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
    她立即说:“请进。”
    前方淡白灯光下现出孟弗渊的身影,寻常的白衣黑裤的装束,如松风清绝。
    骤然想到那个日光曛黄的傍晚,他抱一束小苍兰出现。
    那时不觉有什么,此刻两幕重叠,却叫她心跳错漏一拍。
    孟弗渊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将袋子放在岩石台面上,挽起衣袖,打开水龙头洗手。
    陈清雾打开纸袋,里面是柠檬奶冻。
    对半剖开的柠檬,牛奶奶冻上缀了柠檬皮碎,和小小一片薄荷叶,仿佛夏日扑面而来一样清爽。
    陈清雾拿出塑料小勺,舀一勺送入嘴中。
    “好吃!”
    孟弗渊说:“助理推荐的,说不是很甜。”
    陈清雾动作一顿。
    她喜欢吃不太甜的甜点。
    好像,关于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孟弗渊关了水,取纸巾擦手,一边平声说道:“还是喜欢东城。”
    “为什么?”
    “因为想来见你,就能来见你。”
    那一勺奶冻在口中,陈清雾顿了一下方将其咽下,清甜蔓延,她拿过另外一只奶冻,问:“……你吃吗?”
    孟弗渊轻笑,仿佛笑她,又来转移话题这套。
    一整只吃不完,怕放着浪费,他只新拿了一柄小勺,伸过去从她吃的那只里面,舀了一勺尝味。
    他凑过来的一瞬,陈清雾无由屏住呼吸。
    看见他目光低垂,隔了镜片,隐约可见其睫毛长而密,在眼睑落下一排淡灰的影子。
    “有点好奇,你近视多少度?”
    “你猜。”
    “三百?”
    孟弗渊摇头。
    “四百?”
    孟弗渊仍然摇头。
    陈清雾放了奶冻和勺子,倏然伸手。
    孟弗渊条件反射眨了一下眼。
    陈清雾手指落在他鼻梁之间的镜架前方,停住。
    孟弗渊看着她,并无阻止的意思。
    她顿了顿,在呼吸起伏的一瞬,伸手,将眼镜摘了下来。
    孟祁然像祁琳,而孟弗渊更肖似孟成庸。
    和祁然的深色不同,孟弗渊的瞳仁明显更淡,接近琥珀的颜色。
    也因此,那眸光里有种温和与淡漠夹杂的矛盾特质。
    但比起戴上眼镜,叫人觉得易亲近多了。
    这样子是另一种特质的清峻,几分陌生,叫她失神了几秒钟。
    她回神,拿着他的眼镜,往后退了三四米,“这样能看得清我吗?”
    孟弗渊摇头。
    陈清雾往前靠近半米,“这样呢?”
    孟弗渊依然摇头。
    再靠近半米,他还是摇头。
    陈清雾嘀咕,这么近的都看不清,怕不是个瞎子吧。
    她直接走近到与他只剩一臂的距离,又问:“那这样呢?”
    孟弗渊目光落在她脸上,看得很是认真,而后仿佛为难道:“勉强。”
    陈清雾脚往前挪,这下,只余十公分不到,“现在呢?”
    孟弗渊微微低着头,仔细端详,“可能还得再近一点。”
    “这样?”她凑近。
    近到几能看清他眼中虹膜的纹路之时,骤然意识到,他轻缓的气息,直接就落在了她的鼻尖。
    温热,带着一股泉水般的冷郁香气,那么温和地侵入她的呼吸,使她不由自主后脊一僵,陡然间几分手足无措。
    眼睛微颤,目光下落,却又慌不择路地看见,他颈间皮肤犹如冷玉白皙,以及衬衫领口上方,那轻微滚动的喉结。
    行将无法呼吸之时,陈清雾飞快退后半步,一面将他的眼镜往自己鼻梁上一架,“我倒要看看戴上会有多晕……”
    她一下顿住。
    望出去的视野,分外清晰,没有任何扭曲。
    这是一副平光镜。
    头顶传来孟弗渊的声音,仿佛带了两分无辜的笑意,说道:“秘密被你发现了。”
    第28章
    “为什么要戴平光镜?耍帅吗?”陈清雾笑问。
    “没错。”
    “才不信你。”
    孟弗渊这才认真解释, “戴眼镜容易让人进入审视者的立场。”
    “会吗?”这眼镜陈清雾戴着有些大,她手指推了推,两手抓住镜框两侧, 看向孟弗渊。
    大抵隔了镜片的缘故,她好似确实更敢与他对视。
    “要审视什么?”
    “……所有人。”孟弗渊却有两分恍神,不知因为他的眼镜正被她戴着, 还是因为她戴眼镜的样子,清冷之外,多了两分学者般的严谨禁欲。
    “你不想别人看穿你,但又想看穿别人。”陈清雾说。
    孟弗渊点头。
    陈清雾笑,“我也是你审视的对象?”
    “陷阱题。我选择不回答。”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这点不好,他好像从来没有被她带乱过节奏。
    只除了出其不意,问他喜欢的人是不是她那一回。
    陈清雾摘下眼镜, 还给孟弗渊,犹豫了一霎,说道:“我还发现了你的一个秘密。想找你求证。”
    孟弗渊戴上眼镜,手指推了推, 正要抬眼,便听陈清雾说:
    “弗朗索瓦·特吕弗的电影, 《祖与占》。”
    孟弗渊一下顿住。
    陈清雾微仰着头,好似要透过镜片直接看进他的眼睛里,“你的微信头像。是吗?”
    孟弗渊神情几无变化,“是。”
    “我记得,是三年, 还是四年之前换上的……”
    “五年。不, 即将六年。”
    陈清雾闻声只觉得心头一震。
    对视的目光便是一怯,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她突然宁愿自己没有找他求证。
    听他承认, 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将了他一军的窃喜,只有一种隐约翻涌的难过。
    六年,原来这么久。
    竟然这么久。
    她意识到,那警戒线之后的真相,她不敢去看了。
    孟弗渊几乎立即察觉到了陈清雾的情绪变化。
    实则,站在审视者的立场,也并不一定总能看透人心,譬如此刻。
    她为什么神情一瞬间便黯淡下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孟弗渊正要张口,忽听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陈清雾惊了一跳,两步退远,镇定自若地说道:“请进。”
    进来的是赵樱扉。
    陈清雾登时松了一口气。
    孟弗渊没作声,将她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赵樱扉往里一看,同孟弗渊打了声招呼,紧跟着对陈清雾说:“有书掉你这儿了,我过来拿一下。”
    “哦……在卧室床头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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