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和渔户都愣住了,双双抬起头,就见出声的是个穿皮夹克的高个青年,乍一看像是个男生,但细细看却会发现是个假小子,青年见人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重庆话他们听不懂,又换了口音很重的普通话问道:“我问,你说你这是什么鱼?是不是油斑?”
    渔户点点头:“油斑,刚钓上来的。”
    假小子哼了一声,蹲下身子捏住盆里的鱼身子看了看:“你这是撒子油斑嘛,这是假油斑,让了价卖的还比一般假油斑要贵。”
    周围围观的群众闻言纷纷议论起来,渔户的脸一黑:“我骗你干什么?这就是刚刚钓起来的油斑,不买胡说八道什么!”
    假小子闻言摇摇头,嘟囔了一句“心是黑,跟卖天价大虾有什么区别”,她推了一下黑框眼镜,很利落地捏住了鱼身,同一旁的北京人道:“你看好了,这个鱼身上有五条斑带,就是这个花纹,第一条延伸到头上,油斑鱼是这个特征,但是油斑身上是不该有这个斑点的,假油斑身上才有这些个小点点,这个鱼,叫褐石斑,价格差距很大,你看看清楚再买撒。”
    假小子寥寥几句话说完,渔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见在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一把将鱼抢回来,气急败坏道:“外行瞎说什么!”
    “在老子面前弄虚作假,你个蛤蟆皮还敢说老子是外行。”年轻人脾气也上来,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不少,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暴怒,她站起身从兜里摸出来一张证,差点戳在渔户的鼻子上,“老子就是研究大海的,你这个鱼还能看错?”
    渔户定睛,没看清证上的名字,却见顶上头写着几个大字,四川大学海洋学者,他脸色一僵,再看远处的保安见势头不对也围了过来,渔户用方言骂了句人,端着盆一溜烟走了。假小子起身拍掉手上的水珠,又对一旁的北京一家子道:“这个地方宰人的把戏很多,这种在全是游客的地方叫卖的,一看就有鬼,要买鱼回去烧饭还是去农贸市场吧。”
    “......谢谢您。”
    北京男人目瞪口呆看着面前这个青年人,假小子的年纪看着也不大,最多24、25的样子,但看刚刚证件上的意思,似乎已经是个专家了,他本想再多同人攀谈两句,结果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声,普陀山过来的轮渡进了港。
    假小子见状顾不上和男人多说,她往港口走去,很快从轮渡上头上下来一男四女,都是皮肤黝黑,打头的姑娘远远看见假小子,冲她挥手,走过来从身上摸出一个黄色的布袋:“这是我们在观音大神那儿给你求的,你不愿意去,但马上出海还是求个心安吧。”
    假小子从布袋里倒出一串佛珠,木料子很新,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香,和她过去和家里人在杭州灵隐寺求的樟木珠一模一样。假小子不忍给姑娘的一腔热情泼凉水,将佛珠戴在手上又道:“我们这个毕竟是科学考察,要相信科学,这个求神拜佛的事我就不参与了,你们准备好了我们下午就去看看船,这个比较实在一点。”
    她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一阵猛震,假小子有好几部手机,这一部的电话可以不接,但是不接就会面临着被人冻结信用卡的危机。
    她拿出来对着上头的名字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到一边接起来,对面也是一个重庆人,讲了没几句两人都上了火,电话里的声音大,假小子也不甘示弱:“赵无妄你也管的太多了,火锅店采耳店还有茶楼不够你忙的?钱给了假也批了,老子来都来了,现在还讲个锤子?”
    她的脾气上来,和电话对面的人一通大吵,最后竟是直接把电话给挂了,看得周围一圈人都面面相觑。打头的姑娘和其他几个小伙子交换了一下眼神,怯生生上来道:“赵姐,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没问题,就是个脑壳有洞的天天操心,不理他。”
    假小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放下手机没几秒钟就收拾好心情,同其他几人直奔一旁出海船只停着的码头。这两天重庆来的设备都已经陆陆续续到了,他们现在离出海就差一条船,假小子也相当看重这个,毕竟船是海上的生计之本,要找不到一条好船,出海碰到什么风浪,别说是找大鱼墓了,恐怕他们都要葬身鱼腹。
    这几天给假小子打电话的当地人有不少,但是一听她是去考察大鱼墓,还带着一帮新下海的生瓜蛋子就纷纷打了退堂鼓。这两年东海边上这种科考的活儿越来越多了,尤其是休渔期,海边常常能看到穿着潜水服的人,前几年宁波水下考古队就常来他们这边进行水下勘察,但是他们要找的都是相对安全的“沉船”,自从二十多年前的鬼船事件后,当地的渔民听到大鱼墓三个字都是避之不及。
    就在前几天,假小子手上还有七八条船作为备选,但到了眼下,只剩下三四条船了,品质更是参差不齐。走在码头,和国外合资的大型渔船停在外口,上头大多都标着全球海洋渔业之类的名字,而本地的渔船则停在靠里一点的位置。
    几人一路从浮桥往下去看船,一行人当中,除了假小子外的那个姑娘总归显得有些忐忑,她虽然出生在海边,但就像海边大多数的女人一样,没有出过海,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出海,她纠结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小声道:“赵姐,你有没有跟船老大说.......我是女的啊?”
    假小子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你怕没有女厕所啊?放心,有我在,哪个敢占你便宜我把他脑壳扯下来当板凳。”
    姑娘脸一红,把她拉到一边:“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们这边,女的是不能出海的,船老大一般不让,不吉利,以前也出过事的。”
    假小子这才明白过来她在担心什么,脸上登时浮现出一阵不快,她生平最烦这种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封建迷信,正要说话驳斥姑娘的说法,跟在旁边的一个男生道:“是不是这艘啊?”
    假小子抬起头,就见在一众渔船当中,有一艘刷着新漆的船显得格格不入,船身上用红漆刷着浙普渔50143,而和其他渔船有些不同的是,在船身的另外一边还刷着几个字:龙女号。
    假小子看了一眼手机上的资料,船主人是杨光,她心头一动。
    “就是它。”
    第4章 。 赵无妄
    在重庆,我一般不去赵家码头这个地方吃饭,不是因为它家的环境不好,也不是因为菜难吃,而是因为赵家码头的老板着实是个麻烦人。
    时隔将近一年,我再一次走进解放碑的赵家码头里,发现他家的装潢又换了。在这方面我不得不承认,他家老板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一年前我来的时候火锅店里还是古色古香,结果这次就变成了ins风,老板甚至还在原来门口放龙头的地方单独劈了块地方给网红拍照,我进去的时候,正有几个小姐姐在那里拍抖音。
    这家解放碑的赵家码头常年排队,变成网红打卡点之后就更是排队得厉害,我进门的时候没有拿号,有几个人在后头窃窃私语,我心里刚觉得有点爽,紧接着远远听见了赵无妄那标志性的豪放笑声,一种不好的预感便油然而生。
    通常来说,他特意找我,还出了往返机票和酒店,甚至请我来赵家码头吃饭,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内心叹气,跟着带我的小姐姐进了一个叫未初的包间,这个鬼地方我上次来的时候分明还叫歌乐山,结果这次一进去整个包厢白的险些叫我瞎掉。赵无妄点了一桌的菜,光是他家最贵的毛肚还有鹅肠桌上就各摆了三份,海鲜拼盘也有两个,我一看里头的鲍鱼,心里知道自己这回怕是有血光之灾了。
    赵家码头的火锅十分讲究,底锅是山泉水现泡,秉持了赵无妄一贯的排场,味道也好,想来要不是因为我马上要见的人,这一桌的东西能叫我把下巴都笑掉,然而谁叫天下什么事情都有代价,牛油锅这边刚煮沸,我的筷子才沾上毛肚的边,赵无妄便推门进来了。
    赵家人的基因是很好的,兄妹三个人个个都是高个大长腿,其中赵无妄因为常年做生意,品味显得稍微有点油腻,十根指头套着三个还不四个戒指,见着我便笑道:“阿默!你都多久没来没来重庆耍了!”
    我给赵无妄的重庆话吼得脑子疼,万分不情愿地把毛肚给放下了,无奈道:“赵无妄,你是不是喝酒了?”
    “开火锅店嘛,总得喝点儿,不喝怎么招揽生意撒,你自己也是开茶馆的,平时开店不陪着小姑娘喝两杯的嘛?”
    赵无妄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一身的衣服和ins风可以说的上是格格不入,虽说他本人的长相是配得上花衬衫的,但因为周遭环境太过小清新,赵无妄坐在这儿简直像是个乡村暴发户。我想了想,决定把事情弄得简单点:“你先醒醒酒,然后直接告诉我你找我是要干嘛,免得我这顿饭吃不痛快,浪费了这么好的毛肚和鹅肠。”
    赵无妄也没想到我这么单刀直入,咧嘴一笑,又给我往火锅里涮了点麻辣牛肉:“先不说这个,我给你弄的肉都是内蒙空运来的,放久了不好吃,先吃点垫垫肚子再说。”
    我被他这个态度弄得头疼,赵无妄是个生意人,以我对他的了解,通常绕的弯子越大,麻烦也就越大。我实在没办法,跟着他吃了几片涮肉,很快就被辣得开始冒汗,赵无妄看我脱衣服,立马要叫酒,我赶紧拦住他:“你别灌我,有什么事儿直说,要把我灌翻了答应的事儿我也得跟你翻脸。”
    “冯默,你现在脑壳是灵光了不少。”
    赵无妄的奸计没能得逞,他叹了口气,叫了两瓶豆奶:“算了,你那点酒量也经不起灌,万一发起疯,我这刚搞的装潢又得洗白。”
    我和赵无妄吃了两盘肉一盘毛肚,豆奶喝完一瓶,我心想差不多了,这些东西差不多是预付款,接下来的海鲜拼盘我能不能吃上就得看我表现了,放下筷子问道:“行了,差不多可以说了,有什么麻烦事儿要找我?先说好,我的规矩你知道,不能出格,否则回去我爸得把我弄死。”
    赵无妄不怕辣,但给火锅的热气熏得脸色发红,闻言也跟着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是大有的事。”
    我一愣,赵家人个个都是炮仗成精,如果说二姐赵明夷是窜天猴,你招不招惹她都得上天爆炸,那幺妹赵大有就是小摔炮,平时看着闷不做声,你要是惹了她,她能追着你炸一路。我实在想不通会有哪个脑子有坑的去招惹赵大有:“不会又是有人来找她寻仇,所以你找我当保镖吧?你们家人是有多能搞事啊。”
    我心里想好了拒绝的话,自从大学毕业为了生计接保镖的活儿,几次差点给搞进派出所都是因为赵家人,得亏了他们家里有矿,基本上弄到后来都能靠给钱私了,要不我估计已经给我爸把腿打断好几回了。
    赵无妄没说话,脸色却越来越差,我看着他这样心里咯噔一下,就见赵无妄拿出一根烟点上:“小事我就不找你了,是大事,大有失踪了。”
    我一愣:“怎么回事?”
    赵无妄吐出口烟,他做生意这套都是跟他妈学的,在不同的情境环境下可以完全像两个人,如今的赵无妄看上去和二十分钟前他刚进这个屋时已经判若两人。他在烟缸里磕掉一些烟灰:“差不多一个月前,大有在大学里收到一个包裹,我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你知道她那个性子,从小什么事都要自己拿主意,收到那个东西之后,她突然有一天和我说,有人邀请她去浙江舟山,做一个东海的考古项目,人都已经联系好了,对方在舟山等她,她直接去就行了。”
    我上一次看赵无妄的脸色差成这样还是在赵明夷的葬礼上,赵家人护短我早就知道,赵无妄平时和赵大有关系差归差,但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意识到事情恐怕比我想得严重,问道:“她是因为那个包裹去的东海?”
    “我猜那里头可能是邀请函,这个东海的考古项目我知道一点,二十多年前,我们家老爷子赵无涯也做过这个考察,结果一船的人都没了,船在海上失踪了好几个月,回来的时候成了一艘满是血的鬼船,老爷子在这个事情里头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得意门生,后来身体就不行了。”
    赵无妄狠狠吸了口烟,到最后像是说不下去,一时间整个包厢里只能听见牛油锅在煮沸的声音。我看他这样也不是办法,正想要再追问下去,谁想到赵无妄却突然捂住了脸,像是崩溃一样地两眼通红:“我以前就和她说过不要去做什么考察,但啷个晓得这个死丫头就是不听劝,明夷就是这么没的,明夷走了之后,我老早就和大有说,叫她老老实实地在大学里做学问,结果她就是在学校里待不住......”
    赵无妄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成了哽咽,而我听到他说出那个名字,一瞬间左手断掉的无名指便灼痛了起来,我压住他的肩膀:“你先别急老赵,先把事情讲清楚,大有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失踪前发生了什么?”
    就我对赵无妄的了解,他这个人的情绪调节能力非常可怕,这件事从他之前还能正常和人喝酒做生意就能看出来。面对不同人,赵无妄可以直接把一些情绪抽离出去,甚至在当时赵明夷的葬礼上,他也只哭了五分钟,之后便去正常招待来哀悼的宾客,这种本事我这辈子只在赵无妄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赵无妄缓了一会儿,前后也就二十秒钟左右,他的声音便又恢复了了正常,又继续说道:“我这边实在忙不过来,等我打电话去问情况的时候,她人已经在舟山了,而且设备也都从重庆这边运了过去。大有说她这个考察时间不长,最多出海一星期,下几趟海就算完了,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还在找船,我本来以为她动作不会这么快,按照一般我们探险协会的速度,七七八八的至少还得弄个三四天才会出海,我就好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直接过去找她,但谁能想到,这个死丫头竟然在和我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就直接走了,等我联系上当地的时候,她那艘船的定位已经在东海上。”
    我心里不觉得意外,赵家三兄妹做事的效率都差不多,以前赵明夷也干过前一天晚上说要去西藏然后直接买第二天机票的事情,问道:“她出海之后还联系过你吗?”
    “联系过,前几天都联系。”
    赵无妄又点上第二根烟,嗓子给熏得有些哑:“我说如果她不和我联系我就把家里给她的所有卡都冻结,所以大有上了船之后,前三天每天都会给我打卫星电话,说那边的情况。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大有说她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东西,我当时想找不到也好,找不到她就死了这个心了,本以为就能这么结束,结果就在第四天的时候,大有没有给我打电话,同时码头那边接到了那艘船的求救信息,是大有打的,她只说了一句话,通讯就断了。”
    “什么话?”
    “海里有东西。”
    赵无妄说完,我只觉得背后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咽了口唾沫:“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海里有东西,你知道大有,她是搞学术的不会瞎扯把子。”赵无妄面无表情地磕掉一点烟灰,“她就说了这个,紧跟着通讯就断了,那艘船在大海上直接失踪,大有也没有再联系我,我急得快疯了,当天就想直接飞过去,但就在这个关头,我妈住院了。”
    “啊?”我这下才知道为什么赵无妄这么崩溃,他的母亲,也就是赵家这些生意的幕后老板,是赵家真正的主心骨。这个女人从小能把他们家这三个炮仗管的服服帖帖,可想而知是什么性格,在我的印象里,赵母一直是重庆董明珠这样的存在,身体也一直还不错。
    我一下子接受了太多消息,有点反应不过来:“所以......阿姨情况怎么样了?”
    “妈的心脏一直不好,她那个性格你也知道,很容易生气,一生气心脏就不行,明夷没了之后,妈的身体时好时坏,在这种时候,我根本不敢告诉她大有的事,我也不能走。我妈很聪明,要是让她发现了什么,她肯定会猜出来,她现在根本经不起刺激。”
    赵无妄皱起眉,紧接着视线便落在我身上:“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来找你,阿默,你应该还记得,在明夷的葬礼上,你答应过我什么吧?”
    第5章 。 血迹
    我和我爸请假的时候心里非常没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老本行,我爸在这方面总是异常敏锐,以前我身上搞出一点点小伤,还藏在衣服底下,我爸也不知道是长透视眼了还是怎么,每次都会发现,之后我就免不了要受更重的伤。
    我和我爸说,刚过了国庆,观前街迎过了一波人流高潮,茶馆里的龙井还有那些骗人的文青纪念品都不够了,我得去浙江跑一趟,去杭州进点茶,顺带去一趟义乌,看看现在的苏州小姑娘都喜欢什么,再给我的茶馆里添点库存。
    我自诩理由编得还算靠谱,我爸顺利给我蒙了过去,我心里松了口气,为防夜长梦多,当天晚上就收拾行李,许诺回来的时候会给他们带土特产,转头就把微信截图截给了赵无妄,叫他立马下单两箱藕粉存着,到时候要和我同步回家,这样才能避免我爸变成福尔摩斯。
    第二天一早,我去茶馆简单贴了个告示,告诉喜欢来我店里的那些小姑娘我要出门进货的事,下午便上了从苏州去舟山的大巴。赵无妄不愧是家里有矿,不但在当地给我租了车,连酒店都定好了,在这方面他和重庆董明珠学得很好,有求于人的时候绝不抠门,虽说这趟活儿本身是免费的,但是他给的伙食费还是高到够我早饭都吃鲍鱼。
    按照赵无妄的说法,如果单纯是连人带船失踪,那他还会有一线希望,但真实情况却比那个要糟糕的多。就在失联的第二天凌晨,舟山近海的礁石边发现了一搜无人响应的渔船,船身的情况比较良好,因为这几天海上的风浪不大,竟也没有触礁破损,只是静静地漂浮在那里,无论巡逻船怎么喊话,船上都没有任何动静。
    随后,海警登陆了这艘渔船,发现它正是在不久前与岸边失去联系的龙女号,整艘船上没有一个人,但是甲板和船舱里都检测出了大量的血液反应,他们在船上找到了很多凌乱的指纹,其中也有赵大有的。
    换句话说,赵大有确实和一女四男上了这艘船出海考察,但是船上所有人却在海上人间蒸发了,他们在海上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但留下的痕迹说明确实发生过流血事件,同时血迹还被某人擦拭掉了,只能在鲁米诺试剂下看到大量的荧光反应。
    赵无妄看到舟山方面传来的照片,当时整个人就崩溃了,我认识他这么久,那天在赵家码头的包厢里,短短一个小时里赵无妄的眼眶极少见的红了两次,他抓着我的肩膀道:“我已经没了一个妹妹,不能再丢一个,冯默,如果明夷在这里,她也会求你把大有带回来的。”
    “这不是你答应我的承诺。”赵无妄那天最后同我说,“这是你答应她的。”
    在来舟山的大巴上,我把赵无妄给我的资料都看了一遍,他现在可以明确知道的只有和赵大有一起失踪的船员名单,还有他们租借的渔船船主姓名,奇怪的是,一般来说这种渔船租借船老大都会在船上,但是不知为何,赵大有租借的这艘龙女号,船主杨光却没有上船,掌舵的是名单里一个三十岁的当地渔民,杜天。
    赵无妄在微信里说,那艘杨光的船在当地海警仔细检查过后已经交还给了杨光,船上的设备除了无线电和定位系统没有其他损毁,现在也已经排除了机械故障,只可能是人祸。
    晚上七点出头,我在舟山的酒店办完入驻,逛去了这里最热闹的码头,这边不但有往返于普陀山的轮渡,而且还是舟山最大的海鲜夜排挡聚集地,到了晚上热闹非凡。我以前也来过渔港,知道这些店的口味其实都差不多,渔家烹调海鲜就几种做法,不是清煮就是蒜蓉蒸,最多放点葱油烧烧,说到底只要食材本身够新鲜,就算捞出个海王这么做都不会难吃的。
    如今这些拍档里头有些人头攒动,有些则显得非常冷清,这种结果其实完全取决于前段时间老板肯不肯让价。一般来说,一家夜排挡如果肯让价,久而久之去吃的人就会多,一旦人多了,老板硬气了,就不让价了,过段时间生意又会慢慢的惨淡下来,就这么周而复始,每家夜排挡其实都能赶上好时候。
    我找了家人不太多的店,要了一盘蛏子一条鱼慢慢地吃,过了一会儿老板闲下来,开始在隔壁桌上打起手机麻将,我便趁这时候问道:“哎,老板,今天我在酒店的时候,听说你们这儿前两天来了条鬼船?是不是真的啊?”
    老板抬起头看我一眼,一下笑了,开口却是标准的东北口音:“年纪轻轻的,咋啥玩意儿都信,都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还鬼船呢,倒是这旮沓每年都有从日本韩国飘过来的船,都老新了,我也不管鬼不鬼的,就想着什么时候能他娘的捞他一艘回来,到时候把船卖了我给死在上头的大兄弟搞土葬,他肯定不计较。”
    我给老板怼的无言以对,尴尬地吃了两个蛏子,没想到这边人都对“鬼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我之前也听说过,每年台风季的时候东海海域都很容易发现没有人的船只,但大多都是被绑在岸边的船给风吹走,极少出现这种一船人都蒸发了的情况。
    吃完饭,我找老板问了这边出海渔船停泊的港口,老板抽着烟指着最远处一片黑压压的渔船道:“就那旮旯看着没有,没灯那块儿,早上都要出海的,这个点该洗洗睡了,你要找人带你出海啊,明儿趁早。”
    我也知道这个事情急不来,吃饱喝足回去早早就躺下了。第二天一早,我去到码头的时候差不多八点半,街上有一些赶最早班的船去普陀的游人,提着行李个个都跟丧尸一样,而码头上的渔民这时候却都已经出海回来了,除了外口一排静悄悄的大型合资渔船,其他刚刚归港的本地渔民都正在把船上的鱼往岸上提,干的热火朝天。
    我从小被我爸练出的作息,初高中时候每天五点多就得起来跑圈练功,起的比鸡都早,对这种早起倒是没什么感觉。我本想找个渔民问问龙女号的事,结果却正赶上海鲜排挡和渔民交接的时间,在码头走了一路,愣是找不到一个人有功夫听我说句话,没办法,我只得一艘艘船找,赵无妄说龙女号被拖回来之后一直被船主停在沈家门的渔船码头上,最显眼的标记,就是它不仅仅有一个编号,在船身上还有红漆写着的龙女号三个大字。
    我快速地将所有船看了一遍,这些船大多刚刚出海回来,甲板上还站着渔民在忙活,而就在码头的角落里,有几条船却是安静地停着,像是从昨晚起就没怎么动过,我快步走过去,一下就在其中一搜油漆很新的船侧面看到龙女号三个字。
    很明显,这艘船这几天恐怕都没有出海,一直停留在同一个位置,我喊了两声杨光,船上没有动静,似乎船老大也并不住在船上。
    我心里想这下刚好,这事儿有船老大在说不定反而还会有些避讳,如今只有我倒方便些,我四下看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当即屏气翻上了渔船,因为动作太大,还是惹得船身稍稍晃了一晃。
    公安在把这艘船还回来的时候必然已经把所有可能的证物都带走了,也不知道赵无妄是通过什么法子弄到的那些照片。我蹲着身子,对着赵无妄给我提供的照片看向甲板,在血液反应下,甲板上布满了大片的荧光,有些还能看出明显的形状,说明这个地方至少曾经躺过四到五个人,而拖拽的痕迹则是一直延续到了船侧。
    不光是赵无妄,我如今对着照片看到这片空荡荡的甲板都觉得背后出冷汗,这些曾经躺在这儿的人如今都不知道生死,我也无从从这些血液反应看出他们躺在这儿的时候是不是一具尸体,而尸体又有没有被人抛下船。
    我追着这些血迹本想要摸进船舱里看看,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一搜码头的巡逻快艇从远处开了过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贼心虚,远远看到快艇上插着的红旗子,我条件反射地埋头蹲下去,结果就在一瞬间,我突然看到在夹板的角落里卡着一颗很不起眼的木头珠子。
    我伸手把它抠出来,发现这是一颗三通,是某种佛珠上掉下来的东西,它的料子很新,闻起来甚至还有股香味,很明显这串佛珠是被人在这个地方扯断了,然而在赵无妄得到的消息里,船上并没有发现其他佛珠,也就是说这串佛珠的其他珠子很有可能都已经掉进海里了。
    我站起身顺着找到三通的位置往上看,差不多是正对着船头的地方,珠子散落在这儿,只有两种情况,第一是它的主人被人抛下海的时候遗落的,但那样行凶的人不至于注意不到,肯定不会留下这种证据,而另外一种,就是有人翻过船舷跳海的时候不小心被栏杆扯断了线。
    我想到这儿心里不由一喜,赵大有能成为海洋学博士,这事儿打小就能看出端倪,赵无妄曾经说她十岁的时候就跟条泥鳅一样,水性好得见鬼,把她扔进嘉陵江都不会淹死,要不是当时学习成绩太好舍不得,可能现在已经在国家队为国争光了。
    我这下也顾不上被人发现了,探出大半身子往船下看,想要发觉留下的血迹或者手印之类。这是个考验人眼力的活儿,我整个人的重心都挂在外头,正是全神贯注,却不想就在这时,离的不远的客轮码头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我以前只在恐怖片里听过这种声音,心里一慌,一下子我爸教我的那些东西就全忘光了,我只来得及把手机丢在船上,整个人便已经控制不住,一头栽进了岸边的浅水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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