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也劝不动你。只是你每天这么跑来跑去,也不知道顾顾自家男人吗?”福三婶见她死心眼,就不再劝了,语气一转,半责道,“你这丫头,都不心疼心疼魏小子?”
    “他怎么了?”俞眉远问道。
    关于魏眠曦和她的关系,她已经解释过几次,奈何无人信他们。小村人口简单,两人共处一室就算是夫妻,就算他们真不是,如今在村民眼中,也已成了夫妻。
    “你……”见她一然懵然,福三婶心里便替魏眠曦不值,“这些日子你家的事都是魏小子在操持着,你也不知帮衬帮衬?他每日在外头打猎替你置换东西,回来又要生火造饭照顾你,你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
    “……”俞眉远满脑袋都是寻找出路的事,哪有心思管魏眠曦。
    今日福三婶这么一提,她才忽然发现,从到这福家村开始,还真都是魏眠曦在照顾她。她所有的食物与屋里一应物品,都是他白天与人进山打猎后换来的。她无心饮食,魏眠曦厨艺又差,他就用更多的猎物去换人家烧好的饭食。山里水果精贵,一点点树莓就要用整只山鸡去换,这些在村民们看来,都是奢侈无比的事,他从没犹豫过。
    她屋里的被褥不知何时已经换成簇新的,也添了两张凳与小八仙桌,小窗上也扯了粗布为帘……
    屋子在变,她竟一点没发觉。
    “拿着。”福三婶见她哑口无言,又有些心疼,就将手里包袱往她怀里一塞,“我家老头子年轻时的衣裳,还有些碎布头和针线,你拿回去改改给魏小子穿,他那身衣裳都快穿烂了。还有,我听说昨天出去打猎时他被山狼挠了一爪子,你不知道吧?”
    俞眉远真的不知道。
    她每天和魏眠曦说不上十句话,都是各做各的事。他不会告诉她这些,她也从来不问。虽在同个屋檐下,可两人顶多也就是搭伙过日子的人,和上辈子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终于开始学着如何好好待她。
    ……
    今天打猎的收获并不多,魏眠曦有些烦躁。进山大半日,他就捕到两只山鸡,还不够换顿正常的饭食。他想多寻一会猎物,可山里的天暗得早,没多久就要全黑,他只能回来。
    沉默地走到家门口前的小路上,他远远地就见着俞眉远坐在屋外的石墩上。
    他有些奇怪,便快步走回。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正低着头在缝着一件粗布衣裳。衣裳铺在她膝头,她拈着针缓缓穿行于衣裳之间,动作很慢,落针也有些犹豫,但姿势很温柔。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在她低垂的眉目间染上几分恬静。他心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女孩似乎一夜之间长大,嫁作君妇,为他守了十二年光荫,等他踏进她的世界,看一眼属于她的宁静和温暖,还有爱情。
    后来,他看到了,并且入了心,她却走了,只剩寂寥空庭,无人再笑。
    所有来不及的感动,这辈子成倍的涌来,堆叠如山。
    俞眉远拉起一针,直起微酸的背。很久没有穿针引线,她的女红早就生疏,拿针到底不如拿鞭子痛快,她在心里自嘲一句,抬了头。
    “你回来了?站在外面干嘛?”一抬头,她就看到魏眠曦。
    魏眠曦闻言踏进院子,将猎物扔到角落,蹲到蓄水的桶边,舀水洗手。
    “今天猎物少,恐怕换不到什么好东西。”他边洗手边说。
    “无妨。”她淡道,人已起身走到他旁边。
    他洗好手站起时,就见她抖开件男人的粗布衣裳展在他身侧。
    “三婶给的旧衣裳,我已经改大了,你试试合不合身。你身上这衣裳也该换下来了,都发臭了。”俞眉远面无表情说道。
    魏眠曦一怔,抬起手臂就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俞眉远不知怎地想笑,唇上扬了些,冰冷稍融。
    “试试吧。”她又催了一声。
    魏眠曦看出她的笑,有些尴尬,默不作声套上衣裳。衣裳半旧,很柔软,还有些木柜子的味道。
    “你小心点,针还在腰上别着,我没收线呢。”俞眉远见他动作大,忍不住斥了声。
    “哦,好。”魏眠曦道。
    拢好衣襟,捏紧腰,俞眉远看了看,道:“正合身,不用再改了。你脱下来我把线收了你就换上吧。”
    魏眠曦小心翼翼脱下衣衫,生怕把衣衫扯坏。
    俞眉远又笑了:“魏眠曦,不过是根针,你用得着怕成这样吗?”
    他没反驳,只贪婪地看着她的笑。他怕的,是扯坏她亲手递来的衣裳,他小心翼翼的对待的,也只是她难得的片刻温柔。
    她接回衣裳,又坐回石墩上收线,魏眠曦就进屋,预备烧水。
    才踏进屋,他就愣住。小屋已被收拾过,桌上摆了小陶罐,里面供了一大簇白山菊,角落里的干草上铺了块粗布,放了枕头和薄被。
    灶台是热的,他掀盖一看,锅里已温了两碗菜,炖得嫩嫩的鸡蛋与鲜香的豆腐鱼汤,水里还有煮熟的玉米与红薯等物。灶台旁的陶壶也是热的,他取杯倒水,一股菊花淡香随水飘出,他有些诧异地打开陶壶,见到水里漂浮的山菊。
    轻轻饮了口水,那股香味从他舌尖暖到心里。
    他一直知道,若她有心,就能将日子过得很好。
    可她如今无心待他。
    “前几天谢谢你帮我。”俞眉远已从门外进来,将衣裳递给他,一边道,“我向三婶要了菜籽,你明天有空就帮我把后面的地整整,我把菜种了,你就不用老去找村民换。我想过了,既然都困在这里,这些事也不能叫你一个人扛着。日子还得过,出路也要找,悬崖是上不去了,我们只能往山里寻路。山太深,不知要多久才能探完路,我们要囤点干粮,以备进山所需。马上入冬了,我们等明年开春再进山会好些,你说呢”
    “好。”他饮尽杯中水。
    其实,留在这里也不错,起码……她只陪着他。
    年年岁岁,她终会忘记那个男人。
    ……
    俞眉远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心里拿定主意,她就不再彷徨。
    屋后的地被魏眠曦整平,她洒下的菜籽已经发出小芽,俞眉远又在旁边拓了块地栽了些萝卜。食物虽不见多,但温饱已不用愁。魏眠曦打回的猎物,都被她风干收起,山里冬天要下雪,食物短缺,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摆脱最初茫然后,她收起身上的冷冽,逢人就笑,转眼就和村民熟稔起来,学着熟悉村里的生活,福三婶见她乖巧许多,也不再唠叨,带着她在村里识人。
    日子一旦忙碌起来,她便很少有空闲去想外面的事。
    思念被压下,只在她偷空时成倍袭来。
    秋日渐凉,山里更冷,她习惯在午后坐在屋外晒一会阳光,摩娑着龙影玉,想自己何时能回到外面,想霍铮如今怎样了。
    她以为时日渐远,自己会记不清霍铮模样,可霍铮的容颜在她脑中却越来越清晰。她想得最多的,就是他的笑。
    每次想起他的笑,她都会跟着笑起。
    回忆并不悲苦,思念却蚀骨。
    魏眠曦已经站在路口看了她很久,久到他有些麻木。
    过了一会,他见俞眉远收了龙影玉,打算进屋,才又朝前迈步。
    “阿远,快来。”
    俞眉远转身之际,见魏眠曦手里捧着东西飞快掠来。
    “看。”他把手伸到她面前。
    他掌中窝了只毛绒绒的小鸡仔,像团毛球。
    “哪来的?”俞眉远伸手轻戳小鸡的毛,绒毛拂过指尖,有些痒。
    “三婶家的母鸡孵了小鸡,说是送我们几只。我把篱笆围上,在院子里搭个鸡舍,我们也养些鸡鸭吧。”魏眠曦温柔道。
    “好啊。”俞眉远点头,一抬眼,就见他眼眸敞亮。
    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脸上是难得的兴高采烈,竟比打了场胜战还高兴。
    她觉得他陌生。
    “魏眠曦,你不挂念你的军队和你的母亲妹妹吗?”俞眉远忽然问道。
    魏眠曦却是一愣。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外面的人与事了,盘旋于胸的算计阴谋,难以甘心的生死,还有筹谋半世的争斗……
    似乎就这样和她归隐田园,终老山林,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有些累了。
    没有得到他的答案,俞眉远不以为意,她的问题只是随心所致。
    从他手中捧回小鸡仔,她又问道:“对了,你这两天是不是身体不适”
    “怎么这么问?”魏眠曦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去,不解道。
    “我听你这两天呼吸不大顺,脸色也差了很多,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沉吟一番,问道。
    魏眠曦脚步顿收。
    “你是不是哪不舒服?”俞眉远朝前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便狐疑地转身。
    他的神色冷凝如冰。
    “阿远,如果有一天我发了疯,你就把我杀了,不用留情。”
    “……”俞眉远讶然。
    ……
    俞眉远发现魏眠曦身上的不对劲越来越明显。
    他几乎彻夜难眠,因为怕吵到她,他夜里索性不回屋里,整夜都呆在屋外。
    前天夜里下了场大雨,到天明方休。俞眉远起床出门时,就见他整个人抱着身子蜷在石墩前,淋得湿透,她吓了一跳,上前察看时,他身体分明还在颤抖,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站起,一语不发地离开。
    从那天起,他的话就少了。
    前些天他还很喜欢和她说话,这两天却沉默得离奇,俞眉远往往要叫上他三四遍他才会回应一句。倒不是他不理人,俞眉远发现,是他的反应变迟缓了。
    犀利的眼眸不再,他眸色变得混浊,脸色一天差过一天,因为无法入睡,他的眼窝深陷,看人时总要盯着对方许久,目光也显得糁人。
    俞眉远不知他怎么回事,问了他也只字不露,只说无事。
    “魏眠曦,你到底怎么了?”想起他前几天说的“发疯”,她心头隐约不安,趁他蹲在房前筑篱笆时堵在他身边问道。
    魏眠曦正拿着木锤把篱笆敲进泥里,他抿着唇,死活不说话,手里动作很快。
    “魏眠曦?”俞眉远又叫了他两声,见他依旧没理人,便一掌按住他的手。
    她用的力道并不大,不料却叫他失手砸了木锤。
    这次俞眉远大大惊讶了。魏眠曦是习武之人,常年握刀剑,手再稳当不过,可如今,他连木锤都握不牢,整只手都在发抖,怎样都停不下。
    “到底怎么回事?”她逼问道。
    “够了!你别烦我!”魏眠曦脸色一沉,挥手甩推开她,满眼烦躁。
    俞眉远闭了嘴,冷眼看他。
    魏眠曦深吸几口气,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转头又道:“阿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没事。我出去一下。”
    他似乎害怕面对她,又似乎在克制着什么,说完话便霍地起身,跨过篱笆径自往外头跑去,远远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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