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在蜕皮。
    的确是在蜕皮,比起摩延提口口声声称为妖孽的白雪川,他更像是个不当存于世间的怪物。转眼间皮肤干枯,被火焰烤得开裂,待外层焦黄的皮肤像是枯叶般碎裂落下,里面露出一张返老还童的妖异面容。
    非男非女,竟与宝音王十分相似。
    “这是……这是个什么妖物?!”
    孟无节惊喝出声的同时,摩延提已渐渐变红的眼睛陡然盯向他,脚下碎石一震,他的身形便快逾残影般朝其闪去,只听孟无节一声惨叫,被其抓住的右臂一阵扭曲,随即变成了紫黑之色。
    卫将离动作也快,一脚将已经妖魔化的摩延提踹开,岂料他生生挨了这一记,竟似毫发无损一般,反掌和卫将离一对,卫将离瞬间脸色剧变,掌上发力,硬生生将其震开,便见摩延提抓起宝音王的血已流干的尸身和卫皇便逃出造业寺外。
    清浊盟之人正要追出门,便听卫将离喝道:“不准追!”
    “可盟主——”
    “无所谓,宝音王已死,卫皇也活不长了,我们的目的已达到,眼下就看叶公的诚意了。”
    叶斐公神色阴晴不定了片刻,回头又是一派云淡风轻道:“卫盟主既已看在眼里,当明了老夫那一剑足以表达诚意了吧。”
    卫将离将右手背在身后,拿出一瓶系统换的丹药递给旁边的人让他们帮孟无节服下,道:“叶公已为天下大义诛杀了妖僧,诚意自然是够的,但两国交战还在继续,叶公之能,怕是不止于此吧?”
    叶斐公笑着摇了摇头,道:“卫盟主抬举了,老夫这就回凤沼关内命门人去东楚朝中通报,只要西秦太子继位,我们便上疏停战,若不然,太子殷战已知事,扶立新君也无不可。”
    “请。”
    卫将离微微缓过一口气。
    到底还是争取到叶斐公的这个关键之人了,今天过后,叶斐公在江湖上势必与清浊盟形成隐形联盟,这比杀一百个摩延提都管用。
    此时,旁侧之人惊慌道:“盟主,老孟情况好像不妙!”
    卫将离蹲下来察看了其情况,道:“摩延提如今不知修了什么,与其接触竟会吸人精血内力,让老孟回驻地安全的地方,待此间事罢,送他回西秦鬼林找药翁医治。”
    “吸人内力……摩延提身为佛门高僧,竟然还会修这种邪功?!”
    卫将离低头看了一眼淤红正在徐徐褪去的手掌,道:“不奇怪,大日如来印本就蕴含对立的至理,白雪川的菩提心参悟的是正与邪,他们所修的必然就是另一种‘阴与阳’了,他已修至阳尽阴生,多半就是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你看那宝音王,不是也差不多?”
    “他若不除,始终是个祸害。”
    “是啊,你们没法处理,我得去找白雪川了。”
    “您不是——?”
    卫将离拍了拍手,抬眸望向夜空,天光掩映的云层下似乎飘摇下了许多冰尘,一路落进她半解脱半沉郁的眼底。
    “待闲饮的兵锋一到,万民我已仁至义尽,该是时候偿他的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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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99
    “天狼卫出关追击打草谷得胜而归,开城门!”
    此时西秦驻皑山关的守军已倾巢而出,关内空虚,并无多少守军。城楼上的人一见北门关口来军,不免心中古怪,朝城下高声喊道——
    “陛下大军在关中,无诏不得入,将军还是转向关内驻扎吧!”
    城楼下的天狼卫俱都身着黑甲,闲饮驻马在前军,听了守军的话,转头问道:“现在卫皇亲军是哪个将军带领的?”
    “哪有什么将军,都是些密宗妖僧,成日里蛊惑圣听,如今代掌亲军的多半是鼓音王和丰严王。”
    “让和尚代掌亲军?卫皇病的不轻啊……”
    “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再诓诓他。”
    闲饮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我们自厄兰朵来,查探到呼延翎有率领匈奴南下的动向,特来前线相禀,军情紧急,还是快些让我等面圣吧!”
    闲饮跟卫将离混得久了,卖起人来眼皮儿都不带眨的。何况呼延翎自苦海脱身以来,全天下都在关注其动向,他以天狼卫的身份说出这席话,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呼延翎的名号果然好用,不多时,城头上便燃起了数支火把,随着一声机关隆动响,铁索桥放下,皑山关内城便徐徐展现在眼前。
    天狼卫沉默无声地踏过城门,待看清城内的布防薄弱,约仅有五千之数,一个个地,都开始慢慢调整起了呼吸——那是他们动杀的前兆。
    “是天狼卫的哪位将军有紧急军情相报?”
    行宫前站着一个赤袍僧人,见他们前来,带着一干乌衣僧如是问道。
    “末将见过国教丰严王。”一名天狼卫抱拳上前,道:“厄兰朵一线呼延翎有所异动,特来禀告,还请守将通禀陛下。”
    夜色已深,那赤袍僧人并没有看见刻意退后隐身于黑暗中的闲饮,但也似乎察觉出了天狼卫那一丝掩藏得不甚严密的杀气,道:“北线战事一向由泾阳公主理,怎会千里迢迢来皑山关前线相告,莫不是天狼卫意欲扰乱军心?”
    “呼延翎如今观看形势,若皑山关战事再无进益,他便会折向西南进攻西秦,是以我等奉泾阳公之令,前来向陛下请战攻楚。”
    “胡言乱语!”丰严王喝道,“陛下赐我豹令,非诏擅入关者,统领当斩!”
    “按你的话说,有诏便得入,是吧?”
    丰严王一听这声音便觉耳熟,待看见闲饮自后方的暗处走出,眼一凝,大喝道:“清浊盟贼子入关!快来人剿此匪类!”
    本就是风声鹤唳的时候,行宫的守军一听丰严王之声,纷纷向这里跑来,张弓搭箭对准天狼卫。
    “在场的都是西秦愿意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儿,你们当真服这妖僧?当真愿意让他一边蛊惑圣听一边指使你们去送死?”
    这一阵军心浮动,丰严王眼尖地看见不少士兵脸色微变,大声道:“陛下圣明,为教化万民封密宗为国教,怎容你诋毁?!射杀反贼,待破关之后论功行——”
    闲饮丝毫不惧,抢过他的话头道——
    “诋毁了又能怎么样?密宗很快就不是国教了。”
    不待丰严王反驳,闲饮抽出一张诏书,当着皑山关守军的面抖开,“陛下有旨,尽诛摩延提等为祸西秦的妖僧,废国教之封!废密宗妖僧圈地特权!废止增建密传大庙!”
    这三废令一出,守军一时间本能地暗呼痛快,只有丰严王尖声道:“假传圣旨,罪加一等!待陛下回来,定将你碎尸万段!”
    闲饮大笑一声,长刀出鞘,斜指密宗诸妖僧——
    “陛下怕是回不来了,不过……西秦还会有别的陛下。西秦将士,是跟着这些妖僧继续兴风作浪,还是与太子一道扫除积弊,待他日国力尽复,再与东楚一战?”
    ……
    “你所看到的的有两只兔子,它们当中的一个是真的,而另一个,仅仅是一个毫无价值的镜中映像,你会觉得他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你要杀了真的那个?”
    “不,我会杀了假的那个,让真兔连影子都失去。”
    “……你的师门若知你当真要对楚皇动手,还能容你在外浪迹?”
    “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赌局将结束时,我就算杀了庄家,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毫无疑问地,西秦势如破竹,凤沼关死守五日,终于在中夜时,随着城头一个将领指挥士兵换班不继,第一个西秦士兵踩着战友的尸身登上了凤沼关城楼……随之而至的,是凤沼关守军绝望的嘶吼。
    西秦的大军如同乌潮一般涌入城池内,在那当中,一辆铁车十分突兀地紧跟在前锋之后冲入城池内,在这样的战场中,车内唯独的一个人,竟然是坐着的。
    兰亭鬼客顺着白雪川的目光望过去,也同时看到了那铁车内的身影,不禁疑惑道:“这是谁?”
    “自然是最希望以这种方式踏上东楚国土的人。”白雪川看着那辆铁战车驶入城池内,冷眼相望,仿佛是目送他赴往黄泉。
    兰亭鬼客也了然,道:“卫皇已现身了,殷焱会为东楚出战吗?”
    “他会,即便他是个无能的君王。”
    “为什么?”
    “他急于向殷凤鸣证明自己胜过殷磊,所以他必然会在这场争斗上竭尽全力。”
    话语甫落,凤沼关中立时火起,那是一种不正常的火焰,不是西秦烧杀抢掠的那般杂乱,而是更为炽烈疯狂,热风卷起的硝石火油气味告诉他们,这是东楚如今的掌权者打算拿这座屹立于神州数代沉浮的雄关与西秦的枭雄同葬。
    在山道侧一路越过半个城池,远处传来百姓流离失所的哭号声,入目一片地狱绘图。
    冷血如兰亭鬼客也不免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白雪川摇头,伸手扶住一条即将压在一个幼童身上的木梁,待幼童仓皇逃走后,,方才淡淡道:“这就是我一直所见的。”
    当他的心魂越净,所见的污秽越重,人世间种种罪念都在一饮一啄间无限放大时,他的本能就是将这些矛盾爆发出来,重新建立秩序。
    再次见到殷焱时,他正在凤沼关外的战车上,以一种近乎狂热的神情看着这座起火的城池,在他背后有一辆朴素的马车,黑色的绣金纱帘里隐约映出一个同样坐在车内的身影。
    “看见了吗……父皇,你做不到的事情,殷磊做不到的事情,我做到了。”
    殷焱此刻像个最蛮不讲理的孩子,拿着烧毁的玩具向父亲炫耀自己的能力。却只博得车内之人的一声叹息。
    “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纵然让卫皇被暗杀,也好过你在这里杀了他强。”
    开国大帝是不能被杀死的,无论他对百姓做了什么,只要他被敌国杀死,为他帝国基业的部下会毫不犹豫地为他报仇——这个时候敌国的地位就成为了他们功勋和国中地位的来源,为了博取声名和新皇的封赏,那些人会疯狂地向敌国报复。
    殷凤鸣亦然,除非打进对方的帝都,他们绝不会下令直接刺杀对方。
    “我就是要你看着我杀了他,看着就算没有你们这些人,我也一样能成就大一统的帝王!”
    殷焱并不懂,他只觉得父亲的叹息带给了他一丝类似于大仇得报的痛快,但很快他的笑凝固在脸上……
    凤沼关内的城门便倏然裂开一条缝。
    那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野兽撞开的一样,即便谁都知道,凤沼关的城门由工家先贤打造,机关无数,绝无可能不通过机关打开,其坚固仅次于苦海的断龙石。
    “那是什么?”
    殷焱心知不可能,以凤沼关之大,就算用沉重的攻城木,一路从西门推到东门,也少说要半个时辰,为何两刻钟不到便被撞碎了?
    死里逃生之人凶性最重:“你去传令曹敬贤,让他派人挡在关前,无论他们用的是什么机关——”
    “是人。”
    马车里传出这一声后,殷焱身形一凝,殷凤鸣看着凤沼关道:“时隔数十年,竟又的有人毁了工家的机关门。”
    沉重的锤击声响过五轮,在一声恐怖的咯吱声中,生锈的铆钉和着发沉的陈漆一并剥落,在一阵谁都感觉到是在蓄力的撞击后,大门可见地四分五裂开来,在门后之人随意地一推,碎片簌簌落下,露出城门后一袭霜白衣衫。
    ——侠,以武犯忌。
    向世人证明了足以无视世俗王权的强大后,谁都无法阻止一同到来的另一个事实——这个人已经可以屠世俗王权如瓦狗。
    “如约而来,敢问君……可有备好坟茔?”
    ……他真的来了,看起来就像他之前与卫将离宣告的一样。
    西秦的人马从他身后面容疯狂地杀出,衣袖猎猎扫过满是硝烟的风,令已残损了半边视野的殷焱久久不得语。
    西秦大军如猛虎出笼,东楚曹敬贤虽勉力指挥人去阻挡,但短兵相接,一下子便显出他的弱势来,竟直接教那些甚至还没纠集成阵的西秦大军撕开一条缺口,直逼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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