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驱车来到与白景明约定好的地点,已是深夜身份,细雨成线落在车窗上蜿蜒出如泪流一般的痕迹。
    这些年白沉一直在m国发展,想来他与白景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却不想时隔多年的重见竟是在这样不堪的情况下。
    那个曾挥鞭打断父子血缘,那个曾对结发妻子囚禁喂药的男人,此时正拥着对外称‘已死多年’的妻子,对面前这个已经被他亲手在族谱中除名的儿子说,“来了。”
    “嗯…”白沉没有打伞,他冒雨朝着白景明怀中的女人漫步走近。
    那女人依旧是记忆中的容颜,但面色红晕再不似当初的狰狞疯狂,想必这些年过的应该还是不错的。
    可那双看着白沉的双眸却映着陌生胆怯的神色,他的母亲忘记了他,亦或是说他的母亲除去这个拥着她的男人谁也不认识。
    “妈,我是白沉。”白沉本不抱希望对方会给予回应,却不想他的母亲听到白沉二字时竟再次抬眸向他看了过来。
    耳鬓处已生白发,眉宇间也能看出沧桑路过的痕迹,可是她却笑得格外明媚灿烂,“我的儿子叫白沉,他等下就要来看我了。”
    “这些年你母亲很想念你。”白景明笑看着白沉,那慈爱的笑意令白沉恶心作呕,毛骨悚然。
    也许白景明有句话说的没错,白沉的心智城府是唯一能够与欧阳擎制衡相抗的。
    不然他不会在脱离白家之后培养出一个无论是样貌还是身形都与他难分真假的替身。
    不会将迷幻剂和与之相克的药物同时以胶囊的形式放入顾紫的体内,并以特殊材质作为胶囊的包衣,利用两种药物发作的时间差与白景明周旋。
    更不会佯装成替身将欧阳擎骗到江城,来这里与白景明谈判。
    此时当白沉忆起过往的种种,他发现他最痛恨的竟不是白景明,而是他精于算计的心智与城府。
    也正因为他精于算计擅长揣度人心,所以他从不会给予任何人完全的信任,给予信任的同时,他总喜欢给自身留出万分之一的退路,以防有朝一日被人背叛而摔的粉身碎骨。
    在此之前白沉一直觉得欧阳擎与他是同类人,他们的成长环境注定他们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真心。
    可是欧阳擎竟原谅了白轩,原谅一个背叛过他的人,这令白沉觉得诧异,更令他觉得有趣。
    世人总道傻人有傻福,这句话其实不假,因为聪明的人总能将所有的人和事都看的清清楚楚,自以为能够推测出结局,所以他们生活的规矩方圆,将一切都掌控在手掌之间。
    可是这样的生活安稳足以却从不会有奇迹的发生,无形当中亦少了许多乐趣。
    白沉令替身出现在顾紫的视线中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他想知道欧阳擎对白轩的宽容是否是他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到的奇迹。
    可最终白沉发现,原来欧阳擎生命中的奇迹根本不是对白轩的宽容,而是顾紫…那个令欧阳擎愿意给与他人信任的女人…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哪有一个人可以将戏演的那样真,如果不是真的爱了…
    当白沉慢条斯理的解开衬衣的钻扣,当腰间绑着的微型炸弹暴露在白景明的面前时,那残忍半生,隐忍半生,贪求半生的男人不禁踉跄后退。
    “你!你疯了吗?!”不知是不是夜色浓重,更不知是不是雾气弥散,白景明惊恐的面容落在白沉的眸底竟然模糊的只剩下那双圆瞪欲裂的双眸。
    明明不过微风,可桥下的海水却怒意拍打着桥墩,发出骇人的嘶吼声。
    “疯?”白沉不禁轻笑,透过成帘的雨幕略显苍凉,“白景明,疯了的人从来都只是你。你肆意放纵心里的贪婪与野心,害死妻子逼走儿子,煞费苦心的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一切,将所有人都视作棋盘上随时可弃的棋子。”
    “可其实…”白沉步伐散漫,但在白景明看来却堪比洪水猛兽。“你自以为你是那个纵观棋局的下棋人,可其实你不过是棋盘中最受桎梏的帅棋,看似受万人保护光鲜亮丽,可能够活动的空间不过那狭隘的四方天地。”
    “白沉,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相信你想死,当年你拼了命都要离开白家,这样的你怎么可能甘心与我同归于尽呢。”
    白景明紧抓着怀中不明所以的女人,此时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早已料到有朝一日白沉会脱离他的掌控,怀中这个女人便是他藏起来的那根风筝线。
    不管白沉飞的再高再远,只要他将白沉的母亲握在手心,便由不得白沉不伏低在他的脚下。
    “白沉,你是我的儿子,这世上绝对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做这些无非就是为了救走你的母亲,可你觉得我会把她交给你吗?”
    “你不会…”白沉微微摇头,“所以我也没有想过要将我的母亲带走,我今天来这里不过是想和她死在一起。白景明,有句话你说错了,如果能一直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我自然是不舍得死的,可是你却让我知道,人活着是没有绝对的自由的。”
    白景明见白沉言语间毫无假色,这才终于慌了心神。
    “你别乱来,我说到底也是你的父亲,这…”许是怕白沉看不清,白景明说话时竟不自觉的将怀中的女人微微前推,“这是你的母亲,你不能…你干什么,松开我!”
    砰——!
    刹那间火光照亮了整片海岸,恍惚间竟如初日升起时橘红一片。
    赫连煌伸手捂住眼眸,待光亮缓缓逝去才重新睁开眼。
    与此同时,守在桥下的下属向他发来信号,人已经从海里捞起来了,还活着。
    “死了?”陆渊微微叹气,他弯腰掬起一捧海水,竟觉得彻骨的寒凉,“这就死了…”
    “这种情况,能活着也是奇迹了。倒是他妈没死,还有一口气。”
    “用不用给大哥报个信?”陆渊起身时出声问道,“白沉与大哥也是十几年的交情,真要说起来也不比咱们少多少。”
    “说你傻你还不愿意。”赫连煌转身欲走,却又在迈开脚步的刹那间骤停,“今天这事大哥是早就预料到的,再说了,这事要是换做你或者我任何一人,你觉得大哥能待在这里亲眼看着咱们死而置之不理?”
    “可其实我觉得白沉罪不至死,大哥就算是留他一命也不是不…”
    “不什么?不是大哥不想留,而是白沉自己不想活。他在m国这些年看似脱离了白家,逃出了白景明的掌控,看似活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其实他一直都在被恨意囚禁着。自由到底是什么,恐怕只有死的刹那间他才能体会到。”
    陆渊听着又是叹气,“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同情他了。”
    “有什么可同情的,人这一辈子,或爱或恨或嗔或痴都不枉走过一遭。”
    赫连煌也不知道他自己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好似突然间佛祖附体看透凡尘了一般。
    可其实也许他只是庆幸而已,庆幸他在有限的时间里遇到了一个对的人,使他对人世还有一些难以割舍的留恋。
    直到数日后,赫连煌与陆渊才得知欧阳擎竟将白沉的残肢埋在了欧阳家族的墓地里,让他以无名者的身份寻求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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