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呢?还在吗?”陆银屏道,“您处死了先太后,她不会很您吗?”
    太上皇听后,似是十分无奈地答:“说你单纯,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外戚能覆国,红颜皆祸水。与其看牝鸡司晨,祖宗基业毁于一旦,不如从源头上扼制这个可能。
    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朝堂诡谲多变,不知道至高皇权带给人的快感。
    你的欲望未曾膨胀,只因你心思简单
    说实话,陆银屏不觉得自己有多单纯。
    但既然他发问了,她便恭顺地道:“父皇请问。”
    太上皇坐起身来,锁链又是一阵哗啦作响。
    “我曾听元烈说过你的事,你不像是个容易妥协的人,哪怕他有再多手段,也不一定能让你乖乖呆在他身边。”
    他声音嘶哑,却铿锵有力,“你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吧?你想从他身上拿到什么?”
    陆银屏一惊,心下第一反应便是扯个谎。
    可眼前人做过皇帝,走过的桥比自己走过的路还多,若是扯谎只怕效果适得其反,会引起他的嫌恶。
    陆银屏坦然道:“裴太后手中有我外祖母的嫁妆,十分贵重,我必须拿到它。”
    说罢久久未听他开口,便又急急地解释:“这同与元烈在一处不冲突……我,我是想同他好好过日子的……”
    黑暗中的陆银屏似乎听到他一声轻笑,随后又立即消失。
    “你还年轻,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别急着下结论。”他慢声道,“想从裴婉手里拿东西?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她不会给你吐出来的。”
    陆银屏又是一慌,跪坐在他榻下蹙眉问:“为什么?她现在被元烈软禁在宫中,说只要我能想办法将她放出去,她便将东西给我的。”
    太上皇不以为然道:“为什么?因为她是裴婉,你斗不过她,她怕是在诓你的……你外祖母的嫁妆是什么?说来听听。”
    矿脉等同于一国命脉,陆银屏自然不敢说出口。
    “是十分贵重值钱的一个物件……”她抿唇,想着这矿脉的确贵重值钱,她这也不算在骗他。
    太上皇自然也不信。
    “恐怕不光是值钱这么简单。”他道,“以裴婉和你外祖母的家世,一般值钱物件怕是看不上眼。我想想……”
    陆银屏抿唇,不知道怎么去同他解释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己的庄子能采矿,谁会那么大嘴巴说出去?
    陆银屏自然是闭嘴,牙缝里都不会透一个字儿。
    然而姜终究是老的辣。
    黑暗中的太上皇幽幽开口:“贵重,还不敢说……兵权?不,你父亲的兵权早就交上来了。那就是……金矿?”
    陆银屏倒吸了一口凉气,惊疑道:“您居然知道?!”
    然而太上皇却没有一丝猜中别人心思的喜悦。
    “你父亲曾是六州都督,其中幽州北的安乐、御夷等地便是金矿聚集地,猜到不难。”太上皇摸了摸下巴,“不过……他已经上交了,且你外祖母说是她的嫁妆,早些年的那些事情按理说不该让你来做,除非有一点……”
    陆银屏听得稀里糊涂,忙问道:“哪一点?您说出来,没准儿还能帮我的忙。”
    太上皇却摇头,想起她看不到自己,便直接开口:“你父亲和你外祖母,有一人说了假话。”
    陆银屏一愣,想起了朝夕相处的外祖母,立即否认:“我外祖母不会骗我的,她叫我拿到地图后给她便可以。她说裴太后是她的心病,她不想看着那老妖婆霸占她的东西……”
    话未说完,陆银屏头顶便捱了轻轻一记打。
    “蠢丫头。”他道,“什么金矿,你爹当年为了你们几个的将来,把自己一辈子的心血都给了我,半点儿未曾保留。
    如今北地的金矿已经尽数入了皇帝金库,你还在傻乎乎帮人找什么金矿……
    若说裴婉不简单,那你外祖母更了不得。她费心养了多少年,竟养出个蠢丫头送来跟裴婉斗?不怕你被人吃了骨头渣都不剩?”
    陆银屏大脑一片空白,登时懵在原地。
    “不是……外祖母最疼的便是我……”陆银屏连连摇头,“她说过,她嫁妆中有张地图,上面标了金矿所在。且她是在三十多岁时才有的我娘,再到我爹同您打天下,那不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所以金矿在前,我父亲交权在后才是。”
    陆银屏觉得自己分析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没想到头顶却又捱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拍击。
    “六州金矿在你父亲跟我时已经被采尽,说是矿脉,实际上只剩了几十座空矿。不然我当初为何征南?”
    他淡淡道,“派出去的人丈量了大魏每一寸疆土,所有矿脉被发掘后都入了皇帝私库,如今再也没有一处矿是未曾被发现的了。丫头,你让你外祖母骗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定
    陆银屏依然不相信,又气他这样说将自己一手带大的亲人,起身拍拍屁股,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要走。
    瞧她真的生了气,太上皇却不似皇帝那般可以上前哄,反而杀人又诛心,又加了一句:“来披云楼也是你那外祖母示下,说这处有矿脉的线索吧?”
    陆银屏停住了脚。
    “她觉得你约摸斗不过裴婉,便让你只身前来寻找线索,却不曾告诉你披云楼下的人是死去多年的先帝。”
    他平静地道,“一边让你去找裴婉,一边又让你来搬救兵。到底是宠你还是害你……”
    陆银屏被他说得心烦意乱,对他的畏惧之心也淡去不少。
    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裴太后也说有那张地图,她说有的!”陆银屏回头道,“她说我想法儿放她出去她就给我,这就证明我外祖母说得没错。是您想错了!”
    太上皇躺回了石床上,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觉得,裴婉本身就在骗你呢?”
    陆银屏想起裴太后那老妖婆就对她没什么好感。
    而她仍是不甘心地道:“老妖婆骗我做什么?元烈禁了她足,她想出去,一点儿毛病都没有的。”
    可太上皇似乎是什么妖怪成了精一样,一直在同她杠。
    “嫔御想出宫很简单。”他道,“表明诚心,剃发出家,便能够去千秋门西的瑶光寺。此后一直在宫外,同样有人伺候,何乐而不为?”
    陆银屏渐渐感觉心底有什么地方要塌了。
    “裴婉骗你,是因为她还想留在宫中。”太上皇又道,“人一旦接触过权利,便很难放弃,女子亦是如此。裴婉不受宠,家世虽清贵,但我知道她从前的那些事……
    总之世家好颜面,若裴策要这个脸,自己和子孙便不会来京做官,更不会有外戚干政这一可能,所以将她立为皇后是最合适不过的事……
    只是我棋差一招,不曾料到她居然想做第二个吕雉,那时我病重,为时已晚,只能让元烈一个人抗。”
    说到这里,他忽地又笑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那又怎样!”陆银屏咬牙,“现在您高兴了,知道我被两头的骗……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怪不得天子老说她蠢,她大约真的蠢。
    裴太后……自己怎么可能斗得过那老妖婆嘛!外祖母有话不好好说,直接告诉自己「我同裴婉处得不好想你进宫后折腾一下她」也行啊,犯得着拿个什么地图做幌子?
    外祖母将自己亲手带大,想指使她做什么事儿,她直接就会做了,犯得着兜这么大个圈子?
    陆银屏想想就觉得心寒
    陆银屏站在原地,瘪着嘴就开始抹眼泪。
    太上皇久了不曾见过妙龄女子哭泣,哪怕这人是他儿媳,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锁链哗哗地响,竟然不敢再说话了。
    过了许久,他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先别哭,既然知道了,便不用为她的事情过于卖力。到时候她问起来,你只说裴婉不给便是,她还能逼着你拿一张空纸来不成?”
    陆银屏点点头,泪依然在掉。
    “可是她为什么要让我来找你啊……”陆银屏想不明白,外间都说先帝暴虐,外祖母为何让她一个人来这处找线索
    太上皇不好劝,毕竟蠢姑娘头脑太简单。可她一直流眼泪,黑暗中他瞧得清楚。
    “外间的事情,我也不大了解,兴许这其中有旁的误会?”他道,“我在这里过了七年,除了你刚刚说的,之前的那名宫人从未告诉过我任何事。”
    陆银屏宁愿相信是个误会,也不相信外祖母会故意利用自己对付裴太后那个老妖婆。
    “对,这其中一定有别的误会在,兴许外祖母也不知道呢!”她擦了擦眼睛,又恢复了往日里明媚活泼的模样,“等我回去后,我先去找裴太后问问有没有地图这回事儿,再给外祖母去个信儿……不,外祖母有可能眼下正在来京的路上,等元烈来接我回去,我便能见着她了。到时我非得问一问,这地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太上皇见她很会自我安慰,便也放下心,等她平复了情绪后,才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几个问题。
    “你刚说靖王,难不成这会儿他要谋反?”
    陆银屏点头:“殿下的手伸得好长!将我哥哥关去了禁军府,又将京畿全部换成他的人,还能让后宫嫔御为他做事……说来也是来气,那嫔御竟然薅了我一缕头发,害得我秃了一块,至今只敢带毡帽呢……”
    太上皇又拉着她细细地问了这些年靖王的事情,但当知道他将瀛定二州交给天子时,沉吟一下道:“他要输……”
    “谁?您说谁要输?”陆银屏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
    太上皇虽许久不曾入世,但从前的过往还是记得清楚的,只稍稍一想便知道了局势。
    “我将瀛定二州给他,是以防万一。”他道,“我将太子之位给元烈,却将两大州给元叡,是想着有朝一日若元烈败在裴婉手中,至少还有元叡能同她抗衡,不至于让这天下改换了裴。
    这是元叡的退路,他却轻易拱手送给元烈……我想不通,明明退守二州可以自保,为什么他要交出去呢……我那三个儿子中,元叡最像我,他一点也不蠢,却做了这样的蠢事。”
    陆银屏老实巴交地道:“您都说我蠢了,我定然也想不明白,您就问问自己,不要问我了。”
    太上皇白了她一眼,虽然她也看不到。
    “京畿不如二州,他等着被元烈割了头挂在城门上吧。”他躺回了石床上,叹气道,“可惜元承年纪太小,心性不定,性好奢靡,又爱酗酒……咦,我都退位了,如今同个死人无异,我管这么多作甚,随他们兄弟几个斗去。”
    “您……不打算出去啦?”陆银屏歪着脑袋问。
    第二百六十九章
    至上
    太上皇大笑,牵震得锁链也在响。
    “我出去……我若出去,你那好夫君的位置怎么坐得安稳?”他道,“眼下元烈正是清理门户的好时机,多个人便又多个变数。若我向着他还好,不向着他,你猜他还会不会留我?”
    陆银屏咬唇,知道太上皇的一句话极有可能颠覆当今局势。可再一想,自己是天子枕边人,他这样透露身份,难道不怕她回去告密?
    太上皇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又道:“我刚来时,身上还穿着金缕衣,连口中和魄门都塞着玉,想来应是之前七窍流血,又暂时没了气息,这才让人以为我已驾崩。”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起「七窍流血」时,陆银屏总想起前些日子却霜时她曾听李遂意说天子记忆混乱加之流了血泪一事,当下便又多了些不安。
    “那……您在那之后觉得如何了?”陆银屏吊起心来问,“我听您说话中气十足,十分康健的模样,现在您是没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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