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箬的那一部分里,时隔多年,她又见到了那个救她的神秘男人。他带着一个年轻的女修,一路上杀了无数修士,但和多年前一样,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没有人能留下关于他的记忆,除了她,人们只记得那个年轻的女修,于是死去的修士算在了女修的头上,又是除了她,没人知道真相。
    那女修号妄作。
    曾号为从泠,曾师从剡寒,曾拜于正德。
    再一次见到妄作时,她扮成年幼的乞儿,混迹于酒楼客栈附近,求一点残羹剩饭。那个神秘的男人在哪里?姜箬对他的警惕与日俱增,按兵不动不过是权衡之计。她认为妄作会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于是她授意寻找准徒的晚辈将她带入剑宗,收她为徒。
    “我知道你是谁,你可以留在这里。”姜箬说,“在我让你离开之前,你都要留在这里。”
    跪在她身前的妄作低声应是。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收过徒弟,姜箬对这个捡来的便宜徒弟上了心。便宜徒弟一身戾气,满眼狠厉,姜箬就发动全派磨炼她的心智,简单来说就是鼓励所有人抽她。姜箬教便宜徒弟用剑,虽然便宜徒弟的武器是一把刀,但武器总有共通之处,对战御敌也是如此。
    妄作之前只会杀人,而从此以后,姜箬教会她用刀。
    有一天姜箬梦见那个救了她的神秘男人,他双手扶着插在他丹田处的一柄刀,神色安详,似有笑意。姜箬认出那是便宜徒弟的刀,忽然若有所悟。
    便宜徒弟被扫地出门,姜箬宣布闭关,独自离开,寻一处开辟洞府,盘腿打坐。
    盛夏,她再也没有醒来。
    *
    假如按时间来算,霁里的那一部分发生得最早,结束得最晚。
    这只年轻的狐妖和别的妖怪不同,不愿意藏匿起来缚地修行,反而流连于宴会,因此总是遭到觊觎者的伏击。无数次重伤,却总能奇迹般逃脱,有时候追杀他的人半路失踪,有时候他力竭不支,醒来却完好无损。
    霁里知道有人救了他,但他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
    他还是流连于宴会,注视他的人依然那么多,但他已经知道其中或许有最特殊的一个。
    对此他饱含好奇,但无能为力。
    直到某次醒来后躺在雪地里,看见拎着水桶款款而来的女人。她注视他的眼神那么专注,她唇角的笑容那么快乐,他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陷入沉眠,因为他知道,她会救他回去。
    桑如英——或者说妄作——果然救他回去。
    霁里醒过来的时候,桑如英坐在床边望着他,他就觉得此生无憾了。
    爱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东西。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迎上她的眼神时竟然想要流泪。但这泪水里好像也没有多少高兴的成分,当然,更不可能是悲伤。
    最不可能的就是悲伤。
    是这样吗?
    他爱上的人对他百依百顺。他说他叫风七,那是他的乳名,平日里他嫌弃这乳名幼稚年幼,在她面前他却恨不得自己小一点,再小一点,小到能被她揣在怀里,随身携带,再不离开。
    只是这一次让他重伤的人尤其多、尤其厉害,竟然找到了这里。
    他才知道她是妄作。
    然而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两个,他重伤未愈拖累了她,她要他先走——他又怎么可能先走?
    死在她怀里,才是真正的死而无憾啊。
    风七在雪地里闭上了眼睛。
    *
    剡寒宠爱他的小弟子,就像是凡间的父亲宠爱老年得到的女儿。
    他能够原谅从泠犯的任何错。
    除了堕入魔道。
    剡寒的部分里透出悲剧的深沉,因为这是个无解的答案。多年前他收养女婴的原因和他多年后对弟子痛下杀手的原因竟然有一种奇妙的回旋,假如有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安排了这样的剧本,那么它毁灭美好的东西,究竟有何意义?
    剡寒刺穿了从泠的金丹,尽管被他刺穿金丹的并非从泠。
    这场缠斗他输了,死的却是从泠。
    或者死的人到底是谁?当他根深蒂固的信念被改变,他意识到魔修并非毫无感情的杀戮狂人,尽管从泠在过去杀了很多修士,但他相信事出有因。
    他没有看从泠死去。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孩儿,他不能看着她去死。
    然而剡寒清楚地明白,从泠因他而死。
    初春,雷劫终至。
    他又回到了多少年前,追杀那个堕入魔修的同门。他和他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最后他终于问出那个深藏在心底的问题:“你因何叛出师门?又因何堕入魔道?”
    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是的,答案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这件事的发生,总会有一个理由,而且某种程度上说这个理由一定是合理的,至少也是不无道理。
    但剡寒明白的有些晚了。下一秒同门的脸就成为了从泠,她执剑,一剑破空刺来,避无可避。
    其实她用刀。只是多年前,他曾教过她用剑。
    世上再无剡寒。
    *
    不不不,故事还没有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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