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谢陛下!”牧碧微听了眼睛一亮,忙挽起袖子,拈了一块糕点殷勤的递到了他唇边,姬深张口连她指尖含住了一会才将糕点咽下,笑道:“朕还没带你去赏景,你就殷勤起来……锦娘你呢?”牧碧微闻言嗔了他一眼,何氏则拿帕子替姬深擦了嘴角,抿嘴笑道:“妾身怎敢落后——说到赏景,妾身倒是记得行宫东北那一处林子在秋日之时一片殷红如血,望去真真是触目惊心呢!妾身当初无意中走了进去,离开行宫时还特特过去亲手拾了几片叶子,就夹在了如今定兴殿里几卷书里做签,闻着那味道倒仿佛能避虫的。”
    牧碧微露出好奇之色道:“娘娘,可是枫叶吗?”
    何氏和气的道:“却不像呢,本宫也不晓得是什么。”
    两人便一起看向了姬深,姬深想了一想却是不曾留意,何氏便笑着道:“陛下去年秋狩可是得了头名的,那处林子虽然在妾身看来好看,却不曾藏什么猎物在里头,恐怕陛下没有过去。”
    姬深便扬声吩咐辇外回廊上站着的阮文仪去叫聂元生来询问。
    聂元生虽然官职不高,却是近臣,所以一直在帝辇左右,闻姬深相召,便弃马登辇,进来就被姬深免了礼,问道:“西极行宫东北那一处层林是什么?”
    “回陛下,臣仿佛记得是黄栌。”聂元生想了一想道。
    “黄栌的确在秋日殷红如血,却非枫叶。”姬深点了点头,道,“锦娘方才想起来说那处林子好,要带微娘去看,却被问住那林子都是什么树,朕没去过那里,所以问一问你。”
    聂元生道:“去年臣追一只獐子到那附近看过,西极山下也就那么一片黄栌,秋日里红如血海,臣因此记住了。”
    他虽然是近臣,但如今辇中有一妃一女官,也不好一直留着,所以姬深问完,聂元生便又告退了出去。
    何氏就笑着仿佛无心道:“聂侍郎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晓得是黄栌,倒是个细心人呢!”
    姬深听多了孙氏等人说聂元生的好话,他自己也一直觉得聂元生是极好的,所以也没当回事,道:“这是自然。”
    牧碧微却思索着何氏折腾出这黄栌林来是什么意思?只是何氏意味深长的向自己笑了一笑,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腻着姬深撒娇,讨要姬深今年猎的皮子来。
    因着皇家仪仗隆重,单是一顶出猎的帝辇,就犹如寻常的一间屋子大小,四面甚至建了望楼使健卒立其上以警戒,行程不免缓慢,一日不过前进三十余里,如此第三日才到了西极山下——若是单人快马驱驰,其实也就是一日的路程。
    到西极行宫已经是申初,虽然从邺都到西极行宫一路都是新整过的官道,帝辇也平稳,可在里头拘了三日,牧碧微与何氏都有点吃不消,连姬深也露出了疲惫之色,行宫这边留守宫侍之首雷监带了人在宫门前接驾,见状忙迎了人进去休憩。
    姬深这回出狩,后宫除了牧碧微是以女官身份出来的,妃嫔一共带了五人,何氏之外,还有嘉福宫的主位颜充华、昆德宫的戴世妇、安福宫路御女——原本姬深就定了这么四个妃嫔,不想高太后到底劝说他将欧阳凝华也带了出来。
    牧碧微跟着姬深进了行宫正殿,服侍着姬深宽了衣,换上常服,雷监带人捧进面巾与热水,牧碧微绞了帕子替姬深擦拭过了,姬深甚觉疲惫,便吩咐晚膳推迟一个时辰,先小睡片刻。
    如此晚膳一直到了戌时才摆上来,用过晚膳,姬深因为这几日都是何氏与牧碧微陪伴左右,就召了颜充华侍寝,却叮嘱不必牧碧微伺候,着她好生安置,养足了精神明日陪到猎场去——姬深是知道牧碧微习过些武艺的。
    到了行宫中自己的住处,阿善早已收拾好了在等着,见她神色疲惫的进来,忙伺候她梳洗了,道:“奴婢跟雷监讨了些粥菜,女郎可要再用些。”
    “不必了,这几日在帝辇里待的我累得紧,好容易今儿晚上不必我伺候,先安置罢,还不晓得何氏这几日忽然示好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牧碧微摆了摆手,和阿善说了几句,便宽衣入帐,不多时就睡着了。
    翌日,牧碧微虽然不太情愿,却也只得早早起了身,匆匆梳洗过了,到得正殿,却见颜充华已经在伺候姬深更衣——她出身也不高,乃是庶民之女,据说是姬深微服出宫时看到的,使人打听到了人家后就一纸诏书进了宫。
    因为原本只是坊间寻常长大的女郎,虽然美貌,但家中也没想着要靠她攀个高枝,就这么被召进宫,见识手段还比不得宫女出身的几位妃嫔,明里暗里的吃了几回亏后,颜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击,就越发的乖巧恭顺起来,是主位里公认最懦弱的一个。
    颜氏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所以虽然性情懦弱,这气质添上去倒也不惹人讨厌,反而有一种娇弱在里头,虽然牧碧微也是娇弱的美人,但颜氏那种小心翼翼、怯生生的娇弱,却与牧碧微娇花临风照水的柔弱不同,相比之下,究竟是后者更胜一筹。
    见牧碧微进了殿,颜氏知她极得姬深宠爱,替姬深着衣的手就顿了一顿,仿佛想要让给她来,只是牧碧微却规规矩矩的站到了一边,行礼后笑吟吟的看着,颜氏见状,这才继续替姬深系起了衣带。
    待颜氏服侍姬深穿好了衣袍,牧碧微才笑着道:“陛下这身袍服气势不凡。”
    “今儿是头一日,照例有好些场面要走,你们正可趁机养一养神。”姬深自幼受高祖皇帝宠爱,种种皇家礼仪都是熟极而流的,抬手正了正冠冕,温言道,“若是心急也可以先寻锦娘去黄栌林里看看,只不过今春雪极大,不知道是否打掉了许多。”
    狩猎的头一次以祭祀典礼为重,后宫和女眷们是不必非要参加的,故姬深有此一说。
    春狩有好几日,牧碧微虽然想趁这个机会与家人见面,但也不急这一时,乐得借这个机会休憩下,但嘴上还是嗔了一句:“奴婢最爱看陛下衮冕整齐的模样,如今那黄栌林看不看倒不打紧了。”
    姬深心情甚好,便携了她坐下,命颜氏陪着三人一起用膳。
    膳毕,姬深去亲自主持开猎的典礼,颜充华是个不爱说话的,姬深一走,便也带着宫女回自己的住处。
    牧碧微也想回去补一觉,却不想何氏亲自寻了来,满面春风的拉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说道:“恰好咱们现在去看一看那片黄栌林子,不然开猎后你陪伴圣驾左右,怕是就没机会了。”
    “娘娘且慢一步。”牧碧微对她实在放不下心,就笑着道,“方才陪陛下用膳,袖子带了些油渍,且容奴婢去换身衣裙。”
    何氏爽快道:“那本宫在这儿等你。”
    “多谢娘娘了。”
    回到自己住处,牧碧微匆匆说了经过,命阿善挑了件方便行动的丹色杂椐换了,又将宫中行走的丝履换了短靴,阿善也收拾利索了,两人回到方才之处,何氏仍旧等在了那里,便起身出行。
    何氏所说的黄栌林在行宫东北,从行宫角门出去,却是一条修葺过的青条长石铺就的山径,蜿蜒向上,两旁是傲寒翠柏成列,因如今已是三月光景,虽然今春雪大,总也到了化雪之时,不远处许多山鸟盘旋时停,羽毛鲜丽可爱,见此情景,一行人都不觉放缓了脚步。
    因春狩定下来后,西极山的行宫一直到整个猎场都为邺城军在外围围住,内里是飞鹤卫,行宫左近可谓是戒备森严,都是再三查过并无隐患的,因此何氏也只带了桃枝和桃叶两人,三个都是寻常女子,牧碧微与阿善都有武艺在身,自然不憷她们有什么计划——这内围的侍卫都是禁军飞鹤卫担任,乃直属姬深,何氏进宫才一年,想要买通皇家禁卫,实在不太可能,而且纵然有什么万一,何氏如今正领先了牧碧微半步而行,若有什么危险,牧碧微可不介意先抓了她做人质,谅何氏就算为了何家,也不肯为了替何海报仇把自己都搭进去。
    所以她很放心的陪何氏沿山径走着。
    山径几折,却见残雪翠柏里,忽然染进了一抹红。
    黄栌经冬不凋,衬着尚未化尽的积雪,越发惊心动魄。
    牧碧微不由站住了脚,赞叹道:“真是人间胜景!”
    “进去了更美。”何氏也叹道,“本宫虽然几个月前已经见了一回,如今再看到依旧觉得目不接暇。”
    说话间,两人都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山径是直入林中的。
    进了林中,果然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烧林之态,虽有积雪遮蔽,却依旧无法压制住那种如火如荼的势头。
    畅步半晌,牧碧微虽然心中依旧存着警惕,但还是出声感慨:“曾读过‘艳杏烧林’之句,可看如今这一幕,才知道红叶燎林的触目惊心,比之春日杏花如海更入人心!”
    “如今比本宫头次见到已经减了五六分,秋日时才是真正燎林烧山呢。”何氏抿嘴一笑,她意态悠闲,一点也不像是有什么谋算。
    如此两人在林中游览许久,算着时辰姬深也该回来了,这才心情闲适的折回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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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示,黄栌树在冬天会不会落叶,其实我不清楚……
    如果是bug……额,请大家自动换成是冬天也红红火火的某种树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宣宁长公主
    才到正殿,便听到殿中阵阵谈笑之声,除了姬深之外,另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却不似这回伴驾的妃嫔。
    一行人入殿行礼,姬深道了平身,牧碧微抬起头迅速扫了眼殿中,却见姬深下首极近的地方坐了一个华服女子,身前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颜充华、戴世妇虽然也被赐了座,却都坐得更下一些,未敢与这女子并列。
    她正在疑惑,已听何氏恭敬道:“妾身见过长公主殿下!”
    原来是宣宁长公主。
    牧碧微忙也跟着行礼,宣宁长公主容貌端庄秀美,气度庄严而略带倨傲,只随意看了她们一眼,叫了平身,就又转过去继续和姬深说话:“陛下今儿回来的早,可是子铭有哪里预备的不好?”子铭却是楼万古的字,何氏一行归来本是何氏照着上回秋狩的经验掐准了姬深回来前的时辰,但如今却见姬深非但已经转回,甚至还和宣宁长公主说了会闲话,却比上次早了许多,也难怪宣宁长公主要过来问一声了。
    “二姐不要多心,是看拂朕所乘之踏雪的人疏忽,使它昨儿吃坏了肚子,今儿出猎不多久就没了力气,朕因此折回。”因春狩前一日宣宁长公主主动入宫请安时,高太后特特把姬深叫到和颐殿去说了和,如今姬深倒也是颜色和蔼,道,“姐夫安排甚得朕意,想必是二姐对朕上心之故。”
    听他这么说了,宣宁长公主才放了心,含笑道:“陛下喜欢就好,我就怕子铭头一回办事,总不能就叫陛下失望。”
    “当初元生推荐姐夫,便说纵然姐夫未曾主持过皇家狩猎,然有二姐帮着参谋,定然不会有失。”姬深拊掌笑道,“再说人无完人,若有遗漏之处,都是自家骨肉,便是念着二姐的情份,朕难道还会拿了姐夫问罪不成?”
    宣宁长公主展颜笑道:“就是陛下不问罪,子铭心中究竟有愧,只是倒不是我多管陛下身边之事,那匹踏雪乃先帝生前所赐,养护之人也是内司中的专人,从前并没有听说疏忽的,昨儿怎么就出了差错?也幸亏陛下你幼习弓马,不然这马忽然失足,摔伤了陛下谁担当的起?”说到末了,宣宁长公主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那奴才已被朕下令杖毙。”姬深皱起了眉,被宣宁这么一提醒,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丝疑虑,名叫踏雪的那匹骏马通体漆黑,油光水滑,端得是神骏无比,偏巧四蹄上各有一簇白毛,因此得了这踏雪之名,本是梁睿宗从贡马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一匹幼驹,送与姬深少年时候练习骑术所用,姬深甚爱之,从得此马,每回狩猎都乘坐它,甚至不肯换马。
    否则今日踏雪虽然出了问题,但御厩里尚有进贡又驯服的骏马多匹待用,因狩猎的缘故带了大一半过来备用,姬深完全可以换乘坐骑再回猎场,然他却因踏雪之故选择了提前结束今日的狩猎——照顾踏雪的马夫并非新人,怎么会弄出让踏雪拉肚子的事情来?
    而且纵然是踏雪拉了肚子,自己今日要骑踏雪出猎,谁人不知?怎无人过来禀告一声,好叫自己临时更换坐骑?
    帝王最是多心,姬深自也不例外,他本来只觉得扫兴,如今却疑了心,面上虽然没有十分露出来,却有了召阮文仪彻查的打算,宣宁长公主见他忽然住口皱眉,知道他定然是起了疑——这本也就是她今日的来意,姬深狩猎未久就回了头,楼万古既为春狩主持之人,岂能不知?
    打听到了是踏雪出了问题,虽然此马是内司照料,不关楼万古的事,但春狩第一天就不顺,谁知道姬深会不会迁怒到了楼万古头上?楼万古因此立刻派人将事情通知了同来猎场的宣宁长公主,宣宁与他夫妻一体,自然要为他设法脱身,当下三言两语,叫姬深也没心思去迁怒楼万古,反而仔细盘算起是否有人要在背后暗害自己了。
    宣宁长公主看出他的心思,心下满意,又说了几句,便要告退,倒是姬深中间回过了神,问了几句楼巡——便是长公主与楼万古的长子——楼家本是世家,楼巡身为公主之子,身份显赫,又得外祖母的喜欢,三不五时就要被召入宫中承欢高太后膝前,对姬深并不陌生,言谈很是大方得体,舅甥两个说了几句,姬深听他抱怨自己的马不及宫中御马,便许他这回狩猎若成绩不错,则可到御厩中随意挑选一匹,楼巡很是喜欢,谢了恩才与宣宁长公主一起告退。
    宣宁长公主在时,虽然没有特特不许姬深的妃嫔说话,然从伶俐的何氏往下,连牧碧微都是安守在侧,不敢多言,一直等宣宁长公主携子离开,众人才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究竟是睿宗与高太后唯一的嫡出公主,也难怪当初敢自恃阿姐的身份公然教训姬深,她未出一言也无冷笑讥诮的举止,但那通身的皇家气度,却将一干妃嫔都慑住,竟不敢在她跟前插话。
    等她走了,何氏方定了定神,上前笑着问起姬深这一日的见闻,姬深如今惦记着踏雪之事,兴致不高,淡淡道:“因踏雪不适,朕出猎不久就归来了,倒是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咦,雷监居然没告诉陛下吗?”何氏惊奇道,“妾身与牧青衣惦记着东北角上那片黄栌林,因此过去看了看,因想着陛下去年秋狩回来略迟,妾身还以为今儿回来陛下还在猎场上呢!”说着她目光在颜氏、戴氏身上一扫,抿嘴笑道,“倒是辛苦颜妹妹与戴妹妹了。”
    颜充华虽然与她同级,却因出身和性情的缘故,一向懦弱,远不及何氏的泼辣果断,即使听出何氏话里似有在此居首之意,却也没什么感觉,那戴氏却是双眉一扬,仿佛示威的向姬深挪了一挪,清声道:“妾身不敢当何姐姐的辛苦二字,妾身亦是陛下之嫔,服侍陛下本是妾身的本分!”
    她这么一说,殿中顿时静了一下,姬深懒洋洋的扫了她们一眼,并无开口之意,牧碧微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有听见,却见何氏神色丝毫不变,抿嘴一笑,对姬深娇声道:“陛下瞧戴妹妹就是会说话,性情也恭顺,怨不得陛下这会世妇里头就带了戴妹妹出来,宫里都说贵嫔娘娘会教导人,往日里看宛英、宛芳虽只是宫女,却都可人灵秀,最会伺候人的,如今看戴妹妹仿佛还要体贴懂事呢!”
    戴氏原本略扬了头有示威之意,乍听她这一番话却是脸色大变,何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非但拿身为宫女的宛英、宛芳来比了她,等于将世妇与宫女同等,何况六宫如今谁不知道孙贵嫔的这两个贴身大宫女如今一个染了重风寒,一个得了“怪病”,统统被莫作司发到了永巷不许踏入安福宫一步,过些日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摆明了不但要羞辱她,还要触她一个霉头!
    何况何氏轻描淡写的说孙贵嫔会调教服侍的人,多想一下,她这话里可未必没有孙贵嫔自己乃是宫女出身,伺候人本是她的本份……那戴氏又算什么?
    戴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正要不服起身,与何氏说个究竟,不想衣角一沉,却是颜充华暗暗拉了她一把,这么一耽搁,何氏已经施施然在姬深身旁坐了下来,亲手斟了一盏热茶呈到姬深唇边,含笑服侍他喝罢,悠悠道:“陛下可不要怨妾身与牧青衣来迟,那一处黄栌林景色虽然好,只是树也不甚高,地方也不大,陛下是胸怀天下之人,那样的小地方,定然是瞧不上的,而咱们虽然都是来伴驾的,奈何在家中时多处闺阁之内,这陪陛下上场的福分,怕也只有牧青衣有了,不趁今儿去一回,等下牧青衣日日陪着陛下去狩猎,怕是回来了也疲惫着,不能前去,如此一个不小心错过了岂不是耽误了这一季?”
    姬深见她知道见好就收,没有继续争执下去,便也收了先前的不喜,伸手捏了捏她面颊道:“你如何对微娘这样好了?”
    戴氏虽然被颜氏暂时劝阻,但心头怒火却难降,她所居的昆德宫还没有主位,上头没人压制,管理六宫的左昭仪又是出了名的宽厚人,戴氏与何氏是同一批进宫,因其父官职略高,又是三代为官,进宫就册了御女,比进宫时只是良人的何氏却要高,但如今何氏已是容华,她却才是世妇,心中不免不服,又想着这一回西极山春狩,何氏虽然来了,可自己一样被点了名,可见姬深如今对自己虽然不及孙贵嫔那么宠爱,到底也是记得的。
    她方才被颜氏拉住,心头很是不忿,觉得颜氏胆子竟是越发的小了,与何氏同为妃位,却不敢忤逆对方半点,居然连在旁看着也不敢,如今听姬深这么一说,自觉抓到了机会,便掩袖接口道:“是呢,妾身也奇怪,说起来何姐姐唯一的胞弟可是在雪蓝关出的事啊,当初何姐姐哭得那么伤心,妾身只是听听都觉得不忍心,牧青衣进宫后,何姐姐也不见对牧青衣好,闻说那会顶风冒雪折梅花的主意还是何姐姐替凝华娘娘出的,怎么这回去看那黄栌林,妹妹是不敢指望什么的,但何姐姐连平日里最交好的凝华娘娘都没叫,怎就独独叫了牧青衣?”
    “戴妹妹啊就是多心。”何氏轻巧一笑,眼波流转,微露皓齿,推着姬深嗔道,“陛下,可不是妾身撇下了戴妹妹不疼,只疼牧青衣,一来,此事还是牧青衣在帝辇上看风景提起的,二来,秋狩时与如今到底过去了几个月,这会那里还可看不可看,妾身也吃不准呢,所以先约了事先提起时在场的牧青衣过去一看,这不正要来与陛下商议,明儿牧青衣陪陛下出猎,妾身几个送陛下下场,再一起过去一游呢!”
    姬深笑着道:“这等小事你做主就是。”
    戴氏不想何氏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平了,她虽然心下暗自发怒,却也没什么话继续纠缠下去,何况姬深不喜被人扫兴的性格,她也是知道的,当下,闷闷的别过头去。
    何氏却向她森然一望,无声的哼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美人
    这日的晚间姬深召幸何氏,有桃枝、桃叶在,自然不必牧碧微近身伺候,颜氏、戴氏陪着用毕了晚膳,便与牧碧微一起告退出来,颜氏带着贴身宫女,一路默默无声,只管低头走路,那戴氏却一直沉着脸,因这回随行的妃嫔不多,各人都分到了一处独立的院宇,而牧碧微为姬深近身女官,自然就住在正殿不远处,三人走到了就要分别的地方,牧碧微依着礼对她们欠了欠身,正要离开,却忽然被戴氏唤住了:“牧青衣且留步,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牧碧微便停下脚步,笑着道:“请世妇指教!”
    “方才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何氏口舌锋利,我位份不及她,又恐扫了陛下的兴致所以当场也不能继续说什么,但此事于我不过是几句口舌之争,于你却有性命之忧啊!”戴氏目光锐利,直直的看着她,声音不高不低的说道。
    这时候颜氏还没走远,听了这话吃了一惊,也住了脚,压低了嗓子道:“戴妹妹,你不要多言了!”
    “哼,这何氏的为人,牧青衣进宫不久,或者不知,你我都是看着她一步步从良人爬到容华之位的,她有多么狠毒狡诈我们还不清楚吗?”颜充华的宠爱不深不浅,所以她做一宫主位,固然还没到了被人欺负的地步,但六宫也实在没什么人怕她,戴氏亦是如此,听到颜氏阻拦,反而把头一扬,冷笑道,“所谓救人一命!那何海死在了雪蓝关,何氏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居然还会撇下了咱们单独约牧青衣去看什么黄栌林,摆明了预备了什么诡计要致牧青衣你于死地呢!牧青衣你进宫的晚想是不知道,当初,与我、何氏同一批进宫的人里,还有一位楚美人,真是人如其位,是个清雅出尘的丽人儿!才进宫时宠爱与何氏可是不相上下的,结果那楚美人因为得宠,有次在御花园里遇见唐隆徽后被唐隆徽派人打伤了额角,本来太医说也不严重,过上十日八日结痂脱落不会留下什么明显痕迹的,不想何氏去探望了一回,十日后楚美人额上伤痕依旧明显,因此被陛下逐渐冷淡,大半年前想不开投了井……”
    说到这里,她不顾颜氏频频使着眼色,冷笑着道,“说起来云台宫的主位当时宠爱也不少呢,就因为这件事情,加上楚美人之死,被高太后发了话,也叫陛下觉得唐隆徽太过狠毒,大大发作了她——唐隆徽真正失了圣心还是从那时候开始呢!好一位何容华,当年并称双姝,本以为楚美人会比她先做到一宫主位,却不想却是拿命给这何氏铺了一条青云之路!”
    “戴妹妹!”颜氏虽然自己也有几分宠爱,却素来胆小,见戴氏公然在这里挑拨离间,听得脸色数变,低叫道,“这些话都没什么证据,不可胡说啊!”她阻止不了戴氏在这里挑拨,自己却又不敢先走,毕竟戴氏如今也在伴驾,而牧碧微又是姬深新宠,她怕何氏,也怕这两人,竟是进退为难。
    “我胡说什么?”戴氏哼了一声,甩开她拉向自己的手,对着一直含笑而听的牧青衣似笑非笑道,“牧青衣大约不知道,那位楚美人之所以在宫闱里没待几个月就落了个香消玉陨的命,与她从前在闺阁里的经历也大有关系,她是宁城县子的嫡孙女,宁城县子的爵位承自先人,家中子嗣一直不丰,膝下独一子,就是楚美人的父亲,可惜她父亲去的早,连个兄弟也没留下,宁城县子又没有旁的宗亲,无人继嗣,将楚美人宠若珍宝,是个半点心机也没有的人儿,宫闱之地她待不长实在不奇怪,我听说牧家也是人丁单薄,青衣你是三代以来唯一的嫡女,可也要小心些,那起子人连无怨无仇的人都能够害了命去替自己铺路,嘴上与你说几句不记仇不记恨,青衣可别就被哄了去!这西极行宫左近固然是禁卫清理过的,必无猛兽,可行宫依山而建,有许多地势崎岖处,不小心摔下去,身子娇贵点的出了事也不奇怪!”
    说着,也不理会颜氏的焦急,一甩袖子就走,颜氏是巴不得她快快不要在这里说下去了,见状忙跟了上去。
    牧碧微若有所思的看了片刻她的背影,这才径自踱回了自己的住处。
    阿善是在她伺候姬深的时候退出来的,这会已经备好了热汤,牧碧微浸在热水里,觉得疲惫抒缓了几分,阿善挽了袖子站在浴桶边拿丝瓤替她擦着背,问道:“女郎明儿陪陛下下场么?”
    从黄栌林回来后,因戴氏的一番话,何氏主动提到牧碧微能陪姬深出猎,姬深并未反驳,阿善这会便想知道此事是否定了。
    牧碧微道:“陛下没有明说,不过想来我明儿若预备好了,也不至于不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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