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得慢,回到京城这日便是除夕。
    京城里也下了雪,风刮得紧,雪花纷纷扬扬覆了整座虞府。下雪之后,路面冻滑,寒风呼啸,虞子钰是个爱惜牲畜的,她没舍得骑马,很多时候都是牵着马走。
    府中早已挂上大红灯笼,红对联贴起来,正在准备年夜饭。
    虞子钰披着厚厚的木兰青大氅,把马缰递给门口的家丁,让他们送去马厩喂食,自己冲进了府中。
    “娘,我回来了!”
    她只在半个月前给家里飞鸽传书通过一次信,说是自己要一路游玩回来,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过年,让家里人不用担心她。
    “娘,我回来了!”虞子钰踏过薄薄一层积雪,迎风冒雪小跑起来。
    她的大声叫嚷没引来母亲,而是书房廊下一名身穿暗红道袍,三十多岁的女子转过身来看她。照旧的冷眼冷眉,眼神极为锐利,如匿了一把锋利的刀。
    虞子钰简直不敢相信灵虚子回来了,喜极而泣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祖师娘,我还以为再也不见不到你了呢!”
    “我又不是死了,怎会见不到。”灵虚子不喜欢虞子钰这种撒娇的搂抱,一板一眼拍拍她的肩,而后跟她拉开距离,“近来过得如何?”
    “不好也不坏,祖师娘,您下次出去带上我吧,我也要和您云游四海,到处吃喝玩乐。”
    灵虚子:“为师哪里是吃喝玩乐,是有要事呢。”
    “您还在修仙呀,你可比我有毅力多了,我现在都不修了。”虞子钰见她衣衫单薄,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灵虚子要脱掉,被虞子钰给按住,“你穿着,这么冷的天还穿得这么少,年纪也不小了,还总是不注意,再过几年要得风湿的。”
    灵虚子被她说得还有几分无地自容,没再推却。
    虞凝英、赵天钧、虞元楚、祝淑秋闻悉虞子钰回来了,急急忙忙出来迎她,拉着她上下左右地瞧,见她毫发无伤了,这才放心。
    “姐姐呢?”虞子钰问道。
    虞凝英:“进宫去了,她说今晚要和皇上在宫里吃年夜饭,晚些才回来。”
    一家人聊了片刻,李既演对虞凝英道:“娘,我想去带我爹来一起吃年夜饭。”李既演心里知道,李方廉最惧怕孤独,每每到这种万家灯火团圆时刻,总是暗自叹气。
    虞凝英道:“娘已经叫人去请他了,他说他自己带着府上的人包饺子,就不过来了。”
    “我去请他。”李既演去和虞子钰低语几句,便前往太尉府而去了。
    没多久,李既演和李方廉一块儿过来。
    李既演提着一方食盒站在他身后,李方廉一进来便笑,对虞家父母道:“哎呀,我都说我不来了,既演非得拉我来。我自己包了些饺子,两位亲家,等会儿你们都尝尝啊。”
    次曲和格萨拉也被虞凝英叫来,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年夜饭,吃到后半段,虞青黛也从宫里回来了。
    饭后,虞子钰拉着灵虚子讲话,问她今后的打算。
    自不修仙了,灵虚子也离开后,虞子钰总觉得生活没了主心骨,听戏、钓鱼、养鱼、玩刀也只算一时乐,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到底还是认灵虚子这个师傅,希望灵虚子能给自己指点迷津,给点人生指导。或者,灵虚子在干什么,她也想学着干什么。
    这一聊才得知,灵虚子云游四方这小半年,还是在看书悟道,专研炼丹。
    炼着炼着,琢磨出一种烈性更强的火.药,她自己试制了火器,颇有成效。这次回来便是将这火.药配方和火器技艺献给宁远,望能谋求一官半职。
    宁远准备让她就职军器人匠提举司,年后担任提举一职,专研火.药和火器。
    虞子钰听得一愣一愣,“祖师娘,你不是炼丹吗,怎么又炼火.药呢?”
    灵虚子一敲她脑门:“火.药就是道士炼丹弄出来的东西,这是为师的老本行了。”
    虞子钰听罢,忽而觉得自己有了方向,撸起袖子跃跃欲试,“祖师娘,以后您带我干吧,我给您打下手。”
    “好,咱们师徒俩继续修道炼丹。”灵虚子满意地点点头。
    当天晚上,虞子钰抱着李既演亲了许久,说了自己的规划,以后要跟着灵虚子研制火.药,制造火器。
    “那你还要我吗?”李既演就怕虞子钰沉湎于新事物了,一时痴迷过度,又要断情绝爱,
    “怎么会呢,咱们一辈子在一起。”虞子钰用被子扑住他,和他在被子底下亲嘴。
    雪一直在下,纷纷漫天如柳絮。
    初七这日,虞子钰醒来,隐隐约约看到窗外有个人影,以为是丫鬟青荷,便道:“青荷,你不用候着,太冷了,赶紧回去睡吧,别管我。”
    映在窗格明瓦上的黑影也不回应她,只是站了会儿便离开了。
    虞子钰跨过李既演,跳下床,李既演迷迷糊糊问道:“你干嘛去?”
    “上茅房。”
    “我陪你去。”李既演作势要起身。
    虞子钰踩着鞋边跑边道:“上个茅房有什么好陪的,你躺着,别让被窝冷了,我回来还要睡呢。”
    她冲出门,纷飞雪花中隐隐见着一个披着素锦披风的背影,身量高大修长,是个男人,男人往后门走去,很快消失在呼呼风雪中。
    虞子钰在原地愣了愣,目光转向那人影方才站着的窗前,走过去看,发现窗台上放了一支金簪。
    她想起来,这金簪是以前萧瑾送的。
    她那日戴在头上进宫找灵虚子,在三清殿门口碰到太监柳丙,和柳丙闲聊着一并进殿门。柳丙说怕她磕着脑袋,进门时便抬手护着她的头,之后簪子就不见了。
    捻起沾着雪花的金簪,虞子钰才反应过来,方才那身影确实是萧瑾。
    李既演等了一会儿,没见虞子钰回来,披了件外衣去找她,发现她站在窗台前,手里拿着金簪不知在想什么。
    “媳妇儿,你在干什么呢?”他过来,将外衣披在她身上。
    虞子钰把金簪藏进袖子,推着李既演:“我要上茅房,你快陪我去。”
    “刚才不是说不让陪吗?”
    虞子钰跳上他的背,“我现在又想让你陪了,你敢不听话?”
    李既演笑起来,“听呢,最听你的话了。”
    用过早饭后,虞子钰私下问了虞青黛,才知道真的是萧瑾回来了,他是昨晚入夜了才到的京城,给宁远递了几本北平政要的折子,今早又走了。
    虞子钰将金簪藏进首饰盒最底下,没再多问,拉着李既演去打雪仗。
    院子里积雪棉厚,两人玩够了打雪仗,又开始堆雪屋,雪屋随着笑声堆得越来越高。虞子钰牵着李既演的手在雪地里散步。
    李既演一直盯着虞子钰看,四周呼啸的寒风甚冷,他眼里却是骤升的烈火燎原。
    他永远记得,他和虞子钰在料峭初春散步,在大雪纷飞里悠悠而行。
    永远记得,虞子钰做过的所有事情,在大雨中去山顶引雷,夜以继日秉烛观书,无畏无惧睡在墓地里,去最高的雪山找神仙,被困在棺材里死里逃生,利落斩下天子的头颅。
    虞子钰所经历的磨砺,所踏过的路,都是化为炙热的风扑向他。
    他想,若世间真的有神灵,一定是虞子钰的模样。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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