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梁烈琛点头,叫身后保镖喊来一个女服务生,授意把林鲸带去楼上。
    林鲸眼神空洞没有表情,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女服务生有点不太敢拉她,唐斯彧心头沉闷得不行,欲去抓她胳膊给女服务生强制带走,她突然后退,没让唐斯彧碰到她,双眼一直盯着地面片刻,她转身自己离开。
    女服务生有些懵,看看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的唐斯彧,赶紧追上去。
    蒋絮全程盯着这一幕,等人走远,蒋絮抱住双臂勾起唇调侃唐斯彧:“没想到我们大名鼎鼎的唐家大少爷也有吃瘪的一天呀,可真稀奇。”
    这不是吃瘪,是她坠回了之前的状态,她不愿意抓住任何救命稻草,包括他。
    她没有不给他面子,没有要他吃瘪,她只是本能地,在身体力行地用力远离他,在告诉他一件已经很明确的事:她不配。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唐斯彧不理蒋絮的话,冷着嗓音反问:“你哪里带来的人?”
    蒋絮也不卖关子,看一眼周围的人就靠近唐斯彧,指指陈俨介绍道:“他叫陈俨,我以前在b市的朋友认识他,听说他在暗中寻找一个叫林鲸的的,这事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朋友就只能私底下四处打听,最近各大学校贴吧论坛表白墙不是到处都有林鲸的照片嘛,起初我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真是他要找的人,他要来襄遥,我朋友就拜托我接待一下,但有一点很重要,我不是故意要带他来你这儿的,这几天我尽地主之谊带他随便玩了一圈,今晚他想喝酒才过来的,还有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你女朋友会这么巧就是林鲸,我以为那些都是谣言八卦而已,你可不能怪我没眼力见儿,谁让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没听你说过喜欢林鲸那种类型的。”
    最后一句蒋絮在心里斟酌了下才说出来,害怕唐斯彧真的会发火,语气就有点小心翼翼。
    人从b市来的,姓陈,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之前梁烈琛查“小弛”查不到任何信息的原因,原来是因为他是那名女警察的儿子。
    那件事情虽说在明面上已经风平浪静地过去,可仍有暗流涌动,为了保护在这场意外中受伤的有关之人,在b市的那帮社会名流必须将所有信息隐藏不留风险。
    林鲸从未提过关于林言锦的只字片语,唐斯彧也并不认识林言锦,只是之前对“小弛”这个名字感兴趣的时候就有认真研究一番,通过林鲸遭遇的这件事才了解到一些林言锦的行事做派。
    观望整件事的发展情况到现如今陈俨找上门,往深处去猜想,林言锦跟陈家应该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而且连这个叫陈俨的都不知情,所以才会倾尽所有关系暗中寻找林鲸。
    但当时唐斯彧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就没深挖下去,毕竟那件事牵扯太深,那个圈子里的关系盘根错节,稍微一不注意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他继续暗中调查,很有可能会惊动到唐临,到时候情况就复杂了。
    唐临心狠手辣,他现在还不能够拿林鲸的未来当赌注。
    ......
    抛开这些猜测,目前得先解决的是陈俨。
    林鲸离开,陈俨并没有追,反而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姿态坐着,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算是安静的酒吧内时不时兴起一阵低语,因为有保镖隔开距离,没人敢凑近看热闹,只远远地一面瞧着这边一面小声讨论。
    “你无意,他未必。”梁烈琛在一旁出声,门清儿地看向陈俨。
    “琛哥,我是真......”蒋絮突然意识到一些什么,望着唐斯彧立马就住了口,站着没再说话。
    唐斯彧单手抄进裤兜,走到王总那一桌前边,歪头问道:“王总还有什么解决的条件要加吗?”
    “僵持那么久,我也不愿继续浪费时间,扫我这帮朋友们的兴,既然斯彧你来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他,”王总抽着进口雪茄,慢悠悠吐出一口烟来,“但该道的歉必须得道,拉不下脸道歉就赔酒给我,二者选一,否则别人会以为我王某没骨气竟被一毛头小子欺负到头上来了。”
    说着,王总斜眼盯住坐在角落里的陈俨,“这个社会残酷得很,想横行霸道也得审时度势,来到我的地盘做错了事就得认,甭管你是哪根葱!”
    陈俨叼着烟斜斜一笑,仿佛很不屑。
    “你好像很不服。”唐斯彧话锋一转,挑眼淡淡扫向陈俨。
    他不用多言,在场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以他为中心,奉他为尊。
    站在酒桌前的那一排混混们马上往两边挪开,视野变宽,陈俨整个人敞露在冷白的灯光之下,幽幽抬起头对上唐斯彧压迫感十足的视线。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啊,到哪儿都吃得开,永远不缺男人为她前赴后继,尤其是你们这种自视甚高的富家子弟,”陈俨吸掉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吐在酒桌上,酒水滋啦一声,火星子化作青烟丝丝往上冒,隔着一层薄雾,他嘲讽地笑了声,话中带着厌恶,“怎么,睡到她了?等不及为她生为她死了吗?”
    此话一出,周边所有人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表情,还没谁敢这么跟唐斯彧呛。
    王总听得脸色青白,眸子一沉就起身道:“我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斯彧这事你别管了,我自个儿来!”
    “梁烈琛都把本少爷请来了,肯定得管一管,”唐斯彧漫不经心地抬了下手示意王总坐回去,慢悠悠走到陈俨面前,抬起脚瞧瞧鞋尖,然后一脚踩在歪斜的酒桌上,神情颇为轻蔑地睨着陈俨,“本少爷钱多,那五十万替你出了,不用客气,就当买你一晚的快乐,好好玩。”
    听得出话里意思的人多,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皆都笑了起来,讨论声渐盛。
    陈俨脸色黑沉下来。
    闻言,王总立马接上话茬,“既然斯彧开了这个口,我也不便再计较,阿琛,叫你的人都散了吧,别影响你店的生意。”
    “行。”梁烈琛应道,看眼唐斯彧就把吩咐传达下去。
    保镖驱散四周围观的客人们,乐队重新上台准备下一场表演,酒吧秩序逐渐恢复如常。
    唐斯彧收回脚,面无表情地转身欲走。
    “以为这样你就能赢过我了吗?”陈俨突然出声,“信不信我让她往东她就不敢往西?她可是杀了我母亲的凶手,对她来说我就是个莫大的折磨,除非我死,不然她这辈子根本不可能安心面对我。”
    唐斯彧脚步停住,没回头,嗓音平静而沉着地打断,“怎么不能,林鲸不是杀人凶手,一直都不是。”
    最后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听见了。
    *
    十方里二楼上,门紧闭着,女服务生一直守在门口不敢离开半步。
    里面,林鲸坐在小客沙上,书包丢在一旁,整个人失魂落魄般,盯着面前空空荡荡的茶几一言不发,衣兜里手机接连响了好几次,她就像听不见似的没接,或者说没力气接。
    看见陈俨的那一刻,她浑身的力气和精神似乎都被抽干了,不是震惊不是难过也不是没有勇气面对陈俨,而是因为那段有陈俨的记忆产生的无尽愧疚,还有沉沉压在心底许久的痛苦。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陈俨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五岁那年,林言锦与知名导演傅怀渂相识相爱,带着她一起嫁进傅家,名字也写进傅家的族谱里,变成了堂堂正正的傅家大小姐。那时的她已经开始培养琴棋书画的“爱好”,每天除了在学校上课之外,放学后回到家还得上两个小时的课外教学。
    她几乎没有任何结交朋友的机会,班上那群生于豪门权势之家的同学因为她是半路进的傅家,没人愿意靠近她,他们拉帮结派地瞧不起她、孤立她,甚至在背后编排林言锦是靠勾引男人上位才把她带进豪门,否则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他们,更不会是傅家大小姐......
    她能像现在这样坚强地不在乎外界的声音,大抵是从这时候开始麻木的。
    反正那帮人没有真的欺负到她头上,小小年纪的她便想着忽视掉这一切就好了,就习惯了独来独往,一心只想讨得林言锦的欢心,林言锦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
    直到陈俨出现。
    那会儿两家是近邻,陈俨父亲经营着一家娱乐公司,和傅怀渂有一些合作上的往来,两家人时而因工作相聚吃饭,又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她便和陈俨理所应当认识,一起长大。
    每天在学校里,陈俨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默默守护着她,一旦听见任何关于她的话题,陈俨当场就会给她出头,以一敌百地挡在她面前,会跟她卖弄许多小玩意儿为逗她开心,在她因为林言锦伤心难过的时候,陈俨带她出去玩,陪着她,带她回家吃母亲做的饭,那时候陈俨的母亲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什么好的都会先给她,经常惹来陈俨醋意大发......这些简简单单的事情,陈俨一做就做了十多年。
    很多时候她都在想抛却自己的家庭问题,就这么一直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其实也不错,但她没想到就在这一年,她和陈俨之间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唯一一个原本感情很好的朋友,被意外横祸的浪潮推去了她的对立面。
    陈俨恨她,厌恶她,恨不得她下地狱,在她精神不稳定住院接受心理治疗的那段时间,陈俨隔三差五闯进医院找她不痛快,发了疯一般把气愤、怒火全部发泄在她身上,为此她没少被伤到。
    让她记得最深的是之后陈俨稍微收敛一些对她的伤害,是在他母亲葬礼的那一天。
    当天晚上陈俨喝了酒,躲过所有人的眼线跑进她的病房,当时她刚接受完催眠治疗,也吃了少量的褪黑素辅助睡眠,她对外界毫无防备,而陈俨差点把她掐死在睡梦里,是她身体感觉到呼吸不畅硬生生被掐醒,猛烈咳嗽的声音才让陈俨瞬间清醒过来,松了手。
    林言锦担心她再出事,加派了人手看守她,但从此以后陈俨没再来过。
    后来她被安排到襄遥生活,一切都是崭新的气象,更加不会有任何陈俨的消息。
    陈俨做的这些,是她该承受的,她从来没有怨言,一度也觉得自己如果在那天夜里死去,多好。
    那样的话,她对陈俨的愧疚,对陈俨母亲的歉疚或许会少一些,而不是像现在只要陈俨一出现,那些过往的美好记忆带着把痛苦的刀子一起刺向她,拉她坠下深渊又将她揪出水面。
    陈俨在一遍一遍提醒着她,不是因为她陈俨母亲就不会死,她对不起陈俨母亲,对不起陈俨,她没有过得好的资格,她要像陈俨一样永远痛苦下去。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害死了一个对她那么好的人。
    是她做错了事。
    她做错了事。
    她做错了.......
    ........
    唐斯彧推门进来的时候,二楼没开灯,仅有从窗外透进来的些许光线洒在灰色地板上,四周一片漆黑颓然,乃至压抑。
    “林鲸。”
    关门之时,一直处于情绪高压状态没表现出来的唐斯彧轻轻地唤了声。
    半晌没人应,唐斯彧心一紧,手微颤着赶忙去开灯,扫视一圈却没看到林鲸,房间门是关着的,他拿出手机一边拨打林鲸的号码一边走过去开门。
    铃声从寂静沉默的会客厅那边传来。
    唐斯彧一顿,脚步在台球桌旁停住,转身朝向会客厅,林鲸紧紧抱住膝盖在角落里缩成一小团,肩膀在颤抖,脸色苍白得可怕。
    林鲸抬起头看见唐斯彧,压在胸腔里许久的气压一下涌了上来,连带着干哑的喉咙发疼,眼眶逐渐泛出红色。
    她扶着墙起身。
    “林鲸!”
    唐斯彧哑着嗓子忽然冲她吼出声,“你不能哭!因为他哭了,你...要本少爷该怎么办?”
    第42章 今天是我妈的忌日(微修……
    之前不管林鲸遭遇什么,厌恶什么,她从没表现出过这样脆弱的状态,更从未因为任何事物掉过半滴眼泪,即便是最讨厌他的那段时间。
    可是现在,林鲸竟然含着泪站在他面前,稍微一动,那些眼泪就会掉出来砸碎他的心。
    明明前一秒他们还好好的,此刻却被这个叫陈俨的弄得天翻地覆。
    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正常的喜怒哀乐,对待情感这方面他向来就自私又狭隘,绝对容忍不了林鲸心里有别人。
    况且那人还主动找上门了。
    是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他都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并解决,但是目前,他没有办法承受这种破碎感。
    唐斯彧僵硬地定在原地,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微微发着烫。
    在没有遇到林鲸之前,他是孤傲寂寞的存在,谁都不敢逾矩半分,如今却变成了委屈的,不甘的,更是气恼的,想想就觉得可笑。
    所以他没有再往前迈半步。
    此刻的他不怎么愿意。
    “你不能这样对本少爷,”唐斯彧漆黑深沉的眸子里仿佛敛着寒光,生气全无,嗓音又哑又低,“憋回去,好不好?”
    林鲸微微张着嘴望着唐斯彧,根本没听进他的请求,径自跑过去一头靠进他怀里,抓着他的胳膊肆意地哭出了声。
    一瞬之间,唐斯彧竭力撑起来的心墙轰然崩塌。
    如果按照以往的少爷脾气,不允许的事还是发生了,他肯定会当场发火发怒,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睚眦必报。
    譬如他对待唐临的态度,现在面对林鲸亦是如此。
    可是这一刻主动走向他的林鲸,又无所顾忌地将所有脆弱、难过、痛苦的样子全都在他面前展开,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唔咽似乎都在跟他表达着:“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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