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卫将离。
    说聪明也很聪明,也会看人脸色,但就是无视皇帝的喜怒,坚持做自己……终于惹恼了皇帝。
    ……哎,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月枝暗暗想着,在听说仅仅是罚抄经之后反而轻松了起来,这说明皇帝的容忍度真的超乎她们想象了。
    到了玄觉殿门口时,月枝看到门缝里的殿中庭院,久无人打扫,已有杂草从砖缝里冒出,心头就是一紧……这么荒凉的地方,娘娘昨夜不会生病吧。
    月枝正要推门而入时,忽然后面传来一个女声。
    “慢着,你可是扶鸾宫的宫人?”
    月枝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头戴珍珠华胜的圆脸美人,皮肤柔如新卵,却是辛夷院的珍美人。因她整个人仿佛上好的珍珠化精,被皇帝赐了个“珍”的封号,最近正当荣宠,正是得意之时。
    月枝微微曲了曲膝,道:“见过珍美人。”
    那珍美人抬眸看了一眼玄觉殿,嘴角勾出一丝冷笑,扶着侍女的手慢慢走过来,道:“扶鸾宫的下人都这么不懂规矩吗?见了宫妃竟然不跪?”
    月枝见她来者不善,敛眸道:“奴婢是扶鸾宫里的宫人,未得皇后娘娘允准,不敢擅自违礼。”
    宫妃里正三品才能享受宫人跪礼相迎,而美人不过正四品。
    珍美人被这么一反驳,眼睛眯了起来,道:“宫规倒是背得熟,没想到西秦那种地方,也能教的出识字的女人,倒是出乎我的预料……你提的是什么?打开让我看看。”
    月枝抿了抿唇,道:“是皇后娘娘的早膳,不过是扶鸾宫自备的,不值得让娘娘入眼。”
    “不值得入眼的东西你也敢拿来给皇后用?”珍美人刻意刁难,给了个眼色,让宫女强行打开食盒的上层,取出一只瓷盅,拿涂着蔻丹的小指挑着瓷盅盖子的边沿看了一眼,便冷笑道:“蛮胡就是蛮胡……这种东西莫说皇后了,本宫的下人吃了也伤胃,你们这么对皇后,若是往大了说就是谋害凤体,你可知错?”
    月枝按下心头的怒气,道:“若奴婢有错,自当稍后向皇后娘娘请罪。”
    “皇后抄经累了,何必劳烦她。本宫就罚你在这儿跪五个时辰,省得你下次不长记性。”
    月枝抬头,不卑不亢道:“娘娘,李昭媛也代娘娘教训过宫人,现在宫中还供着穗儿的眼珠呢。”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
    珍美人一时暴怒,抓起那盅红枣羹就想往月枝头上砸去。
    月枝闭目等着剧痛时,忽然身后一声开门响动,一只手伸出来接住了即将砸到她脑袋上的瓷盅。
    月枝一愣,回头只见玄觉殿大门慢慢开了半扇,卫将离站在门口,一头青丝还未梳,全数披散在肩侧,整个人像是刚睡醒一般,站都站不稳,只有接着瓷盅的手稳稳当当。
    她抬眸见了她们这情状,靠在门框上,哑声道——
    “一大早的,吵什么。”
    珍美人也吓了一跳,不过很快稳住神情,脖子僵硬地点了点头:“妾见娘娘这宫女不懂规矩,见了嫔妃不叩拜,正想代皇后娘娘教训一二。”
    “说我的人不懂规矩,你懂吗?”卫将离似是觉得略有些烫手,把那瓷盅放回食盒里,道:“宫规礼禁,第四十一纲第三条,从六品掌事宫女见正三品以下妃嫔,非正式场合或上层命令,无需行跪礼;第四纲第六条,正三品以下嫔妃见皇后当行跪礼。不巧月枝是正六品掌事宫女,我是皇后,你跪那儿吧,我看着。”
    说着卫将离接过食盒,直接在玄觉殿门口坐下来,拿出碗和勺子盛了一碗红枣羹一边吃一边看着珍美人。
    月枝看着卫将离,心中惊骇无比……那宫规三禁足有两千条,她明明记得卫将离只看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嫌烦丢到一边去了,没想到竟然全部记住了,还能说得这么详细!
    珍美人脸色瞬间铁青,从牙缝里道:“妾……”
    “我让你跪下。”
    卫将离说话时,虽然动作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疏懒,但看着珍美人时,眼底渗出一丝异于常人的凉意……那是见过尸山血海人才会有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女人的直觉让珍美人胆怯了,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
    珍美人咬咬牙,道:“……是妾无礼,妾回宫去了。”
    “谁让你起来的?”
    珍美人惊怒地瞪着卫将离,后者已经开始盛第二碗红枣羹了,眼皮也懒得抬,补充道:“刚刚是因你欺负我宫里的姑娘,现在罚你是因为你想砸我的早饭。明明吃着百姓的税过活的,不知道粒粒皆辛苦吗?继续跪着,瞪我也没用,我就这么过分。”
    月枝:“……”
    ……
    皇帝下朝后本来想去看看慧充仪,刚走到白鹿园附近就被珍美人截下来,哭诉说皇后无端罚她,让她膝盖都跪肿了。后来她哭得皇帝脑仁疼,只得应付走珍美人,转道去玄觉殿兴师问罪,不过明为珍美人,暗为昨夜的事件。
    他已经顾不得卫将离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只知道闲饮那*青年是真烦人,非要把他带到房顶上看月亮,差点惊动禁卫,最后好不容易才逃回龙光殿。
    皇帝一肚子气,来时看到卫将离跟没事儿人似的,坐姿恶形恶状,见他来了,态度恶劣地拿下巴指了指旁边抄好的经文——
    “抄完了,二百遍。”
    皇帝一看真的抄了二百遍,也是吓了一跳:“不是那人帮你写的?”
    “老子熬夜抄的好吗,天儿擦亮才躺下,还没睡一个时辰就被你小老婆吵醒了。”
    卫将离脸色比他还不爽,皇帝想估计她也没干别的事,顿时气消了一半,道:“珍美人吵你是她不对,不过你不理她就是了,何必为难她。”
    卫将离冷冷道:“你特么再说一遍谁为难谁?”
    皇帝:“……”
    皇帝意识到卫将离这会儿可能是起床气的状态,暂时换了个柔和点的语气道:“好吧,是她为难你。不过她家有两个族叔多年前在太荒山为国捐躯了,对西秦人心有忿忿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倒是喊她家男人来找我正面刚啊,再让我听见她酸我家姑娘们信不信我割了她舌头?!”
    看看,又来了。
    皇帝道:“你先别发脾气,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讲道理……”
    “我说你就算娶小老婆能不能娶点戏不那么多的,你看你娶这么多怨妇有必要吗?就算是大臣们总提开枝散叶,你看慧妃她爹有几个老婆几个儿子?”
    皇帝回忆了一下,道:“任大人……听说有一妻一妾,六个儿女。”
    卫将离道:“那为什么你一百多个媳妇就三个儿子呢?女人一多戏就多,暗地里还不知道打掉了多少孩子,你自个儿算一算,都负生产力了好吗。”
    “?????”
    皇帝的三观顿时遭到了血洗,如遭雷击。
    “好……好像是这个道理。”
    卫将离拍了拍他的肩道:“别难过,其实我也难过,要不然我们出去喝点花酒散散心吧。”
    皇帝:“啊?”
    “我说真的,听说楚京这里的‘婆娑楼’挺有名的,我还没去过呢。你看我经也抄完了,正闲的发慌,你带我出去见见世面呗~”
    皇帝:“哈????”
    ……
    朕叫殷磊,二十八岁,通过封建包办婚姻娶来一个媳妇,既不会计划生育也不讨朕欢心,每天就知道吃,就会吃。分明是她婚内和前男友勾勾搭搭,还不让朕抱怨,一抱怨就让朕去看朕的后宫三千佳丽,理直气壮地说少她一个不少让朕看开点……
    摔!怎么可能看得开!
    朕抱怨多了她还动手打人,又打又骂,不分老弱妇孺,简直有辱斯文。
    不过好男不与女斗,看着她老老实实听朕的命令去抄经的份上,朕还是宽宏大量地决定给她一个当解语花悔过自新的机会。
    ……于是她当解语花的方式就是陪朕去喝花酒。
    话虽如此朕知道其实是她自己想喝,但自己莫名其妙就跟着她出来了……说起来虽然明明是个妇人却诡异地产生了男人间的友谊,这个发展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卫将离只穿了身简单半臂深衣,没有刻意掩饰女人身份,但天生气质胜似男儿,不仔细看也瞧不出来。
    皇帝年轻的时候荒唐,楚京三阁四苑都熟得很,本以为卫将离是女儿家要强一时兴起,哪知从走进花街开始就完全进入自来熟模式,一走进婆娑楼找的都是内行才找得到好位置。
    什么鬼?
    皇帝觉得自己有教育她的必要,道:“你一个女儿家是怎么在这种是非之地混得这般熟的?”
    “其实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有几个结义哥哥喜欢玩,我十六岁的时候他们就带着我混遍胡姬开的场子了,你看我这不是陪你散心这才自我牺牲的吗,我这等好人家的姑娘才不想来呢。”
    卫将离说完就拿着糕点转头眼睛发直地看着楼里翩翩起舞的舞娘。
    ——就是你自己想来。
    皇帝一阵无语,正要再组织一下言语时,忽然眼角一瞥,就看见楼对面包厢里有一个眼熟的老者正左拥右抱酒池肉林着。
    ……看来慧妃的老父也是败絮其中啊。
    ☆、第三十四章 揉骨娘子
    因为是慧妃的老父,也算是国丈,这要是在烟花之地碰面了,真是尴尬得两边都要钻地缝,皇帝便拉上帘子让自己掩在阴影下。
    婆娑楼之所以有名就是因其保留着前朝万国来朝的盛况,楼中养着会跳胡旋舞的舞姬,那舞姬衣着大胆,薄纱下都能看得见肚脐上贴着的宝石,而中间领舞的却并非是胡姬,而是一个汉女。
    这汉女也做的是胡姬打扮,只是眉梢眼底点着细碎精致的花钿,所穿的纱丽也是纯洁如雪的白纱,舞动间犹如仙女一般,不输给那夜中秋宴上的舞姬。
    卫将离觉得楼里的点心好吃,顺带着舞姬的容貌也亮上三分,便转头问道:“你们东楚的姑娘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样的美人儿平时都在哪儿窝着呢?”
    “这是舞伎,怎能和人家好人家的女儿相较?”
    “那好人家的姑娘有漂亮的吗?”
    “你说的是闺中的还是长好的?”
    皇帝是不大喜欢小姑娘的,尤其是登基后就拒绝对十八以下的少女下手,理由是因为年少时娶的元后怀孕早,骨盆未长好,以至于生太子时难产而死。自那之后皇帝认为后妃过于年轻就怀孕生子乃是草菅人命,顶着太后的压力硬生生把选秀的年龄从十四岁调到了十八以上,倒是让民间戕害童女的风气也少了些。
    “十六七岁的闺中姑娘总还是没长开,既然说是美人,就不拘婚否与年龄吧,说说你觉得特别的,带点传奇的那种。”
    皇帝略一想,道:“……我父皇有一位窦太妃,今年四十有余,风姿不减,朕记得小时候经常去她宫里玩,太医为她诊脉时都要隔着帘子,省得乱了心神。”
    关于窦太妃的美貌,卫将离是听说过的。
    窦太妃,前朝降将之女,已有四十三岁了。三年前窦太妃去西山礼佛,偶遇游玩的书生,书生误将其当做神女下界,险些冒犯了窦太妃。过了几日,查到那书生家里,官差要拿他去治罪,到他家之后才知道那书生因震撼于窦太妃的美貌,朝思暮想,没两日便思心成疾病逝了。
    太上皇听说了,哈哈一笑,也没治那家人的罪,这桩事倒是成了美谈。
    皇帝又问道:“你我就不多说了,我见翁昭容容仪不比慧妃差,想来西秦也不是如谣传中一般尽是虎狼吧?”
    “西秦那边混血的多,美人嘛……各家有各家的好,若说带着些传奇的倾城之色,刚刚花街上看见梅纹车,我想起一个女人,陶书生追求了她足有六年,到现在也没得个正眼。”
    皇帝自问是个文艺青年,跟陶书生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一听陶书生都追不到,顿时来了点兴致:“说说看。”
    “说起来她的故事有点吓人,我说的这个女人叫梅二娘,我们尊称她梅夫人。”
    “尊称?她的武功很高吗?”
    “她一点武功也不会,只会一门‘揉骨术’,江湖上又称她为‘揉骨娘子’。这揉骨术能不凭借□□而让人面容改变,或美或丑,都随她一双手。西秦的贵女对自己容貌不满意的,都恨不得跪求她出手。”
    皇帝听了,只道:“只不过是女儿家想变漂亮而已,凡事富贵人家的医女都会两手,何奇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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