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抬起头,用极似她父亲的漂亮的凤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何媗。
    何媗一愣,仿佛是看到了褚时序一般,就伸手摸了摸小女娃的头。皱眉说道:“不可这般说话,便是心中如何想,也不可说出来。做事也不可随性而为,你如有出去玩的借口,便来说服我。若能说服我,我就让你出去。”
    小女娃愣愣的点了点头,而后认真的想了想,似乎没想出能说服何媗的法子,就笑嘻嘻的说道:“娘,那我不出去了。”
    何媗皱了眉,柔声说道:“这一天你犯了三个错,一是说出你心中所想,而这话被有心人得了,可作为把柄。二是你想要做一件事,却无法付出行动去争取。三是,既然话已出口,想去做,就不要再反悔。抄书去……”
    小女娃嘟着嘴,知道撒娇无用,就扭着矮矮胖胖的身体爬下凳子。走到一边的小塌上,捏着枝毛笔,照着书上,一点点的描着字。
    小九这时进了屋,走至何媗身边,俯在何媗耳边低语了几句。
    何媗点了点头,便嘱咐白露看管一下自己的女儿,带着小九出了屋,向一处偏房走去。
    小九临出门前,见何媗的女儿褚敏有一种可怜至极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得她心中也忍不住疼惜。便在出了屋后,对何媗说道:“少夫人未免对姑娘太过严厉了,姑娘毕竟还小。”
    只话也只得小九对何媗说,旁人是不敢与何媗这般说话的。
    何媗眨了一下眼睛,低声叹道:“她若是个男儿,我可有二三十年的功夫慢慢教她,能一直把她束在自己身边,指点她的不足。但她生为女儿,在我身边也不过十五六年,怎能不严厉的教了她?难不成要让她到时嫁了人才跌的一身伤才能学会那些道理,且身为女子于这世上能得的本就比男子少,也比不得男子能光明正大的再外谋事。男子稍微尊重下正妻,让正妻生下嫡长子,就可吹嘘他是个好男儿了,而女子呢?她若不比男子聪敏干练许多,往后怎能将日子过下去。”
    小九笑道:“寻一个如公子那般的人,不就可以了么?”
    何媗听后,看着小九,便也笑了:“你倒是为她打算的远。”
    说着,何媗笑容一滞,轻声叹道:“如时序那般的人,很是少有。与其让敏儿将念头寄托在一个不知道是否可靠的男人身上,还不如让她及早的学会靠自己。至于是否钟情彼此,是否举案齐眉,那都是意外所得了。”
    何媗上一世也养过女儿,那时只想着将她养成一个名门淑女,贤妻良母,将来辅佐着夫君管好宅院,依傍着夫君过完一生。但如今经过种种事,看了这些有情的无情,有义的无义的人,现已全然改了念头。
    这院中,早已是何媗这边的人,两主仆说说笑笑,也不怕人听了去。
    走至侧屋门前,何媗推开侧屋门,就见一头戴斗笠,身穿一身灰衣的人背对着她。
    一看就是一名男子,身量很高,宽肩窄腰。
    何媗哑声问道:“小九,这就是给我送信的人。”
    小九点头应了,而后退出门外,将门关上。
    何媗先前一步,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回过头来。四年未见,褚时序已有了成年人的模样,已不再似个旁人口中的病弱公子,也黑了不少,脸上多了些掩不住的凌厉之气,更似一个王者。
    只一双眼睛还未变,看向何媗时,一如四年前般。
    此时,何媗胸口起伏着,却没走过去抱出褚时序,反而扶着桌子旁边坐了下来,颤声问道:“这是回来,是不打算走了?”
    褚时序笑道:“不会再走了。”
    何媗抿紧了嘴唇,好一会儿也想不起要说什么,只愣愣的说了一句:“培旭与语禾生了一个男孩儿。”
    褚时序点了点头,说道:“上次你给我的信上已写了。”
    何媗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敏儿的眼睛很像你,因‘敏’这个名字,前些日子郡王妃还要改了,说女孩子起个贤淑贞静的名字就是,何必要起那么个名字。只这些天,忙着褚时原的婚事,便不顾着这些了。”
    褚时序走到何媗身边,把手搭在何媗肩膀上,说道:“我听人说起敏儿,都夸她聪明伶俐,且极爱笑。”
    何媗伸出右手,握住褚时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笑着说:“她只会在讨好处的时候笑,说来也怪,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厚脸皮。竟然缠着郡王,寻着郡王要好东西,如今郡王随身的玉佩,已被她要来了许多了。要了过来,也不当做一回事,只撇在一边。”
    “裕郡王他没恼?”褚时序笑着问道。
    何媗笑道:“怎能不恼,只敏儿年纪太小,他也发不了火。”
    褚时序长叹一口气,哽咽说道:“去年,六皇子对我生疑,要急召我回临京。我借口渭河有暴民,拖滞不归,刘贵妃以宴请的名义招你进宫,以此逼我回京。我没有回来,你可怨我?”
    何媗笑道:“你若轻易回来,他们不会那么容易的放过我。只我们母女对你越无关紧要,我们在临京城中才越安全。不然,如今我们怎会在郡王府中行这么多事?”
    说完,何媗止了笑,略低了头,说道:“这些年,也得亏你往年在这些世家中的经营,使得他们屡次出面保我。”
    褚时序眯了眯眼睛,说道:“那么多世家子的命在我手下,他们怎能不护着你。”
    于四年前,褚时序组军,借他在世家子弟中的声望,召了一大批世家子弟随他前往,镇压暴民。
    以此也牵扯了许多世家与褚时序共同谋事。这时褚时序惯用的手法,无声无息的就控住了那些人,当旁人还未觉察时,就已来不及。只能从于褚时序的意思,一同谋事。
    何媗曾看过褚时序拉拢人心的一些手法,有时何媗看着,也觉得有些法子无耻了些,狠毒了些。
    何媗心中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褚时序自何媗身后抱住了何媗,褚时序咬着牙说道:“那一次吓坏我了,我本欲即刻回来的。但知道那对你并不是件好事,往后,你会成为旁人挟持住我的要害。我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于我心中的分量。”
    何媗微微皱了眉,说道:“若是……若是,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也会广纳妃嫔,来制衡朝堂吧。”
    褚时序的身子一僵,哑声问道:“若你是我呢?”
    何媗冷声说道:“广纳妃嫔,制衡朝堂。然后看着自己的儿子为了皇位争斗,在他们的厮杀中选出最有能力的孩子。那可能是我的儿子,也可能不是。若是我的儿子,你该会牵制外戚。若不是我的儿子……”
    何媗说到这里,不再言语。她并不是痴人说梦,前些日子,她在临京城的所有商铺,都添了伙计。那些伙计都是带着功夫,藏有兵器的。这么多铺面所添加的所谓伙计,妓院藏着的所谓嫖客,零零落落加起来虽不过几千人。但这些人都是精壮的兵将,且隐与闹市之中。到时一旦法令,至临京城各种汇集,便可打得那些皇族措手不及。
    且何培旭这些年也掌了兵权,渐渐将何家原本打散的兵将汇集。昨日梅语禾来看了何媗,低声与她说了,何培旭已奉命驻守到了离临京城最近的归云岭,率军来临京城只需两天。若是快马加鞭,加有夜色遮掩,一夜就可到了。
    说到这事时,梅语禾紧张的握住了何媗的手。
    梅语禾已隐约感觉到了这几日铺上与何培旭的动向所显出的紧张气息,参与更深的何媗,怎会毫无察觉?更何况前世六皇子借巫蛊之事,围困太子府,以太子谋逆反抗的罪名,当场斩杀太子。接连三天,临京城中血流成河,直至太子一党全部剿灭。还是何媗告知褚时序的,已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吧,这时褚时序做下这些部署,许是褚时序已知道了确切的时候。上一世,褚时序借此机会辅佐六皇子夺位,而后被封晋王。这一世,褚时序无意保六皇子,且他现今的势力已引起了六皇子的忌惮。若不趁此机会,夺得更大的势力,后来不定生出什么变故。这时事关紧要,许多密信都未说全意图,只部署了哪人该做何事。
    这也何媗也是自信中所得的消息,猜测出来的。何媗知道褚时序忍耐许久,等了这个机会。褚时序这样的人,在夺的江山后,又怎会放弃。
    人的一双手只能握住那么多东西,得到了一些,就必须舍弃一些。
    ☆、改天换日
    又是盛夏,那般粘稠的热,让何媗想起了何老夫人死的那个夏天。
    何媗心中隐隐有些焦虑的,焦虑过后,还带着一些兴奋。
    她对将要发生的事隐隐的有些期盼,似乎盼了许久的事,终于有个结果了。
    何媗自自那日褚时序见过何媗一面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面。褚时序躲了起来,隐在了繁闹的临京城。连续数日,何媗只听得外面传扬着太子用巫蛊之术谋害皇上的传闻。现京城中正按照所谓国师的指使,四处挖巫蛊陶俑。现今若要害一个人,不用用刀用枪,只需一个小小的陶俑,就可害了对方全家。何媗不知其中褚时序使了多少手段,而因那小小陶俑又有多少是褚时序借此除去的人,这番风波闹的这样大,褚时序又出了多少力。
    局势动荡,人心惶惶。
    便是郡王府铺天盖地的红色,也盖不住此时慌乱的人心。
    而是郡王妃史氏,临近自己儿子的婚事,亦是愁眉不展。
    往常享受的越多,这时越怕失去。
    这场巫蛊之乱,无论是得利的六皇子方,还是被完全剿杀的太子一党,都在一场皇上因巫蛊之术而起的滔天怒意中有所损伤。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百姓。
    那些胆战心惊的贵族,无可奈何只能对此麻木的百姓,都希望着这一场风波快些过去。
    何媗听着郡王府中的一个小丫头因着他的家里有亲戚被所谓巫蛊之术牵连着全家被抓,正在抹着眼泪哭诉:“不过是个玩儿的俑人罢了,怎就扯上了巫蛊?”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隐约听着一个丫头低声对那小丫头说:“你不要命了,这事且躲的远远的。别说他们是被抓了,就是于你面前被杀了,这门亲戚也认不得。”
    那些特权带来的荣耀离小老百姓太远了,但特权的动荡却少不得要波及到他们。他们依旧咬着牙过着往常的日子,不是他们不怕,而是他们无力抗争。
    所谓兴百姓苦,忘百姓苦,大约如此吧。
    何媗听了一阵墙角,才转身走。这时褚时原的婚礼乱成一团,史氏因多少听裕郡王说些局势,而史家因为一个族人院子里翻出了陶俑,使得史家族长也被收押。
    愁事压在心上,就真的病了一场。即使在不愿意,史氏也不得不把一些事托给何媗,于一些官家夫人的往来,总是不能打发了一个嬷嬷或丫头过去的。
    终于到了褚时原成亲当日。
    原本吉庆的喜悦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也显出了一些悲凉,听得让人心中发颤。
    史氏白着一张脸忙着喜事,在她旁边站着同样白着一张脸的史茹林。
    史茹林自今未嫁,整个大历国都知道她在等褚时序。
    这份深情已然神化到,褚时序不回应,就是负心人的地步。
    喜乐戛然而止,人们乱了起来。有军队,有无辜的百姓。
    马蹄下溅着血,不知是哪个人的。
    太子率兵围了皇宫,褚时序毫无消息。
    何媗听到这消息后,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他们这些世家大族都被圈禁在各自府中,整个郡王府乱了,时而有人发出哭声,褚时原窝在郡王妃史氏的怀中,哭的像个婴儿。
    这何媗这个院子安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
    何媗只惦记着何府,这些日子,何媗让梅语禾加紧防备,不知她做得怎样。
    前两年挖的密室,能不能助她们避过危险。
    太平时候,她们这些女眷是为男人管理后院的帮手。
    但现在这个时候,她们似乎又成了一种负担。
    什么时候变个样子就好了,让她可以上阵杀敌,敌方挟了她的夫君,她悠悠笑着说:“一男子罢了,你若烹了他,分我一碗汤吧。”
    这么想着,何媗就笑了出来。
    忽得,她就想起了那晚褚时序对她说得话,他说他还记得曾经说过的话,这一生一世就只何媗一个。让她不要为了这事担忧烦恼,他四年前一样,四年后依然一样。他已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只想有足够的权势能护住这一家子。
    可这怎么可能,除非他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位置。比起褚时序真的能那么做,何媗更相信褚时序对她说得话,不过是一时宽慰她,安抚她的话。
    但那样的话,手握重兵的权臣,也是一条险途。
    何媗想着,怎就走到了一步。
    后来慢慢回忆着,她先是为了自保求助于褚时序。那时的何府毫无势力,不过是一块肥肉,迟早被人吞噬,这步没错。
    后来她与褚时序利益相合,而又生情,成了婚,这步也没错。
    再后来褚时序为求不受制于人,谋取更大的权力这也没有错。
    怎就落得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何媗想着突然笑了,羊若不想被狼吃了,只能变成虎。可一旦成了虎,旁得狮子豹子就会忌惮着新生的虎,打压那新生的虎。那虎为了摆脱困局,只能成为猎人,把那些猛兽猎杀驯服。
    那成为猎人后呢,要防着手下的猛兽纠集造反,但一个人的力量太过薄肉,她只能抛弃心爱的农家姑娘,娶另一个猎户家族的女儿,再以后……
    故事永远没有终结。
    只要有利益,权势的存在,就不断的有人发起挑战与被挑战。
    谁能高枕无忧,谁能安乐一生?
    褚敏看着她的母亲靠着门边露出了古怪的笑,她也不敢说话。
    直到天空绽开了漂亮的烟花。
    褚敏才牵着何媗的手,说道:“娘啊,看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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