珠,抬头看向她。
    李昭媛见她向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不由得退了一小步:“娘娘怎不在榻上躺着休息?”
    “常言道打狗也要瞧主人三分薄面,在我的宫里伤我的人,反而问之,你可是真心让我休息?”
    不待她言语,卫将离把手中的眼球放回到锦莲手里捧着的木盒里,看到锦莲微微颤抖,道:“下次捧稳了,若再倒了,本宫便让你陪它。”
    李昭媛眼睛转了转,道:“此事本就是锦莲冒犯,娘娘若要教训妾的狗,妾也无话可说。”
    “不,狗那么可爱,我不打狗。”卫将离缓缓走到李昭媛面前,忽然间闪电般把啪地一声一巴掌扇在李昭媛脸上。
    顶尖的高手便是废了武功,手劲也比寻常人大上许多,李昭媛几乎是被扇得滚进了桌子底下,左半张脸痛至麻木,脑子混混沌沌间,只听得卫将离淡淡的声音。
    “我看打你就够了。”
    ☆、第六章 群芳荟萃,萝卜开会
    因卫将离昨夜为了皇帝挡下刺客重伤,太后一早便传话免了卫将离的请安礼,并派了人送了不少药材补品去慰问。
    太后可以不来,六宫妃嫔们却是免不了朝见皇后的礼数,约至卯时三刻,扶鸾宫的正殿便挤满了莺莺燕燕。
    “……我刚刚来的路上看见李昭媛了,你是没瞧见,她那脸上好一记巴掌印,被人抬着,脑袋上的珍珠走一路掉一路,险些没把我笑得崴了脚。”
    “仗着上月被连宠了一旬,就敢向正妻叫板,也不知听了哪家主子的话才做出这等没脑子的事,我打赌不出半日太后便要罚她。”
    叽叽喳喳的声音里,忽然传出一句威严的女声——
    “扶鸾宫里还不斋口,你们是想让本宫被皇后娘娘看笑话吗?”
    群妃顿时噤声,扶鸾宫虽大,但能坐着的仅有正五品以上的妃嫔,也就是四妃、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因皇帝登基不过六年,共计一十九人。至于其他宝林御女采女等,便只能在椅子后面站着。
    刚才发话的是个凤眼丹唇的美人,坐在左列最上席。昨日之前,她还是除太后以外最有权力的女人,可今天这个位置似乎要易主了。
    此时她的目光在最高处漆金的凤座上略略停留了一阵,便望向内殿里挑帘出来的翁昭容。
    江贵妃知道这是新后的陪嫁,也是新后日后在这深宫中最大的臂助,适才李昭媛的下场已让她明了这位翁昭容绝非简单,心里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可是翁昭容?”
    翁昭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东楚宫礼,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道:“妾翁玥瑚,见过江贵妃娘娘、武妃娘娘,诸位姐妹。”
    她身为昭容,除皇后之外,上面也不过两妃,向她们行礼正好。
    江贵妃略一点头,道:“我等姐妹前来本是为了朝见皇后娘娘,但娘娘昨夜为陛下挡下刺客……如今我们盘桓在此,也不知是否该叨扰娘娘养伤。翁妹妹既与皇后娘娘是同乡,还望代我等向皇后娘娘问候。”
    翁昭容道:“自该如此,不过皇后娘娘说了,难得诸位姐妹齐聚在此,还是见上一面,以大家白跑这么一遭。皇后娘娘已在偏殿相候,请吧。”
    昨日才受得伤,眼线们可都眼睁睁地瞧着两盆血水端出宫,今日便能见人?
    众妃嫔彼此相视,眼底都各有惊讶之色。
    江贵妃再次确认了一番,便领着各宫妃嫔鱼贯进入偏殿。
    偏殿的榻上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见了她们来了欲拜,先出声道:“昨日事出突然,太后一早便说了一概繁琐皆免,我也是这句话,一概繁琐皆免,大家先坐下吧。”
    早上将李昭媛打成那样,一见面却出乎意料之外,但听这声音,倒像是个爽利好相处的人。
    众妃推辞了一番便落座,坐在江贵妃一侧的武妃细声道:“昨夜听闻娘娘伤重,妾等彻夜不得安睡,不知娘娘情况如何,我们在此会不会令娘娘觉得疲累?”
    “都是太医夸大其词了,如今上了药,再过两日便能走动了。诸位若是当真担心我这身子,倒不如做些东楚闻名的茶点送来。昨日大婚时我瞧着宴上那枣泥糕不错,惦记了半晌,打算清早要一盘尝尝鲜,没想到却等来一碗苦药。”
    在场众女无论心思深浅,听了她这话纷纷掩口笑了起来。
    武妃笑道:“妾论年岁也比皇后娘娘长了三载春秋,却还是头一遭见到娘娘这般有意思的人,若蒙不弃,妾问过太医后便让小厨做了枣泥糕送来,虽不及慧充仪做的那般可口,却也足以下口。”
    “那便多有麻烦了,只是慧充仪是?”
    武妃站起来福了福身,道:“慧充仪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这两日花粉恼人,颜面略有浮肿,太后特许她在秀心宫养胎,是以未曾前来见礼,请娘娘恕罪。”
    卫将离略一点头,道:“怀胎不易,是该好生将养着,就免了慧充仪半年的请安吧。”
    武妃再次行了一礼,道:“那妾便代慧充仪谢过娘娘凤恩了。”
    江贵妃忽然出声道:“娘娘,两三月不请晨安乃是为保龙胎,半年之久便慈悲过甚了,若日后其他宫妃也如此,必然有伤宫规大体,还望娘娘三思。”
    唔,这便开撕了。
    说免了慧充仪半年的请安确是有意试探一下众嫔妃的反应,如今大致能分得清武妃与慧充仪是一派,而江贵妃代掌凤印多年,自成一派。
    武妃是先皇后的陪嫁女,乃是在皇帝为太子时便在的老人,在众妃中资格最老,然其在家族中乃是庶女,不得享有封号。武妃这些年虽是表面上一团和气,但私下里怕是与后来盛宠不绝的江贵妃有所不合,这才为慧充仪说话。
    见卫将离略为困惑地望向她,江贵妃继续道:“宫规三禁分礼禁、法禁、德禁,乃是太后建六宫规制时亲定,太上皇谕旨首肯。当中礼禁又是最为重要的,其下八十一小纲第三条便是后妃不得目无尊上,否则轻者降级,重者废入冷宫。”
    “受教了。”卫将离点了点头,接过翁昭容递来的一碗药羹,道,“说起来我这初来乍到的人对这宫规有几分困惑,还请诸位拿个建议来。”
    “娘娘请讲。”
    “昨夜为我守夜的宫女犯了点小错,本想让下面的姑姑说两句就算了,可今天一早便有人在我的宫门口挖了我的人的眼睛,说是代我行使宫规……我想请问诸位,此人行事可在三禁之中?”
    一阵寂静里,妃位嫔位的都不说话,忽然有个高髻的美人笑道:“娘娘说的哪里话,李昭媛是怕那些个奴婢见娘娘是新来的,怕她们怠慢了娘娘,就算打杀了几个贱婢,也是为娘娘立威不是?”
    江贵妃直接闭上了眼,下一刻翁昭容便冷笑道:“这位妹妹好灵通的耳目,这才没过一个时辰,扶鸾宫门都还无人出入,你便知道是李昭媛了。”
    高位的妃嫔暗骂她愚蠢,本来还能欺一欺西秦人新至,各家插些钉子,现在让她这么一说,倒给了扶鸾宫借口清理婢仆,不知连累了多少人心血。
    那高髻美人登时反应过来,脸色微白,结巴道:“妾、妾绝无窥探中宫之意!!”
    武妃出来打圆场道:“娘娘,王美人怕也是着了花粉,身子有些不适,且让她回去休息吧。”
    “我看也是,春日里的花粉的确恼人。”
    卫将离转头问道:“贵妃的意思呢?”
    江贵妃沉声道:“越权行事,惊扰凤驾,是为犯上。妾如今仍有协理六宫之责,今日便上奏太后,定将犯禁者施以惩戒。”
    “那就有劳了。”
    ……
    “今日娘娘本不该与那李昭媛计较的,若是她借此去陛下那处告上一状,不免会显得娘娘行事太过锋锐。”
    群妃走后,翁昭容留了下来,向卫将离如是抱怨。
    卫将离倒是不以为意,笑道:“顶着那张桃花脸,她敢去皇帝面前露脸儿吗?”
    “说得倒是。”翁昭容说着,拍了拍手,殿外走进来四个侍婢,俱都是西秦带来的。
    翁昭容继续道:“这几婢都是妾在家中时便精挑细选好的,其中月蕊、月枝能辨毒,月莺能察迹,月宁有几分拳脚,虽入不得娘娘的眼,却也足以防身,此四婢是一奶同胞的姐妹,绝不会背叛,今日便放在娘娘身边,也好让我放心。”
    卫将离一看,果然那四个婢女面容有些相似,转而问道:“那你自己就不留几个了吗?”
    翁昭容道:“妾另有亲信,都是母妃从小为妾培养的,用起来反而比这四婢顺手。娘娘若是过意不去,这两日便让妾多在扶鸾宫侍疾,妾便能借此在陛下面前露脸。”
    卫将离看着翁昭容,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简直是为宫斗而生的,胆大心细,口舌伶俐,就算没有她也能自己往上爬。
    “我说堂妹,这才第一天,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吧……”
    翁昭容面无表情道:“正是因为堂姐行事豪放,堂妹才不得不如履薄冰。”
    “……”
    翁昭容叹了口气道:“既然堂姐还认我这个堂妹,妹妹有些话便直说了。宫廷之中不比江湖上刀光血影,任你武功绝世,那些女人也有得是法子让你折颈断骨,正如今日一般,她们纵然动不得你,也能动得了你身畔无辜之人。便是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姑且为身畔之人、家国之人考虑。”
    卫将离听着她说的话,饮尽递来的一碗苦药,低声道:“……是我想得浅了。”
    两人交心之谈不久,外面便传来一声通禀,却见是皇帝来了。
    “你怎么不在寝殿歇着?”
    卫将离见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想来是刚下朝,面上微露困惑。
    近日两国国事纷繁,这才刚到辰时,皇帝便下朝了?
    见卫将离既不行礼也不说话,翁昭容立即道:“回陛下,是贵妃娘娘带众位姐妹前来拜见,娘娘不忍让姐妹们白跑一遭,这才约于偏殿相会。”
    皇帝这才注意到翁昭容,比起卫将离这种常年在外干架不注意保养的,这才是文人墨客想象中的标准西秦美人。
    “你是?”
    卫将离道:“是我堂妹翁玥瑚,昨夜听说我受伤,一大早便过来照顾我。我亲族见得不多,这小堂妹算是对我最好的一个。”
    翁昭容知道卫将离这是要在皇帝面前给她打上个善良友爱的标签了,闻弦歌而知雅意地娇嗔了一声:“堂姐这么说羞煞妹妹了,看陛下似与堂姐有话要说,妹妹便回去找一找母亲给的秘药,稍后便差人送来。”
    她说话时有几分清纯与妩媚巧妙交织的神态,又忽然借口走开,吊足了人的胃口。皇帝昨天没吃着新媳妇,顿时就是一脸被撩中的神色。
    卫将离却完全没有在乎这中间的弯弯绕,眉心微凝着,待翁昭容款款离去,便开口问道:“陛下是特意提早下朝来看我的吗?”
    皇帝回过神来,坐在卫将离榻边,听了她的话,反问道:“不喜欢吗?”
    按理说这么一反问,只要是怀春少女多半会娇羞一下。但是卫将离画风不一样,听了他这话,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陛下上朝前用早膳了吗?。”
    皇帝一脸迷茫道:“用了。”
    “那为什么要提前下朝?”
    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卫将离的价值观里不饿=不需要早退,无语了一阵道:“可朕担心你的伤势啊。”
    卫将离十分耿直道:“担心我做什么,您又不是太医,而我又不会做吃的,放着国事不管跑来看女人这不是瞎胡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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