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未中选的采女黯然退下,姬深的目光在旧爱新宠身上扫来扫去,依着他恨不得先召几个侍了寝再说,只是牧碧微却提起道:“陛下,如今人也都看过了,该留的都留了,这位份的事情……”
    孙氏瞪她一眼,冷冷的道:“忙了这许久,陛下,莫如先到祈年殿,将妾身临走时叮嘱熬的那一罐老鸡汤喝些再议?”
    颜氏一向是不说话的,戴氏虽然不明,却也要帮着牧碧微,就道:“妾身觉得宣徽娘娘说的正是,趁着陛下在,咱们也在,一起参详着将新人的位份定下来,接着也好安排,不然那些没中选的都要搬出绥狐宫不说,难道叫新人继续住在这里?”
    “就算安排总也轮不到你和牧宣徽,所以戴氏你这么急干什么?”孙氏嘲道。
    何氏暗给她递个眼色,孙氏一怔,却听姬深已经皱眉道:“那接下来就议一议新人的位份……朕先说步氏!”
    趁着姬深在那里沉吟,何氏轻咳了声,拉了拉孙氏的衣角,环视左右,又盯着步荣衣看了片刻,孙氏呆了一呆,随即明白过来何氏为什么不帮自己说话,反而要自己附和牧碧微之言——新人这般出色,何况正式册封也是迟早的事情,趁着如今众妃都在,姬深新纳美人,心情愉快,大家一起哄着他压住步氏等人的位份,总比孙氏的法子看似延后,总不能一直压着姬深不召幸新人罢?届时新人若是心大些,枕畔榻上撒撒娇,保不定他一个昏了头,当真许起了三夫人之类的高位!
    到那时候,旁边没人劝说,圣旨一下竟成了定局!
    这会孙氏不免暗叹到底是牧碧微与何氏想的周到,便也收起了脸上的不甘心之色,定了定神,见姬深还在迟疑,就道:“陛下,依妾身看,步采女姿容绝代,要说封个妃也是可以的,就是如今最出色的也不止她一个,叶采女乃宣徽之父旧部之女,自是好的。”说着看了眼牧碧微身后,又扫了眼殿下同样被留下来的高清绾,道,“还有陛下的表妹,更是出身尊贵非凡,妾身说句公道话,这一回步采女虽然好,却是专美不了呢!”
    她这么说时,那步氏只顾捏着衣角作羞怯状,并不作声,仿佛不敢多提此事一样,姬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坦然侍立于牧碧微之后的叶寒夕,并殿下神情端庄怡然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的高清绾,略作沉思,就问牧碧微道:“微娘以为如何?”
    “妾身方才记了一下,陛下一共留了十人,其中姿容最盛的当属步采女,但英姿飒爽的却论妾身身旁的叶采女,出身高贵又气韵天成呢,当然就是陛下的表妹了。”牧碧微略挽长帔,笑着道,“虽然妾身与叶采女有旧,但这评价可不亏心罢?”
    姬深点头:“微娘此言十分公道,那么位份如何给呢?”
    “陛下爱重步采女,欲给其高位,要说如今宫里高位空着的可也不少。”牧碧微仿佛没看见孙氏频频的眼色,慢条斯理的说道,“就是十个人一起封了妃,也尽有位份够的。”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道,“只是两件,一则宫中姐妹,还有许多人侍奉陛下数年,都是极为妥帖用心的,至今还在嫔位上面,新人乍入宫闱就册妃,固然有先例,但那也是陛下预备大婚的时候,并无后妃,头先,为了充实宫闱,绵延子嗣,也为了叫各宫有主位管辖,免得乱糟糟的不成样子,所以右昭仪等人都是起步就高,但现在宫中已有妃嫔数十,再直接册高位,到底叫在嫔位上熬了许多年的姐妹们委屈呢!”
    这番话说的众妃自然是频频点头,但姬深却不愉道:“这是什么话?莫非她们才德容貌不足以为妃,后来者就一定不能册妃吗?朕不在乎妃嫔们偶尔嫉妒,但嫉妒到这份上却是太过了!”
    孙氏不禁咬牙切齿,正待开口,就听何氏柔声一笑,道:“陛下这话说的,叫那些妹妹们听见了可都要难过了,说到底,这还不是要怨陛下?”
    姬深脸色一沉,冷笑着道:“怎么她们侍奉朕,朕就一定要给她们都册个妃不成?!”
    听他话里已经有了怒意,颜氏、戴氏都噤了声,何氏却若无其事的笑着道:“哪里是册妃?妾身说的怨陛下,是说陛下若是不是生来这般龙章凤姿风华绝世,气度又非如此举世无双,兼之贵不可言,咱们姐妹们,也不至于对陛下见之难忘,得陛下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如今宫里再添新人,陛下看咱们的次数自然就要被新人分了去,可不是心里都觉得委屈了吗?至于册妃不册妃其实都是小节了。”
    她说的情深意重又不失调侃之色,姬深不由解颐一笑,那步氏仿佛是个极容易羞怯的性.子,这会听着头都快低到胸脯上去了,叶寒夕站在牧碧微身后神态自若,下首高清绾微蹙了下双娥,就听姬深失笑道:“原来是这个怨……嗯,只是既为妃嫔,这气量到底要宽阔一些才是,究竟天家之妇不同寻常人家。”
    “陛下说的是正理,咱们自然也明白。”牧碧微把手一摊,道,“既然这么着,那么底下妹妹们的委屈幽怨,妾身这儿给陛下打个包票,长锦宫里的妹妹们,妾身定然替陛下安抚下去,不叫陛下烦心就是。”
    戴氏忙也接口:“昆德宫也不敢叫陛下操心的。”
    “咱们做主位的自然不至于与新人计较什么。”何氏喝了口茶,笑着道,“依妾身说呢,今儿几个新人,没看到的不好说,看到的这三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直接封妃也未必担当不起,但陛下也看到了,焦承徽不在,戴容华可是在这儿呢,妃位上头,不算九嫔,如今也才三个位置,婕妤还在戴容华之前,充华又在焦承徽之前,这三个位置就给了她们三个,妾身这会想,到底戴容华与焦承徽要恼了——”
    戴氏心头暗恨她把自己推出来做炮灰,正待说话,牧碧微就闲闲开口道:“九嫔里头,不是还有空位?”
    何氏目光一闪,孙氏倒是想通了,对姬深道:“其实陛下要抬举新人,又不欲叫新人冷落了旧人的心,依妾身之间,咱们宫里的位份,也很有些时候没动了,就是戴容华与焦承徽晋升妃位不久,到底也是宫里的老人,不如,趁着这一回,都动上一动?如此新人也不打眼。”
    姬深斟酌再三,到底同意了下来。
    如此,几人当着三个新人的面,又是唇枪舌战、又是机锋暗藏,又是撒娇撒痴,最后因孙氏到底位份难动,自然不能在这次的晋升里头,牧碧微由下嫔之首的宣徽晋升为上嫔之首的光猷——原本孙氏的提议是昭训,何氏提议隆徽,从前的欧阳昭训与唐隆徽,都是没个好下场的,牧碧微哪里肯要她们待过的位份,就拉着姬深道:“妾身才进宫的时候,隆徽与昭训皆是有人在的,虽则后来都没了,可到底记着在那儿,如今再提昭训与隆徽,妾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上来,若是陛下执意要妾身就这两个位份,那还不如多赏赐妾身些财帛,妾身照旧做这个宣徽罢!”
    姬深就道:“上嫔三位同级,你既然不喜欢昭训和隆徽,左右光猷也空着,朕就晋你为光猷便是。”
    孙氏、何氏虽然失望,但也知道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步氏,也顾不上在这时候与牧碧微再起波澜了。
    接着何氏晋为宣徽,领下嫔之首,颜氏为凝徽——这凝徽虽然在下嫔里头排第二,却是唐氏死前的位份,实在不吉利,但颜氏胆子小,向来不敢提出什么,只得无奈的谢了恩。
    戴氏因为人就在这里,姬深也喜她平常爱说爱笑,就提了为颜氏空出来的凝华,焦氏人不在,她也不怎么得宠,到底牧碧微提了句她是与戴氏一起晋妃位的,就这么因病被落下到底也可怜,就提了她为最末的光训。
    如此旧人的位份都提过了,轮到新人,姬深果然头一个就点了步氏,连那高家表妹都被落在一边,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姬深思忖之后,点了顺华之位——这位份已经非常高了,除了当初姬深头次正式册封后宫,直接封了孙氏为贵嫔还有唐氏等人外,牧碧微从青衣晋宣徽,也是为着抚养西平公主的缘故。
    但比起他之前说孙氏还直接封了贵嫔,到底顺华比贵嫔差得远了,众妃捏了把冷汗之余,皆是长出口气,竟是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庆幸。
    接着就是高家表妹,高清绾出身不凡,虽然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采选里,但姬深如今既然瞧中了她,自然没有送回高家去问个清楚再决定要不要留的道理,高清绾定的位份是婕妤。
    到了叶寒夕,许是因为步氏前途已定,短时间里不必同仇敌忾了,孙氏就闲闲道:“步采女姿容绝代,高采女呢出身不俗,还是陛下表妹,做一宫主位也是压得住的,叶采女莫如先做个世妇练练手,回头再提位不迟?”
    何氏也道:“方才听说,叶采女与牧妹妹颇有渊源?那倒是巧了,正好可以随牧妹妹回长锦宫住呢!”
    “孙姐姐和何姐姐这就是欺负新人了。”牧碧微淡淡的道,“既然她们三个一起被留了下来,那便是陛下要对她们另眼看待,何况如今戴妹妹与焦妹妹都提了六嫔,妃位除了婕妤还空出来多的呢,凭什么叶采女就轮不到一个?”
    说着正色对姬深道,“陛下可不能委屈了妾身父亲旧部的女儿,何况要说出身,叶采女的父兄家人皆为国而死,正该好生旌扬呢!若是叶采女做不得一宫主位,妾身可不依!”
    姬深拊掌而笑:“正该如此——叶氏就容华之位如何?”
    牧碧微这才满意:“陛下圣明!”
    绥狐殿中不论真心假意,都含了笑望着三名新人列队至丹墀下,盈盈拜倒,莺声谢恩,一派花枝招展的春日盛景。
    这是太宁八年四月,正春日百花烧林,自姬深的位置望下去,阶下三女姿容各异,与殿外怒放的花木竞相争艳,传自前朝大魏的繁华宫殿里,越发的美人如云、佳丽似雨,他不禁想到聂元生私下所言,暗自思忖,这等佳丽环绕、美人在侧的日子,方是不负帝王之身的美好日子!
    在姬深欣喜而疏忽的地方,众妃眼神交错,皆是冰寒一片,暗流汹涌。
    殿下三女欠身的同时,亦是掩盖住层层叠叠的情绪。
    第三卷 群芳看不足
    第一章 有女怀刃
    “……对鹅瑞锦十匹、缠枝青地番莲宝纹瓶一对、紫鸦忽一对、累丝嵌宝并蒂芙蓉花叶长簪三对、南珠一匣……”素歌清清脆脆的嗓子念着礼单,牧碧微凝神听着,不时加以更改或补充,旁边素丝就赶紧提笔记了下来,好容易将给新人们的东西都理顺定下来,素歌不禁吐了吐舌头道:“娘娘待步顺华可也太好了,单是给她的,就动用了娘娘的私库,再来几个步顺华,娘娘体己都要大亏特亏啦!”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表姐挽襟瞪了一眼,阿善笑着道:“说的这是什么话?如步顺华右昭仪那样的人物,向来人家都说是多少年才出一个的,如今单是宫里就进了两个,你还想多来几个?”
    素歌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说差了话,但她素来胆子大,又见牧碧微只是笑吟吟的没有责怪,便嬉笑道:“凭她们什么人呢,跟着娘娘,奴婢才不怕!”
    又问牧碧微,“娘娘,那幅前朝古大家的字帖当真要给高婕妤?那可是陛下所赐!”
    牧碧微心道,就是他赐的我才不稀罕!嘴上却是一派雍容华贵的笑道:“本宫的字画你们也见过的,说一句泛泛也是抬举了,到底没那个天分,瞧那高婕妤出身大家,又是一副气韵天成的模样,想来珠玉之物入不得她的眼,本宫因为对字画兴趣不是很大,这澄练殿里也没收什么象样的,幸亏当初在陛下那儿看到这古大家的字帖觉得不错,所以跟陛下讨了过来,倒也不至于连份见面礼都给不出来。”
    “奴婢可不喜欢那高婕妤,看着一副清高自许的模样,奴婢就想到从前听人说过的欧阳氏。”素歌快嘴道,“何况她堂堂大家女郎,不去设法做了高阳王的正妃,往这宫里跑来做什么?”
    挽襟一个没拦住,叫她这么说了,也顾不得就在牧碧微跟前,呵斥道:“就你嘴快!满殿里人都没开口,几时轮到你来说喜欢不喜欢?”
    因挽襟已经说了素歌,如今新人进宫,又有步氏、高氏、叶氏都不是省油的灯,牧碧微不欲在这个眼节骨上打击自己身边人的气焰,便也不再说素歌什么,只道:“那字帖当初不过是为了不想叫何氏得了去,这才要了过来,到澄练殿来这些时候,你们见本宫看过一眼吗?还有那高婕妤可不是欧阳氏能比的。”说着看了眼阿善和挽袂。
    两人会意,阿善就道:“欧阳氏自恃家世,素来看不起世家之外出身的妃嫔,从前她还是昭训的时候,满宫里除了左昭仪,谁都不在她眼里,依奴婢看,这高婕妤虽然有些目下无尘的意思,但也不只是对出身不及她的宫妃而言,对陛下也不见得多么热络——从前,欧阳氏见着了陛下可是极体贴贤淑的。”
    “欧阳氏照奴婢来说就是个踩高拜低的主儿,奴婢和葛诺从前因为得罪了她身边近侍邵青衣,差点没了性命!更曾连累了娘娘。”挽袂跟着道,“高婕妤奴婢瞧着倒还好。”
    这么说着,素歌等人也听了出来,牧碧微并没有特别给脸色高婕妤看的意思,都知道以后对高氏那边的姿态了。
    牧碧微又给叶容华补了一柄前朝传下的大食弯刀——这弯刀的刀鞘华贵非常,上面嵌了各类鸦忽碧玉玛瑙,当真是目不接暇,然而拔出刀来,却是光芒奕奕、吹毫可断,绝非装饰所用的锋刃可比。
    这是因为叶寒夕既是武将之女,又在西北长大,这份礼自有她合意的地方。
    只不过阿善听到牧碧微加了这柄弯刀,眉眼微动,迟疑了下到底没说什么,礼单既定,就按着这回册封的位份高低,从挽袂起,着了人分别送去。
    后殿就留了阿善陪着牧碧微,阿善因道:“女郎何故将那弯刀给叶容华?”
    “她既然坦荡的表露身份,我亦不想同她绕这个圈子。”牧碧微伸指抵住眉心,疲惫的道,“何况这两年固然与何氏斗得死去活来,可有时候自己扪心自问,若我处在她那样的位置,只那么一个同母的兄弟,信任驻边名将,所以才任他去雪蓝关游历,不想却死在了其中,我也未必有那个心胸全部怪到柔然头上去……何氏,到底从前与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又先害我在先,可这叶氏却是阿爹部下之女,那叶子归,我记得从前阿爹时常提到他,乃是一员极难得的勇将,阿爹私下里还说过,他最看好的继任西北的人不是倪珍,而是叶子归!可这两年阿爹连叶字都不愿意说了……唉,阿善,这些年来在宫闱里咱们两个都不是没作过孽,林氏、唐氏,都是不久前的事情,可我还能告诉自己,都是迫不得已,身在局中,我不想死,不想被人踩下去,便只能如此!但至少那些人从前与我非亲非故……这叶氏若当真是叶子归之女,她到我跟前来,问我雪蓝关可有愧疚,你说我有何颜见她?”
    阿善心头一沉,赶紧劝说道:“女郎说的这是什么话?女郎生长邺都,西北军事与女郎何干?”
    “我托体阿爹又受其抚养教导之恩,哪有得好处时认阿爹,阿爹被人责问时就置身事外的道理?”牧碧微摇了摇头,眼角眉梢倦意难消,低声道,“我倒情愿她来寻了我,总比叫阿爹知道了难受要好。”
    两人正自默然,外头挽襟却回来了,隔着门道有事禀告,阿善忙问:“何事?”
    牧碧微收拾了下情绪,就听挽襟道:“娘娘,奴婢是往叶容华处送贺礼的,叶容华说娘娘所赐极为丰厚,不敢不立刻过来谢恩,所以执意跟着奴婢过来了,如今人就在殿下求见!”
    殿里两人都是一呆,阿善皱眉道:“咱们贺礼算是到的早的,六宫的赏赐应该还没完罢?”
    “她连接下来的赏赐都不亲自接了——虽然按她如今的位份,这宫里叫她亲自接赏赐的人也不多,就这么跑过来……”牧碧微沉思了片刻,问阿善,“我如今仪容如何?”
    阿善打量几眼,道:“钗环少了些。”
    “挽襟进来。”牧碧微立刻叫了挽襟进来,与阿善迅速打了水来,替她重新净面梳妆,又换了一身衣裙,这才命人将叶氏引来。
    叶氏进来时,却是换下了采女时所着的彩衣,穿着猩血对襟春衫,系了赫赤罗裙,衫裙上的绣纹很是诡异,一簇一簇玄色绣纹,远远望去仿佛是鲜血飞溅而成,到近前才能分辨出来原来是一种怒放的花卉,衬着她肌肤皎洁若雪,这一身竟仿佛是血衣一般。
    牧碧微与阿善看得都是若有所思,竟忘了免叶氏的礼,待她行过了礼,牧碧微才定住了神,柔声道:“快坐罢。”
    叶氏也不推辞,谢过了,便依言在下首坐下——只是原本牧碧微命她坐的是略远的位置,她却视而不见,到了离牧碧微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见状阿善微微一眯眼,顿时警惕了起来!
    牧碧微沉默了一下,那叶氏却也没出声,因此殿中气氛突兀的诡异起来,片刻后,牧碧微才道:“希宜宫住的可习惯?”
    “回娘娘的话,妾身随遇而安,住哪里都差不多。”叶氏一抿嘴,仿佛想笑一笑,却到底没笑成,道。
    “希宜宫里虽然从前也有几个宫嫔住了进去,但合风殿却是从前朝就没人住的,如今虽然入春了,究竟积年的寒气在里头,内司原本也没想到你们这批人会有这样大的造化,所以收拾时均没想到动正殿,如今赶着收拾,怕是忙中出错,总有疏漏的地方。”牧碧微语重心长道,“若是发现,不可姑息,当立刻与他们说了才好,不然过了这段时间,再动土木,总要另寻个说法了。”
    叶氏就道:“谢娘娘关怀,妾身记下了。”
    牧碧微心中越发的忐忑,不然这叶氏自称过来谢恩,怎么连谢恩的话都不说,还要自己开口问?因此就直截了当的问:“你如今才进宫来想必极忙吧?”
    “我……嗯,妾身倒不算忙。”叶氏这回答话却迟疑起来,显然是看出牧碧微欲要赶人了,思忖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也似,猛然抬头道,“妾身想与娘娘单独说几句话,未知是否可以?”
    牧碧微一怔,正待答应,阿善却笑道:“容华娘娘若有什么话只管在这里说,可是内司那边亏待了娘娘?这个就是咱们娘娘替你做了主,回头到底也是咱们做奴婢的跑腿,奴婢们在这儿正好可以免了娘娘唇舌之劳呢!”
    说着不住的对牧碧微打眼色,显然是因为这叶氏的出身叫阿善不放心——若是旁的宫妃,再怎么新人,随便来个四五个,阿善也不必担心牧碧微落了单会吃亏,可这一位听着来历,其父其兄都是勇悍之将,父亲更是赤搏上阵都阵斩柔然精卒且自己毫发无损的主儿,所谓父虎无犬子,比着牧齐和牧碧川的例子,牧碧微跟着兄长学了些皮毛,在这六宫的主位里说句打遍六宫无敌手也不为过了,谁知道这叶氏在西北那不拘礼的地方,是不是拿到了刀枪犹如见了娘家人般亲切?
    只是牧碧微与叶氏对望了片刻,却没有听她的,而是摆了摆手:“你们下去。”
    “女郎!”阿善一急,就叫出了闺阁里的称呼。
    牧碧微向她递了个眼色,唇齿微动:“她还有大伯!”
    阿善一呆,这才想了起来,当初绥狐宫里,这叶氏在姬深跟前说起身世,固然父母手足都已经没了,却还有个大伯将她抚养长大不说,甚至还替她的大伯求了封赏,可见到底不是无亲无故一身轻松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想来即使有那个能耐,也不至于就在这儿与牧碧微拼个你死我活罢?
    “谨遵娘娘之命!”待众侍都退了下去,殿门重新关闭,牧碧微方看向下首,心情复杂道:“好了,你有什么话,就说罢。”
    却见那叶氏脸色煞白,闭了闭眼,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抹霜雪之色!
    刃口如雪,吹毫可断,正是方才牧碧微使人送过去的弯刀!
    一挥之下,刀身仿佛明镜,照出牧碧微惊愕的神情……
    第二章 冤魂难安!
    却见叶寒夕利落的耍了个刀花,倒转锋刃,以柄相授,雪白明亮的刀身上,染上淡淡一抹绯红之色,片刻,有血自叶寒夕掌心滴下,是她将刀柄倒转递至牧碧微面前时,故意从刃口划过,以血染刃的缘故。
    牧碧微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刀柄,再看叶寒夕,她仿佛压根就没感觉到掌心的痛楚一样,翩然跪下,沉声道:“娘娘可知此中之意?”
    “大食弯刀,在前朝就极为出名,此刀锋锐无匹,斩人头颅,弹之血落,不染点滴!”牧碧微眼望刀柄,悠悠的道,“大食人重仇,有仇必报,不论大小!若是血仇,往往以随身所佩的此刀割破面目躯体,以发重誓!可以己血染刃,倒转刀柄授予他人,却意味着求他人为你报仇……本宫却不明白你的意思了,本宫虽然在宫中有一席之地,但兵发柔然,哪里是本宫能做到的?若是你仇恨的是牧家,本宫不能说问心无愧,却也做不出来对牧家不利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这柄刀,本宫接不下!”
    叶寒夕却笑了,她目光出奇的明亮,眼泪却成串簌簌而落,一字字道:“如今我才信,娘娘的确在牧令那里听过家父之名!这大食风俗,并大食礼仪,早在前朝,商路断绝,就非常人所能闻!说起来还是当年家父赤搏上阵那一回,牧令大为恼怒,训斥于他之后,又将家父所杀的一名柔然精卒尸身所佩之刃……即是与这差不多的一把弯刀赐下,并告诉了家父此刀典故,道大食人在西域以凶悍出名,然而刚不可久,终归也消弭于岁……牧令眷属皆在邺都,因此将部属子女视同己出,我与几个弟弟比娘娘小不了几岁,当时与家人住在雪蓝关中,牧令尝抱我们登膝入怀,与我们说娘娘之事……”
    她握着刀刃的手微微颤抖,终归于泣不成声,“当年柔然夜破雪蓝关,仓促之中,我与家人离散,恰遇见了牧令,牧令不顾左右亲兵阻拦,遥望见我与下仆被柔然追上,硬是孤身赶到将我抱至他的马上,而后亲兵杀来,掩护他退往巴陵城!后来牧令将我安置巴陵城中牧家别业,匆匆前去主持收复雪蓝关之事!
    “走前他曾派亲兵去别业安置我,说是必当设法寻找我之家人!终不使我孤苦无依!”叶寒夕泪下如雨,一字字道,“不想牧令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归来,我在巴陵别业等了三个多月,才有人去告诉我,道是牧令并大郎君都被奸妃所害,叫飞鹤卫拘去邺都问罪了!而我父兄阿姐幼弟……并两个尚且在襁褓的侄儿,皆死于雪蓝关中!”
    牧碧微心中大恸,她下意识的接过刀柄,哽咽道:“你起来说罢!”
    叶寒夕见她接了自己的刀,方松开手,掌心流下的血渍已经将袖子污了一大块,牧碧微忙递上自己的帕子助她缠裹,叶寒夕却浑不在意道:“这点儿伤,与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又怎么能比呢?不打紧的,我自小在边关长大,虽然是女子,却被家父家母当作了郎君养,柔然来犯时,雪蓝关哪个女郎不能上马担当一下传信、煮油的责任呢?”
    牧碧微含着泪道:“你怎的会进了宫来?是了,你说你是伯父所养,可是我阿爹后来把你忘记了,而你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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