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最叫人扫兴的大抵就是外头那些糟心事儿了,桂老三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便停了下来,他轻叹了一声,把媳妇拥在怀里:”不太好呢,全是坏消息,说是有人起兵又有人造反,别处的灾情比咱们这儿要重,我这些消息就是从逃难到咱们镇子上的流民那儿听的,还有那粮铺吃食店都关门不做买卖了。”
    秦氏听到这些暗暗心惊,”都已经乱成这样了?吃食店不开你的那些糕点哪来的?”
    ”我想着出门时说过给孩子们带糕点总不好失信,求着厨房里的婆子给做的,也就那么点儿。”桂老三说到这儿想起在镇子上的日子心口微酸,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多年夫妻秦氏哪能感觉不到枕边人的心情,手拍了拍环着的臂:”三哥,可苦了你了。”他不是个会向自己诉苦的人,可在外头会吃怎么样的苦她还是能猜到的。
    ”没啥苦的,倒是你委屈了,当年我娶你时说过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可现在却……。”桂老三又是一叹:”是我没本事。”
    ”这哪能怪你,天灾哪是咱们这样的凡人能抵得过的。”秦氏说到此顿了顿:”三哥,能嫁你是我的福气。”
    这话做妻子的给予丈夫的最大肯定,桂老三心头热得发烫:”婉娘你放心,只要撑过这场大难,将来我一定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
    秦氏嗯了声轻点了点头眼泪边上落出了一滴泪,脸转过了些蹭了蹭枕头。
    桂老三注意到媳妇的小动作,凑过唇在她的发上亲了口:”婉娘,我不在时候孩子们没让你操心吧,给我说说。”
    ”他们一个个是啥性子你还不晓得吗?梅姐儿是从不叫我操心的,源哥皮实些却也算不得闹腾这些日子也开始晓得帮着做些小事儿,至于清哥……”秦氏想了想才说道:”他懂事得教人担心也叫人心疼。”接着就把这些日子那孩子所作所为细细说了:”那时候,为能给钓着鱼给我补身子天天去河边上,如今为了家里多些柴过冬跟着大山去林子,唉,莫说把他和源哥儿比,就是和江哥儿、泽哥儿比,他们的心思都未必有他那样细那样重,他明明才十岁可有时候我就觉得他像是个二十来岁的。三哥我总是怕,怕这孩子再这么下去,会折了他了福寿。”本是最该让她放心的孩子却叫她最不省心。
    ”你呀别瞎想,清哥是个男娃将来是要娶妻养子撑起一大家子的,他这样不见得是件坏事儿,再说了,爹也说过咱们清哥是个有福气的,哪儿那么容易折了去。你放心,这孩子是个心里有分寸的,他跟着大山一处倒也挺好。”说到这些桂老三呵呵笑了声:”大山和清哥倒有些象我和大牛那会子,”提到好友他又不些担心:”这世道乱了,也不晓得大牛在外头怎么样了,他单身在外头也不晓得有没有人照应,唉,这么些年,他咋就不知道托人带个信儿回来呢。”
    男人与女人看事的角度总是不同的,秦氏心疼儿子却也晓得丈夫说得有些,待听到后半句知道他心里难受便转过了身,手在男人黝黑的脸上摸了摸:”你不用担心他,他呀打小就精明鬼主意多着呢,他要没点本事能只身一人出去赚了大钱带了那么个好媳妇回来?”
    桂老三知道媳妇这是宽慰自个儿呢,想想也有些道理,看着妻子这会儿面对面离得又近,那小手还在自己脸上呢,先前压下的燥热又升了上来,咽了咽口水,他谄颜地凑过去粗着声音道:”婉娘,不说那些糟心事儿了,咱们歇了吧。”
    桂老三回来后三房的气氛变得完全不同了起来,虽然日子过得还是那样的紧巴,可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桂家男丁多在村子里号召力也大,聚集村里的一众人一块进山连着干了几天,山角边上的林子被砍去了大半光秃秃的只剩矮桩。如此,家家户户门前都堆着小坡般高的柴堆,就连高家也有一份。
    人都是以生存作为优先的,小娃儿不准跟着上山,周晓晨看热闹似的瞧着大人们砍林伐木拖柴回家,完全没有想到过所谓的环保问题,她笑眯眯地想着柴火够了就算吃不饱至少不会被冻着,若再能下几场雪说不定明年会好起来。
    自打爹回来后,周晓晨也不似往日那般忙里忙外的操心各种事,她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一房一房的串门子,暗中观察着每个人的身体,特别是大房的桂老太五房的洋哥这一老一小是重点的看护对象。
    原以为就会这样熬过冬天,谁知平地一声雷。
    这一天,周晓晨去了河边,她已许久没能好好看会儿书了,昨天在箱子里头翻到了一本《草经》里头记载了不少草药,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份天大的宝藏,虽不似本草纲目那样的齐全,却也有不少治疗普通疾病的药草,有些还标了药方,得了这书之后她立即独自来到了河边上,坐到了平时看书的那块大头上细细翻读。
    ”中风口噤,不知人事,白术四两,酒三升,煮取一升,顿服。”周晓晨轻声细读,脑海里想象着煎药的样子,皱皱眉书上写得笼统,画的草木样子也比较难识别,仔细想了半天盘算着等有机会到镇子上的药铺去看看。再往下看,”小便不通,莴苣子捣饼,贴脐中,即通。”吐吐舌头,想不到这菜竟然也有这样的效用,如果可行,这书真是太好了。一篇篇的往下看,不知不觉时间飞快而逝。
    ”弟。”身后转来了姐姐的叫声,周晓晨忙回过头,脸上的笑因看到那双红肿的眼一下子隐去了,忙弹跳而起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让人欺负了,谁?”一股子怒气直冲上头。
    桂月梅轻摇摇头用力地吸着鼻子,眼中的泪竟又要流出来。
    ”那,那你怎么了?别哭,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有我在呢。”周晓晨伸手就去抹泪。
    ”弟,阿爹他。”桂月梅哽咽了下:”阿爹他被征兵了。”
    ”啥?”周晓晨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阿爹被征兵了,大伯二伯五叔都得去,村子里的男人都要去。”桂月梅边说边又掉泪:”和,和四叔一样。”
    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周晓晨听到后半句想明白时,瞬间瞪大了眼,”姐,你别哭,咱们快回去。”说完上前拉了姐姐的手就往家跑。
    喘着粗气回到家,还没踏进院门已经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隔壁二伯娘的日咒骂声,五叔家洋哥的啼哭声,还有自家院子异于往常的安静,咽了咽转头同姐姐对视了一眼,她这才抬步往里头走去。
    ”爹,娘。”走进屋子周晓晨轻叫了一声,房间的窗关着冬日阳光无力使得里面有些昏暗,叫人在此刻越发的有些不安。
    秦氏抬起头眼睛也是红红的,”回来了。”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沙哑。
    周晓晨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再看向阿爹他的眼也是红的,嘴张了张所有的话都卡住了,跑回来的这一路有了足够让她想明白事儿的时间,四叔在当年征兵时为了保全家里自愿从军,后来再也没有了消息,生死不明家里头连个衣冠冢都没法给他弄,怕他成了孤魂野鬼又怕触了霉头。这新帝继位又遇天灾,本该减税休养以安民生,偏在这个时候征民还是这样的一个征法儿,可见,这皇帝不是脑子进水就是情势实在不好。生离死别,记得前世有一次她报怨家属拖拖拉拉延误治疗时间,秦雨顺狗毛似的摸着她的发说'那是因为立场不同,要是躺在手术台上的是我,你就明白了。'她一边按着秦雨的嘴骂她乱讲话,一边又逼着她吐口水,立场不同感受也就不同,心紧得发疼,大概只到这一刻周晓晨才真正的明白了一件事,她已经真正的融入这个家了,肩头一重,阿爹已经来到了面前。
    桂老三哑着嗓子:”清哥儿,跟阿爹来。”说完先走了出去。
    周晓晨看了看娘亲和姐姐这才转身。
    桂老带走到了院子中间这才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紧跟而来的儿子,父子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儿,大手又落到了小人单薄的肩上:”清哥,征兵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
    周晓晨轻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阿爹,不能躲吗?去别处或是去山上,等事过去了再回来。”
    桂老三微怔了一下之后苦涩地叹了口气:”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阿爹若是逃了你们怎么办呢。”
    周晓晨心口猛地又是一堵,眼睛有了酸涨的感觉:”阿爹。”她轻叫了一声,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你是男人,哭个啥。”抬手帮儿子抹去了眼泪,桂老三瞪了下眼儿将泪逼回去:”清哥,你打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聪慧也比他们懂事,你是咱们三房的长子,阿爹不在的时候这个家就得由你撑起来,清哥儿,你如今才满十岁这份担子落在你身上是早了些,可是,你娘是个女人,你姐姐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有些话阿爹不想说,阿爹也晓得你明白,清哥好好护住你娘你姐姐和弟弟,像大山那样。”
    此刻,周晓晨却是无法再装得和男孩子一样,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她做不到,眼泪止住的往下流:”阿爹。”她上前有生以来头一次主动地抱住了男人的腰:”阿爹……”
    第十四章
    这一夜于许多人来说,注定无眠,周晓晨在黑暗中睁着眼,身旁小弟已经哭累睡去。眼睛明明因为流泪干涩难奈,她却始终合不起眼,手按在胸前,隔着衣服下头有一个布锦囊,里面是那有着秦雨二字的石头,指慢慢收紧将它捏于掌中,心咚咚跳得厉害,今天发生的一切带来的冲击太大,大到足以震撼到她的三观。
    一直以来,周晓晨觉得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现代的城市人变成了古代的乡下人,她早早就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好,努力读书将来不为考什么大官,只要有个小小功名能够为家里减些地税就行,读书认字也不是纯为了功名,若是叫她选她更希望能够去医铺做个学徒,以后能当个大夫治病医人,神医什么的不指望只要能够在家人病倒时她不至于束手无策就行,平平淡淡和家人一起渡过此生,可是,这所有的一切被那样一道简单的命令给打破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个世界和她曾经的世界是不同的,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在那个所谓众生平等的时代没有一手掩天草菅人命的事,但大多数的人还是能够平平安安活到老的,不一样了,皇权至上阶级明显的社会,生活在低层人和蝼蚁没什么不同命一毛钱都不值,随意的一道令就能把一个家毁去,寒意从心底深处窜起,手不自知地捏得更紧了些,身子不可控制的轻抖,秦雨我好怕。
    光不知道何时从薄薄的窗纸射了进来,头重重地往下点了几回后,周晓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脑子还有些混沌,她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那个能叫她安心的人将她拥在怀里手指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发,似是说了些什么偏偏怎么也记不起来。
    用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周晓晨彻底清醒了过来,将手中的锦囊仔细放回到了衣襟里,她看了看还是沉睡的弟弟,声手声脚为他掖了被子后这才下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当看到天际间纷纷扬扬的白色后,她愣了那么一瞬,心境已变这雪给人的感觉也就不同了,满目亦苍凉。
    站了一会儿,周晓晨披了衣服打算趁着双亲末起先烧些热水,刚出屋门姐姐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弟。”桂月梅轻叫了一声,接着嘴抿了抿才强扯了下嘴角道:”下雪了呢。”
    ”嗯,下雪了。”周晓晨轻吸了下鼻子抬头看了看天,雪下得很大雪花很快就落到了她的脸上,微凉。
    与他做了同样的动作,桂月梅呵出一口气这才又说道:”别站着了,着凉了不好。”说完拉了弟弟袖子带着进了小灶。
    火还没生里头也不暖和,桂月梅忙走到灶膛边上,用火引子准备引火。
    周晓晨一时也搭不上手,于是站到了门边上,眼往外看平日这个时辰娘都已经起了,这会儿主屋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昨夜里双亲是彻夜诉说安慰还是做最后的抵死缠绵,无论哪里一都叫她觉得无比的悲凉,想着眼又有些湿,她抬手擦了擦眼儿,待转过头时见姐姐正用手背抹眼睛,”姐。”她不禁轻唤。
    桂月梅却没回头,她仍旧专心地盯着火膛:”没事,火起了烟有些呛。”说完她又抹了下。
    火都没引燃呢哪来的烟,周晓晨静静地看着她,忽想起昨儿阿爹对她说的话'清哥,你记着咱们男人可以没什么大本事,但不能没有担当,你娘往后以靠你照顾,你姐姐将来嫁了人也要你撑要,将来等你有了媳妇儿,有了女儿你还得为她们撑起一片天来,什么天下大业都是虚的,能守住家才是真的。阿爹要走了,记住阿爹的话,替阿爹好好守住这个家,守住你娘,你姐,你弟。'胸口堵得厉害。
    桂月梅将火引燃转头偷瞧了一眼弟弟,却见他无声地看着外头,一张脸布满了泪竟是一点儿声都没有,她忙站了起来快步过去,想都没想便伸手过去为他擦:”弟,你别哭。”
    被这一声叫回了魂,周晓晨惊学失态她却没动,由着姐姐为自己擦:”阿姐,你也别哭。”她哑了嗓子,面前的人也好不到哪去。
    轻摇了摇头,”姐没哭,是烟呛的。”桂月梅否认后继续劝慰:”弟,你别难过,阿爹只是去当兵会回来的,你也别担心,有娘在有姐姐在呢,弟,你别怕。”
    一字一句落入耳中,周晓晨泪眼模糊地看着明明也是害怕却努力安慰着自己的姐姐,有那么一瞬眼前的人似是与梦中的重合了,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伸手拇指按去姐姐脸上的泪:”姐,我不怕,你也别怕。”
    ”说是只要能够交二十两银子做军资,就能不用去。”桂家大房大人们又凑在了一起,不为其它,征兵令下来后,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绝望的时候,又有一道新令跟着发了下来,这消息对有些人是柳暗花明,对有些人却不过是一道黑暗中的虚光。就如此刻的桂家。
    ”他爹,要不把老大的亲事给退了吧,咱们也不要讨回所有的彩礼钱,只要凑够就行。”大房里桂大嫂把家里仅剩的钱全都找了出来,仔细数了好几遍仍是差了不少,她皱着眉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一招。
    桂老大坐在桌边上,看着桌上那十来两银子,沉默了半晌终是在媳妇的焦急目光中长叹了口气:”不用了,咱们若无缘无故退了这门亲,往后儿子可怎么做人,不说老大,传扬开了往后老二老三也难寻好亲,”伸过手取了一小块碎银捏在手心:”媳妇儿我怕是要对不住你了。”
    自幼一起长大多年夫妻桂大嫂哪会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她低头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可我也不能眼巴巴的看着你去送死。”
    桂老大低头忍着没去看妻子低声继续道:”咱们家是个啥样你最清楚,老三那儿还欠着交租子的钱,老五家怕是也难凑齐,老二家大抵是能够保下他的命的,可要指望他再多出些救兄弟的钱,这样的年景他肯他媳妇都不会肯,就算肯也凑不够。咱们这三房看样子只能全保一户,江哥儿和泽哥儿都大了能顶事儿了我就是走了这家也总能撑起来。”
    话都挑明了,桂大嫂手捂着嘴眼泪一个劲儿的往外湧,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转一身一把将丈夫抱住。
    桂老大一下便红了眼儿,反手将媳妇抱紧,拥了好一会儿他稳住了心神用微微带着些哑的声音安慰道:”你也别想得太坏了,以老三的脾气他肯定会和我一起去的,有他照应也未必没有活着回来的机会,说不定到时候得了军功还能让你们娘儿几个过上更好的日子呢。”
    桂大嫂却说不出话,只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那头三房的情况和大房的差不离,桂老三拉着秦氏的手:”媳妇你别哭,我一定会小心的。”
    秦氏也不说话,只低头默默垂泪好一会儿她用力擦了一下脸,抬头看着丈夫:”三哥,你听好了,你一定得活着回来,哪怕是缺了手断了腿只要你回来,我伺候你一辈子,咱们来世还当夫妻,要是你不回来,我就改嫁,我这样儿嫁过人养过孩子的再改嫁也嫁不了好的,到时候我受苦受累赖着活到老,来世咱们永不再见。”
    桂老三愣住即便明知妻子的话是激他,他还是忍不住将人一拉死死抱住:”婉娘你也听好了,你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是,你等着我,我一定活着回来。”
    有希望却没指望,这远比一开始就没有出路来得好,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桂老大和桂老□□而放开了,倒是老二和老五因愧疚而显得沉默。
    这样的气氛不光影响了大人,也让孩子有了妙微的变化。
    周晓晨独自在田梗边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雪水化去后的小路显得泥泞,她心里很是烦躁,这个时候本该在家里多陪陪双亲的,但面对即将再次失去亲人的压力叫她喘不过气,很没出息地选择了逃避,这会儿寒风吹过荒废着的田地配着那阴沉的天叫人心生悲凉。
    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小小的手,周晓晨满心无奈,上辈子她只看过一本穿越小说,还是秦雨非拉着她看的,那时候的她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全无兴趣,对那些未成年作者写下的金手指嗤之以鼻,什么造玻璃制肥皂做美食发家当财主都是小孩子的瞎扯蛋,秦雨说看这些不动脑子的天雷文能让人放松,她却觉得根本是浪费时间,如今面对现实的残酷,她竟也心生出了一丝懊恼,成天练习打结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看几本穿越小说,指不定还真能找出发家的财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全然无措。
    手捏紧了胸前的石头:”秦雨,我真没用。”周晓晨喃喃低语,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站了好一会儿,憋闷在心里的郁气发泄了出来,连着吸了好几口凉气,手擦擦脸她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要再不回去只怕家里还要多操一份心。
    闭上眼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转身往回,却看到不远处迎面而来的熟人,是住村头陈家的大妮见她低着头哭哭啼啼地跟在一个眼生的老妇人身后,周晓晨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了一份警惕,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她走了过去:”大妮?你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儿?”她装作无事般开口相询,眼儿朝着那婆子转了一圈,似无意地站到了她们的面前拦住了去路。
    因为他这一声,大妮站住了脚那婆子也停了下来。
    见大妮红着眼儿人有些愣怔,周晓晨越发地觉得不对,”大妮,你咋哭了?到底怎么了?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她继续追问声音也拉高了不少。
    那婆子却是个精明的,听了这话淡淡一笑道:”你这哥儿倒是个心思多的,你放心我可不是拐子。大妮跟我走她爹娘晓得的。”
    周晓晨听了这话见大妮虽然看着不太愿意却没有反抗的意思,对这婆子的话信了几份,却还带着些许狐疑:”那您这是带她去哪儿呀?她怎么哭了?”
    那婆子并不说话,只拿眼儿打量人,大妮却在此时抽抽咽咽地开了口:”阿爹要凑军资,把我给卖了。”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
    周晓晨瞪大了眼:”怎,怎么能卖你。”
    大妮抿紧了嘴不说话,那婆子本有此不耐烦,回头见她这样心里到底有那么一丝不忍,叹了口气儿:”莫哭了,你爹娘卖你也是没办的事儿,你娘身子不好你弟还那样的小,你爹要去参了军,你们这一家子都没法活,我应承过你爹娘不把你卖到那些个脏地方,你跟着我去总归也是条出路,走吧。”说完,绕开路向前走。
    大妮也不是不知理的人,听到这一番话轻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站在一边的桂月清一眼,默默地跟着要走。
    周晓晨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人已经和她错身过去了,她忙转身三两步追了过去:”婶子,您是牙婆?”
    这三姑六婆都不是什么好行当,那婆子虽是干这行的却也不喜欢让人直接叫破,虽停了步子,脸色却不是那么好看。
    周晓晨见她脸色微沉只当是自己挡了她的路惹人不高兴了,偏大人般做了一揖这才问道:”婶子,我想问您个事儿。”
    婆子受了他的礼见他又是个孩子神色便缓了些:”啥事,你说吧。”
    周晓晨轻咽了一下这才问道:”您看我,您看我这样的能卖多少钱?”
    第十五章
    冷清的河岸边上,一大一小两人站着,两父子对视沉默不语。
    ”阿爹您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还小撑不起这个家的,这个家可以少了我可是少不了阿爹。”周晓晨抬着头尚带稚气的脸上带着成人的坚定,卖身凑钱是她能够想到的唯一能够保全这个家的法子,皇帝下这样逼得家破人亡的征兵令,若不是故意想要亡了这国就是形式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阿爹上战场是九死一生,遇上灾荒家中没有成年男子,女人和孩子一样是难以生存的,与其这样倒不如牺牲了自己总还是一条活路:”我问过了,我这样大又读过书识字的男孩子要是签死契能卖十五两,还有五两再想法凑些应该行,我还特意去过大妮家打听了,陈婶做牙人这行很久了,信誉也好若签契时说好不去那些脏地方,她是不会昧着良心把人偷卖进窑子的。”
    桂老三一字一句将话听在耳中,儿子之前无端端非把他叫出来说有事讲,没想到这一开口竟是要自己把他给卖了,他低头看着个头才到胸前的小子,这孩子长得极好七分像他娘三分像自己,特别是那双黑亮的眼,盯着人看时时常叫人忘记了他的年纪。
    ”阿爹,眼下的形式您是知道的,闹灾战乱往后头就是饥荒流民,世道会越来越乱,爷爷说过真要乱的时候杀人抢劫的未必是强盗,真没得吃那些为了能活下去的老实人也会起歹念,娘和姐姐是女人弟弟也还小,将来真要有什么事只能靠您。”周晓晨见父亲不说话,继续游说。
    ”别说了,”桂老三终是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你觉着阿爹能忍心把你卖了?你觉得把你卖了你娘你姐姐就能安心了?”
    ”阿爹。”周晓晨知这话会伤了父母的心,也知道这事难以说服,可她必须要说:”阿爹,这时候不能感情用事,娘要没了您就成了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家里要没有男人护着女人少不得要受人欺凌,高婶子日子过得多辛苦,阿姐要嫁人说亲时有爹的和没爹的要差上许多,还有弟弟,我打小就跟着爹爹做男子汉弟弟也不能没有。”
    ”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家里就能没有你了?”桂老三声音拔高。
    周晓晨迎着他的目光,腰杆挺得笔直:”家里能够没有我,但不能没有爹,壮士断臂壁虎舍尾,卖了我是救家里的唯一法子,阿爹您说过我们都是男人,是男人就得保护好家里的女人,阿爹咱们不能感情用事得顾全大局,卖了我也未必就是坏事,我给人家当仆役,当书僮,当小厮也是一条出路,您静下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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