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想让我学。但钢琴、还有私人老师的费用真的很贵,我只能去教室免费旁听那么一两次。”
    “不过那个老师很凶,总喜欢用藤条打别人的手背。如果学不好的话,现在不仅是手臂,连手背也变得很难看吧——这么想想,还好家里买不起钢琴,我只要听一听磁带就足够了。”
    “那个钢琴曲的调子真的很好听哦,我还偷偷学了一段,要不要听我唱唱看?”
    狗兴奋地“汪”了一声,主动支起了两只耳朵,做出了忠实听众洗耳恭听的傻样子。
    于是我笑着捏了捏它覆有细软绒毛的耳朵,抱着它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慢悠悠地哼唱起无词的曲调。
    家里有很多这样的磁带,时不时融入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进行变调,每天我都能给狗造出首新曲子打发时间。
    夏日的深夜更深露重,风吹在身上带着蚀骨的寒意,但狗身上却暖和,所以只要这样抱着它,慢慢的、我也不觉得寂寞或者疼痛了。
    服药后的第三年,忧于我那迟迟不肯现世的咒术,母亲亲自将制药师请到了家里。
    无论酷暑严冬,那个男的都会装模作样地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裳,总是挂着假笑的脸上留有许多丑陋的疤痕,是个叫人一眼看去便会心生嫌恶的怪人。
    多亏了他那成堆的“药膳”,在我心中,“大夫”的形象已经同“呕吐物”直接挂钩。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感到胃部一阵痉挛,恨不得立刻走开。
    但“大夫”看起来却很“喜欢”我——
    每当他看向我,脸上总会出现满意的笑容。
    在常规检查之后,“大夫”抚摸着我的头发,发出赞叹的话语:
    “药不是好好地发挥作用了么?”
    “对待自己的孩子,应该更用心观察才是。”
    接着,“大夫”转而对母亲关切说:“倒是夫人您最近睡眠还好么?我这里有些新的安神药。”
    这个老道的江湖骗子在开发咒术这方面见效甚微,却十分在行治疗平常疾病,话术也玩转得巧妙非凡,三言两语便打消了母亲的疑虑,还顺势推销了一些新药物。
    “小姐已经不需要再吃药了。以后、她需要的是别的东西,或许下次我会带过来。”
    他笑着同我们告别,在转身前深深看了我一眼。
    当时我只顾得为不需要吃“呕吐物”而感到愉快,完全不曾料想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大夫”。
    作者有话说:
    我带着新文找富婆讨饭啦!
    草草子脑瓜里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全是坏心思罢辽!
    第二章
    ◎哑巴◎
    现在想想,“大夫”的失踪其实早有预兆。
    他离去时口中 “不需要吃药”是发觉“药膳”完全无用、选择放弃骗局的感叹,最后一眼则是离开摇钱树的惋惜。
    为了大赚一笔,他留下的药物尽是些无用的劣品。
    “安神药”没有起到应有的药效,于半夜突然惊醒的母亲发现了我的狗。
    “离开我的女儿!!”
    刺耳的尖叫撕裂宁静的夏夜,猛然加速的她一个箭步冲向了我的方向,掌心间翻滚的咒力已然凝聚成匕首的模样,被掷向正欲舔舐我脸颊的小狗。
    浴衣过长的裙摆阻拦了母亲的脚步,踉跄的她几乎是以扑的方式压到在我的身上,以后背为肉盾挡住了狗的身影。
    和术士出身的母亲不同,我的狗只是个任由我摆布的弱小咒灵,毫无防备地遭受了一击,顷刻便化为漆黑的烟气,消散在空气中。
    环顾四周,确认咒灵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垂首激烈喘息的母亲缓缓向我抬起脑袋。
    “你在做什么啊!你这个不听话的坏孩子!要不是我……”
    我头一次记看到她那么可怕的表情、当她高高扬起手掌的时候,这一掌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要来的凶狠:
    她又要打我了,我好害怕。
    救救我。
    我下意识地因为恐惧闭上了眼睛。
    但头一次,疼痛没有落到我的身上。
    黑色的烟雾重新凝聚成形,狗挡在了母亲的面前。它在低吠中膨胀了数倍身形,曾柔软温暖的深色毛发因释出的咒力而晃动,仿佛一团在深夜里汹汹燃烧的漆黑烈焰。
    我第一次知道原本只到我腰部的小狗,原来也能释放出这样恐怖的力量。
    般若似的母亲、蛞蝓般的常子、昔日里紧紧缠绕住我的东西皆在狗的利齿与尖爪下败下战来。这个落魄的家庭支撑不起护卫的开支,留在这里的多是些资质平庸的家伙。
    它挡在我身前的样子仿佛一堵坚不可破的壁垒,而那毫不客气撕咬来犯者的凶狠令我感到了一种阴暗的快意——
    连常子那种乡下出身的笨蛋都能顺利长大成人,没有道理我不能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生活。只要现在跟狗逃走的话,去哪里都可以,或许一切都能发生改变!
    但伤痕累累的母亲还是挡在了我的面前。
    她哭的像个可怜的孩子,死死抓着狗的脚腕,口齿不清地哀求:“不要、不要走泉鸟。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去死。我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求求你了,不要走。”
    只要咬断她的双手就好了,只要母亲去死就好了。
    ……我明明应该已经习惯母亲的哭泣才对。
    在狗的即将咬上母亲双手那一刻,我却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住手”。她手里的咒具则插进了狗的喉咙。
    没法杀掉母亲,我的狗死掉了。
    我再也不能从母亲身边离开了。
    要是当时没有说出这种命令就好了。
    我望着倒下的狗如是想到,在浑浑噩噩即将跌倒在地之前,看到了不断涌来的咒力。漆黑的影子拔地而起化为高墙,将我和狗同母亲隔开。
    那晚我觉醒了咒术,从本家派来的医生说这是源自父亲血脉的返祖现象,我继承了来自天元大人“结界术”。
    而强大的术必然会带来强大的束缚,作为代价我失去了声音——
    无论是大哭或是大笑都无法产生任何声响,剩下的唯有细弱的呼吸。
    医生安慰我说“像我这样前途无量的术士,就算失去声音也会得到应有的优待”,“合适的咒具、贴心的仆人,这些准备本家应有尽有,绝不会让你生活不便”,叫我不要过于伤心,对此我则回以理解的笑容。
    反正我这样的人、张口说出的尽是些刻意讨人欢心、言不由衷的话。
    如今我的狗甚至因为我的请求死掉了。
    再没东西能听我唱歌了。
    所以我也不需要声音了。
    我本来应该跟着狗一起死掉的,但我还是像过去一样虚伪的活着,甚至因此获得了优待,同欣喜说着“太好了,泉鸟。我们终于等到了。”的母亲前往本宅迎接所谓的幸福生活。
    像我这样糟糕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
    还是说,我根本不配为人,只是个仅会呼吸、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洋娃娃呢?
    看着作为多年缺位的补偿,父亲送来的那些造型各异的人偶,我不经猜想:不会说话、无法反抗的我和这些东西有什么区别。
    而同人偶一起送来的还有医生承诺过我的咒具,“未尽之言”,天元大人禁、库中特级封印物之一。
    这是一条造型精致的西式项链,银白色的细链上悬挂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宝石,殷红的色泽好似情人心间滴淌的血液。
    它来源一对无法相恋的男女,病重的女人临终前已然不能言语,只能抚摸着男人的手掌,在心中哀叹:“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多想将未曾诉说心意传达给他……”
    死后,女人的悲愿融进了男人送进的宝石。
    于是佩戴者只要向其注入咒力,反复强调脑中的话语,配上书写的动作,就能最大程度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想法,在纸面快速呈现咒力凝成的字体,或者于掌心絮絮描绘情话。
    肢体接触效果最佳。
    可人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想法么?
    特级封印物中寄托的执念又仅仅只是单纯“传达爱语”么?
    对于我这种喜欢隐藏内心、回避触碰他人的人来说,“未尽之言”比起辅助道具更像是审讯我的刑/具,是母亲对我企图背叛她的惩罚……
    说着“太好了泉鸟,这样妈妈就不会误解你的意思了,有什么想对妈妈说的么?”,母亲将“吊绳”套上我的脖子。
    她殷切地等待我的回应。
    好想死。
    我痛恨得无以复加、几乎想要放弃。但那一瞬间,未经任何指示,我所继承的结界术狠狠压住了“未尽之言”的活跃。它护住我的内心,将诅咒化为了一句感谢:
    “谢谢妈妈,我很高兴。”
    咒术让我活了下去。
    我成了“不会说谎”的骗子。
    ……
    在本家学习过各种礼仪以及咒术知识的一年后,父亲笑眯眯地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说我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下周就将前往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作为家主直毘人的续弦,成为风光无限的主母。
    得知我的婚事的母亲努力抑制面上的喜色,叮嘱我说:“嫁了人之后你就是个大人了,再不是个任性的少女,整日同人偶作伴了。”
    在她的言语中,期待已久的成人听起来让人十分沮丧——
    如果长大成人就不能摆弄洋娃娃,那长大成人也不尽是件好事了。
    但我还是摆出欣喜的表情叩谢了父母的恩情。
    和愉快的母亲不同,临别的那天夜里常子闹得很厉害。她将面颊埋进我的掌心中,痛苦地啜泣说:
    “他们怎么忍心把您嫁到那种吃人的大家族呢?像您这样脆弱的人一定会遇到难以想象的对待的……请您带上我吧,就算献出我这条命,我也一定会守护住您的。”
    我唯一喜欢的活物已经不在了。
    她纠缠不清的样子让我感到非常反感,可不处理又会变得很麻烦,我只能拉着常子的手掌,发动“未尽之言”的能力,在上面写道:“我怎么忍心让你和我一同受苦呢?这个家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有你帮我照看母亲我才能安心地生活。等到我在那里站稳脚跟,就将你接过去作为我的贴身侍女,再也不分开了。”
    常子面带感动的神情,以莹润的双眸注视我,确认说:“真的么?我们还会再见的吧?我们老家曾说过,说谎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针。我会一直等着您的。”
    我则露出沉默的笑容,然后欺骗了常子。
    无论是她还是母亲或者父亲,我都不想见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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