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目光转向庄赫,目露鄙夷,甚至有些难以理解:“你都打不赢,还不停扑上去找揍,吃饱了撑着吗?”
    庄赫争辩道:“他把我打得浑身是伤,总不能还是我的错吧?”
    “民警同志,”裴廷约淡定提醒,“我也是轻微伤。”
    一旁的沈绰转头瞥去,看到裴廷约肿起的右侧颧骨,终于明白先前他为什么要故意挨这一下。
    同是轻微伤,连这一点上庄赫也占不到上风。
    民警也看了裴廷约一眼:“……嗯,先分别做笔录吧。”
    沈绰是作为目击证人被叫来的,被问到一开始是不是跟庄赫起了冲突、对方是不是骚扰纠缠他,他犹豫了一下,实话说道:“他跟我说话,我不想理他,他扯住我手臂不肯放,我朋友才过来把我拉开。”
    “你们是因为什么起冲突?”民警问。
    沈绰的脊背挺直,不想找借口,回答:“庄赫是我以前交往过的对象,最近他频繁来找我向我示好,我不想接受,他今晚可能喝了酒,没有控制住情绪。”
    民警正敲键盘的手停住,抬头看了看他,又继续:“所以你朋友是你现男友?”
    沈绰摇头:“也是前男友。”
    长桌另边,也在做笔录的裴廷约回答民警提问:“看他不顺眼而已。
    “原因?他骚扰我男朋友忍不了。
    “是律师也不代表我必须打不还手吧?”
    见怪不怪的民警在斗殴原因里加上几个字:情感纠纷。
    “这样吧,你俩各自把对方医药费给付了,这事就算了,看着都是体面人,没必要为这么点事情在这一直耗着,你们看行不行?”
    民警最后给出调解意见。
    裴廷约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庄赫则青着脸,不情不愿。
    ——他本意是无论如何都要裴廷约付出代价,最好能让他直接进去丢了饭碗,结果这场闹剧到最后,非但达不到刑事标准,真要细算他自己这边才是主责。
    到这时庄赫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个人坑了。
    “你们倒是表个态,”民警有些不耐烦,转头冲沈绰说,“他俩都为你打起来了,你去劝劝他们。”
    沈绰走去裴廷约身前,慢吞吞地开口:“虽然是他先动手,但你便宜也占了,可以到此为止吗?”
    裴廷约倚着墙,抬眼看他:“我之前就说了,我听你的。”
    沈绰皱眉,裴廷约接着道:“你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吧。”
    既然他答应了,沈绰便不再多说,转向另边的庄赫:“你怎么说?”
    庄赫闷着头沉默半天,憋出一句:“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停步在走廊上时,沈绰看了眼时间,竟然十一点多了。
    庄赫注意到他的动作:“沈绰,你现在连给我说几句话的时间,也这么不情愿吗?”
    沈绰:“你有话直说吧。”
    “我们之间是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庄赫没再拐弯抹角。
    “没有了,”沈绰的声音也没有停顿,“我不想回头,你也往前看吧,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了。”
    “里面那位呢?”庄赫问他,“你打算跟他回头吗?”
    沈绰:“这跟你无关……”
    “提到他时你的态度就没有那么坚决了,”庄赫嘴角露出一点苦笑,“其实我早知道,十几年了,你不可能回头的,是我自己不死心,还心存幻想。”
    “算了吧,”沈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嗯,都过去了,”庄赫有些难受,“对不起,这段时间给你带来这么多困扰,特别是今晚,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沈绰点点头。
    别的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重新进去前,庄赫瞥见里面正跟民警说话的裴廷约,最后道:“沈绰,虽然我没有立场,不过还是想提醒你一句,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不适合你,但你如果真的很难过、舍不得,不如先放过自己。”
    沈绰怔了怔,没再接他的话。
    之后庄赫签了字,很快走了。
    民警向沈绰表达感谢:“我们也不想拘留人,没事找事的,能这么解决了最好,多谢小伙子你劝他们两个。
    “不过每次碰到这种因为情感纠纷打架进来的,我都得劝一句,拳头解决不了感情问题,大家都理智一点,有什么话摊开来说嘛。”
    从派出所出来,十一点半也过了。
    这个点地铁、公交都已经停运,沈绰朝前走了一段,打算去路口叫车。
    裴廷约跟在他身后,没有刻意上前,待到他停步等车时,才问:“沈绰,能不能聊几句?”
    沈绰望着前方马路,闹市区,不时有车疾驰而过,浮光掠影映在他眼里。
    “你想说什么说吧。”沈绰的声音很淡。
    他整个人都像融进了这似水寒凉的夜潮里,低落而黯淡,裴廷约有点想抽烟,摸了一下裤兜,想起自己已经戒烟有一段时间了。
    “我们能重新开始吗?”裴廷约问。
    沈绰的眼神缓慢动了动,仿佛后知后觉听清他的话,偏头看去。
    裴廷约站在夜风里,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肿起来的地方还很明显,他问出这句时似乎没有平常那么自信笃定,像小心翼翼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沈绰甚至想笑出来,裴廷约这种人,竟也会有小心翼翼的时候,——怎么可能?
    见沈绰不出声,裴廷约接着说:“你说你没有自信,你不敢,我给你这个自信呢?”
    或许是这话过于荒谬了些,沈绰只是看着他,暗忖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可以吗?”裴廷约问。
    “你凭什么给我自信?”沈绰心平气和地问他,“凭你时不时地犯病,突然又心血来潮,骗我签下一份所谓婚内财产购买合同吗?”
    “这件事我做得不对,”裴廷约承认,“我卑劣无耻,只能想到这种下作手段,只要不离婚,我什么都能听你的。”
    沈绰不理解:“本来就没有用的婚姻关系,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没了这个没用的婚姻关系,我在你这里是不是就真正和别人一样了?”裴廷约也想问他要一个答案,“你急于想摆脱这层关系,是不是就是想证明这一点?”
    沈绰:“……是不是的重要吗?”
    他或许确实想证明点什么,但这一点什么对裴廷约来说明明是无关紧要的。
    “很重要,”裴廷约却说,“至少现在这一刻,我在你这里还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那又怎样?”沈绰愈发觉得可笑,意兴阑珊,“也只是这一刻而已,总会有过去的时候。”
    “什么时候会过去?”
    “总会过去的,”沈绰仿佛自言自语,“我不可能再耗另一个十几年了。”
    夜色太暗,所有晦暗不明的情绪都被掩藏在平静的表象下,某个瞬间沈绰似乎觉得裴廷约身体僵了一下,当然,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他也并不是很在意。
    裴廷约上前一步,想要看清楚沈绰的眼睛:“沈绰,你的不自信是因为我从前的态度,没能给你安全感吗?”
    沈绰默然不语,他不想回答,现在追究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为‘消遣’这两个字跟你道歉,”裴廷约认真道,“不是消遣,从来就不是。”
    “不是消遣是什么?”沈绰的声音散在风里,一片模糊,“裴廷约,你不要忘了我们是怎么开始的,原本就是一个意外,你未必有多喜欢我,只是自尊心受不了不甘心,我也未必有多喜欢你,只是太寂寞了想找个人陪,你不是非我不可,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裴廷约可能生平第一次这样被人堵得哑口无言,他告诉自己沈绰在说气话,但事实是他竟然也没有了这份底气。
    “不是意外,”裴廷约试图解释,“那晚我确实是被你吸引了,跟别的人和事无关,是你让我产生了想法而已,我就算不甘心,也是不甘心跟你分开,我自我、散漫,让你不舒服了,我给你道歉,以后不会再那样。”
    “你总是道歉,”沈绰微微摇头,“我真的不想听了。”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看到诚意?”裴廷约坚持问,“你不肯教我,至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沈绰给不了答案,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格外难受,因为裴廷约的捉摸不定,因为他的看不透。
    裴廷约从没真正向他坦白过,关于裴廷约的过去、将来,他全都一知半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对这个人抱有怎样的期望。
    裴廷约的存在就像刺在他心尖的一根刺,想拔拔不掉,想碰不敢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块地方逐渐渗血、腐烂,直至麻痹和死亡。
    他放过不了自己。
    “你不想说就算了,”裴廷约没有强求,“我自己去想,我证明给你看。”
    他转头,看到商业街边还在营业的店,和沈绰说“你等我几分钟”,大步过去。
    沈绰已经有些倦了,低头看手机,不明白他叫的网约车为什么还没到。
    几分钟后,裴廷约回来,走得太快甚至有些喘,示意他:“伸手。”
    沈绰蹙着眉没动,裴廷约直接拉过他的手,一枚戒指落到了他掌心里。
    “我刚买的,”裴廷约说,“我们结婚时忘了,现在补上。”
    金属的触感贴在手中,沈绰垂眼看了一阵,始终沉默。
    “我凭感觉买的尺寸,应该可以戴。”裴廷约的手覆上去,握住了他。
    “我不想要。”
    “收着吧。”
    沈绰抽出手,扬手一挥,手中戒指朝着前方马路用力掷出去。
    裴廷约的眼眶骤然一缩。
    沈绰凝视着前方远处,嗓音平淡,再一次道:“裴廷约,你的戒指我不想要。”
    裴廷约定定看着他,试图将他看穿,——从前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也已变得不容易。
    半分钟后,裴廷约翻过路边护栏,走上了马路。
    即使深夜时分,四通八达的大道上依旧车来车往。
    急刹车声伴随车喇叭响划破黑夜寂静,有人破口大骂,裴廷约充耳不闻,打开手机电筒,弯着腰在路上仔细寻找。
    他再抬头时,沈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边。
    车开出去,网约车司机絮叨解释着这段路不熟悉,刚绕了半天才过来。
    沈绰将对方的声音当做背景音,靠着座椅出神看车窗外,城市夜景快速倒退,斑驳光亮不时滑过他的眼。
    那枚戒指也始终在他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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