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军部授的江北护军使关防。”
    龚稼祥的瞳孔收缩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借你的钱是给你脸
    银行家就是银行家,惊讶之色稍纵即逝,懒洋洋的躺在皮质靠背椅上,把玩着烟斗道:“阎参谋长,这个物件应该不是金的吧,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一颗铜印,黄铜不值钱,用来质押怕是分量不够。”
    阎肃道:“这个东西是金的还是铜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代表淮江以北两千平方公里疆域的管辖权。”
    龚稼祥道:“据我所知,江北护军使公署的管辖范围只限于县城,南泰周边地区还在各路土匪的控制下,您所说的管辖权,只是账面上的东西。”
    阎肃道:“不错,目前我们确实只控制了县城,但还有一些事情是你没有了解或者刻意忽略的,就在几天前,五千土匪包围了南泰县城,而那时候护军使公署麾下只有十二个刚招募的农夫,连步枪都不会用,可是您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龚稼祥正了正身子,“请讲,我很有兴趣。”
    “两天之后,土匪丢下数百具尸体溃逃了,我们不但打退了土匪,还收编了当地一股悍匪,编成一个营的军队,并且兵不血刃解除了趁火打劫的省军十一团的武装,枪毙了四十个扰民的乱兵,我想请问龚总经理,这种魄力,这种手段,难道不值得您投资么?”阎肃说话的语速缓慢,但字字都敲在龚家叔侄心坎上。
    龚梓君听的兴起,挥着拳头道:“或许我们现在还不强大,但我们有民心,有士气,叔叔,贷款给我们,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龚稼祥道:“梓君,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在公署帮忙了?”
    龚梓君自豪的说:“我现在是公署的后勤处长,军衔少校。”
    龚稼祥点了点头,道:“好吧,我被你们说服了,三万块大洋,立刻就可以支取。”
    “谢谢叔叔。”龚梓君喜不自禁,第一次为护军使办事就大获成功,他很欣喜。
    可阎肃却摇了摇头:“龚总经理,三万块只是周转而已,我要贷款的可不是这个数儿。”
    龚稼祥皱起了眉头:“三万还不够,难道说你想借十万?”
    阎肃伸出手翻了翻:“两倍,二十万。”
    二十万大洋!
    龚稼祥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审视着阎肃,龚梓君也倒吸一口凉气,看看自家叔叔,再看看参谋长,最后目光落在那颗铜铸关防上,他忽然醒悟过来,今天这场会面,应该是护军使和参谋长早就筹划好了的,以借钱为由,意在贷款,而且是一笔巨款。
    “二十万,用来送礼的话,恐怕太重了吧。”龚总经理盯着阎肃的眼睛说道。
    阎参谋长泰然自若:“送礼的三万另计,这二十万是以护军使公署的名义贷的款,用途是开矿,架桥,修铁路。”
    “什么矿?什么桥?什么铁路,从哪儿到哪儿?”龚稼祥坐得更直了,还拿起了一支美国钢笔在手上转着,龚梓君知道,这是叔叔的习惯性动作,每逢遇到大生意的时候就这样。
    阎肃侃侃而谈:“南泰自明朝时期就设有矿监,煤铁资源丰富,南泰产的白煤,一度是淮江航运的抢手货,只是因为土匪肆虐,政府不力,矿产才白白埋在地下发挥不了作用,如今陆军部设立江北护军使,就是为了打击土匪,绥靖地方,以陈子锟将军的雷霆手段来看,消灭土匪只是早晚的问题,目前我们做的是未雨绸缪,提前规划经济发展的大计。”
    龚稼祥点点头,神色凝重,他也是南泰人,家乡土匪横行,民不聊生,他何尝不愁。
    “开矿采掘煤炭和铁矿石,但运不出去也是白搭,江北地势偏僻,被群山和淮江环抱,没有公路,没有铁路,渡江只能依靠人力摆渡船,还要担心水匪的威胁,所以护军使决定在淮江上修建一座铁桥,同时修筑一条铁路,北连陇海路,南连津浦路,人员货物得以流通,经济得以发展,生活水平上去了,教育、卫生、民生的问题自然也迎刃而解,老百姓日子过的好了,还有人去做土匪么?”
    龚稼祥听到这里,已经热血沸腾了,他忍不住击掌赞道:“好一个发展大计,我倒想亲眼见见这位护军使了,这位将军,一定是位德高望重的儒将。”
    龚梓君笑道:“叔叔,护军使比我大比了几岁。”
    “什么?”龚稼祥显然不敢相信。
    “陈将军曾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和北京大学就读,后来又在美国西点读军事,称他是儒将,倒也恰如其分。”阎肃淡然道,继续敲起二郎腿,悠悠吹拂着并不存在的热气,他知道,此行已经大获成功。
    龚稼祥很激动,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说:“我本以为占据江北的是一个穷兵黩武的武夫,没想到竟然是位心怀大志的留学生,好,太好了,我多年的夙愿终于可以实现,不过对于您说的这些事业来说,二十万大洋恐怕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还有铁路,这可是大事儿,要国务院点头才行。”
    阎肃笑道:“这些我们都有考量,二十万只是前期投入而已,等地下的铁矿石和优质白煤挖出来,钱就滚滚而来了,至于铁路立项的问题,龚总经理不必担心,陈将军的岳父是现任交通银行的副总裁姚启桢先生,姚先生是做过一任交通次长的,和交通系的关系匪浅,所以,您懂得,呵呵。”
    龚稼祥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是我多虑了,对了,既然陈将军的岳丈是交通银行的副总裁,为何……”
    交通银行和汇金银行相比,就像是鲸鱼和虾米的区别,难怪龚稼祥不理解,有这样的靠山,干嘛还来找自己这个小小的钱庄老板。
    阎肃笑了笑,一指龚梓君:“梓君是我们的后勤处长,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机会总要留给自己人的。”
    龚稼祥拍了拍脑门:“懂了。”说着自嘲的笑笑,本以为人家是借着和龚家的关系来打秋风,哪知道人家是来给自己一个发财的机会。
    换句话说,人家来借钱,是给自己脸呢。
    “梓君,叔叔错怪你了,对了,你们住在哪儿,今晚不如住在叔叔家,反正空房子多得是。”龚稼祥热情邀请道。
    “我们住在大华旅社,晚上还有约,就不打扰叔叔婶婶了吧。”龚梓君道。
    阎肃却道:“都是自家人,就不客气了,对了,晚上我约了督军公署的副官处长张鹏程,他是我保定讲武堂的同学,龚总经理若是有时间,不如一起?”
    龚稼祥道:“那最好了,我来安排,省城我熟。”
    “那就有劳龚总经理了。”阎肃笑的很舒畅。
    ……
    当晚,龚稼祥做东,在省城最著名的烟花之地四牌楼找了个堂子,老鸨一见熟客来了,笑的花枝招展上去迎接,把他们领进房间,叫了一群莺莺燕燕来服侍,剥果仁、倒酒沏茶、烧烟泡,伺候的周到之极。
    龚梓君是大学生,从没来过这种场合,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倌人见他害羞,更是嘻嘻笑着往他身上趴,吓得他几乎就要逃跑。
    阎肃道:“梓君,你可是咱们的后勤处长,堂堂的少校军官,可不能怯场啊。”
    龚稼祥笑道:“是啊,如今谈生意谈公事都是在妓院的酒桌上,烟塌上,办公室只是个摆设,对了参谋长,您在北京陆军部待过,那边的风气如何?”
    阎肃道:“北京上海汉口天津,全都一样,别说普通商人了,就是那些总长次长们,一到晚上,全在八大胡同,准没跑。”
    一阵哈哈大笑。
    “哎呀呀,我当是谁笑得这么爽朗,全来是汇金银行的龚总经理。”随着一阵笑声,张鹏程到了,他换了一身拷绸的裤褂,前襟上缀着金表链子,看起来不像军人,倒像个商贾。
    正主儿来了,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谈事儿,丝毫也不避讳那些窑姐儿,这些女人很有职业操守,根本不用担心她们会到处乱说。
    托人说情吹枕头风这种事,张鹏程显然是驾轻就熟,他是副官处长,虽然权力不大,但算得上是孙督军的身边人,为人八面玲珑,人际关系处的极好,阎肃可算找对了人,一番商谈后敲定了具体细节,只等龚稼祥的资金到位便可实施。
    谈好之后就开始打麻将,四个人正好一桌,龚梓君有些犹豫,因为他不喜欢赌博,不过看了看阎肃,还是坐到了牌桌上。
    “张处长的表链子好亮啊。”洗牌的时候,龚稼祥看似不经意的赞了一句。
    “是啊,18k俄罗斯金的。”张鹏程颇有些自得的说道,胸前的金链子在灯火照耀下,闪着瑰丽的光芒。
    打着打着,张鹏程丢出一张牌,龚梓君大喝一声:“胡了!”
    “哈哈,老同学你放炮了。”阎肃笑道,桌子底下的脚却轻轻踢了踢龚梓君。
    龚梓君很懵懂,继续打牌,这回他长了个心眼,不再冒然胡牌了,而且他注意到平时牌技很高的叔叔今天竟然一次都没**过,还乱扔好牌,让下家的张处长吃了个够。
    望着张鹏程面前越来越多的筹码,他终于明白过来。
    第七十二章 大送礼
    八圈麻将打下来,张鹏程赢了三千多块钱,又香了一筒上好的云土,这才搂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们心满意足的休息去了,龚稼祥笑问阎参谋长是不是也找个姑娘侍寝,阎肃摇摇头:“公帑可不是这么用的。”
    龚稼祥肃然起敬,更感自己这笔投资有了保障。
    虽然时间很晚了,但他们还是回龚家公馆下榻,这是一栋省城少见的西洋式小别墅,有花园和喷水池,龚稼祥是基督徒,只有一位太太,所以公馆里空房间很多,招待客人绰绰有余。
    第二天,用了面包黄油的西式早点后,龚稼祥让夫人陪着阎肃和龚梓君到省城最大的珠宝行去挑选了一串珍珠项链,夫人的眼光是无可挑剔的,这串项链用东海黑珍珠串成,浑圆饱满,光泽瑰丽,要价一万大洋,看在龚夫人是老主顾的面子上,打了个九五折,九千五百大洋拿下,用楠木盒子盛着带走了。
    这串项链是送给孙督军的第九房妾室的,这位姨太太闺名就叫珍珠,而且皮肤偏黑,督军府里戏称她为黑珍珠,深得孙开勤的宠爱,送她黑珍珠做礼物,再合适不过了,这些秘辛都是张鹏程透露的,外人不足道也,赌桌上三千块大洋花的也算值得。
    龚夫人还挑了一串白金怀表链子,龚梓君以为是帮叔叔买的,也没在意。
    购物完毕,将张鹏程约出来,把两样礼物给他,张处长看了看,点头赞道:“这串项链九姨太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一直想买的,咦,这个表链是?”
    龚夫人笑道:“张处长,这是我们家稼祥的一点小意思,您可千万别客气。”
    “那怎么好意思。”张处长笑呵呵的将表链收下了,看起来非常满意。
    ……
    一日后。
    督军花园后宅,九姨太珍珠正在卧室里对着镜子欣赏着一串黑珍珠项链,忽然听到门口丫鬟的招呼声:“老爷来了。”她赶紧把项链藏进首饰盒,撮了一下鼻子,揉揉眼睛,拿起了手帕唉声叹气起来。
    江东省督军孙开勤是皖系人马,卢永祥的旧部,北洋陆军上将,此君身量不高,性格粗鲁,是个标准的武夫,除了爱财之外,最喜欢收集香车美人,家里有德国奔驰、英国罗孚、美国福特等最新款小轿车,还有九房如花似玉的姨太太。
    九姨太珍珠是刚娶进门的,热度还没过去,这位美人儿本是省城四牌楼的清倌人,幸而被督军大人看中,花了五万块大洋赎了身娶到家里,从此鸡犬升天,九姨太是烟花女子出身,最重义气讲感情,别人只要托她办的事,准能办成。
    孙督军看见爱妾眼圈通红,似乎刚刚哭过,顿时怜惜起来:“珍珠,谁欺负你了?”
    珍珠装作刚发现督军进来的样子,慌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滴,强作笑颜:“没事,被沙子迷了眼。”
    孙开勤道:“别哄我,我眼里可不揉沙子,说,是不是老四老五她们合伙欺负你了?我这就教训她们去。”
    孙督军口中的老四老五是另外两个妾室,仗着进门早经常欺负人,珍珠略施小计就让她俩彻底失宠,打进冷宫,不过在孙督军眼里,珍珠依然是受害者的身份。
    “不是,真不是,老爷您就别问了,这事儿您也管不了。”珍珠哭哭啼啼,泪滴跟珍珠似的往下掉,把个督军老爷心疼的不得了:“哎哟我的小乖乖,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你想急死我了!”
    珍珠道:“上午老家亲戚传信说,我表姐上吊自杀了,她死得冤屈啊。”
    孙开勤大怒道:“竟有这等事,你表姐在哪个县?我让县老爷彻查此案,给苦主一个交代。”
    珍珠道:“县老爷管不了的,她是被当兵的轮了,受不了羞辱才想不开的。”
    孙开勤道:“那更好办了,江东省的兵都归我管,你说是谁的兵,我这就派军法处去砍脑袋。”
    珍珠道:“是一个姓聂的大官手下的兵干的。”
    孙开勤一时间想不出手下有谁姓聂,江东省有三个师,六个混成旅,光将军就十几个,校级军官更多,天晓得是哪个姓聂的。
    珍珠补充道:“听说这个姓聂的嘴巴是歪的。”
    “哦,是他啊。”孙开勤恍然大悟。“是第二师下面十一团的聂歪嘴,好办,回头我就处理此事。”
    珍珠破涕为笑:“我就知道老爷最好了。”
    孙开勤摸着九姨太嫩滑的小脸道:“小美人,笑起来才俊嘛,让老爷香一个。”
    ……
    又过了一日。
    督军公署,孙开勤正在阅读公文,副官处长张鹏程夹着一叠文件进来道:“大帅,江北有人来拜访。”
    孙开勤道:“是那位新任的江北护军使来了?”
    张鹏程道:“不是,是他手下参谋长阎肃来了。”
    “不见。”孙开勤丢下硬梆梆一句话,按说江北护军使应该算是江东省督军的部署,第七混成旅也在督军指挥下,但是这个陈子锟仗着吴佩孚撑腰,竟然直接赴任,根本不来和自己打照面,分明是不把这个督军放在眼里,孙开勤一直耿耿于怀。
    “大帅,他是来送钱的。”张鹏程道,胸前的白金表链很晃眼。
    “哦?送钱,什么钱?”孙开勤有些感兴趣了。
    “四千块大洋,说是抚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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