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连沈老太太都出来了,小姐若再不下轿,那可就是大不敬,思及此,绣杏也不管了,撩开轿帘,钻进去,一把抓住曲筝的胳膊,“姑娘,沈老夫人来了,咱们快下轿吧。”
    身子陡的一震,红色盖头下,曲筝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她不是被烧死了么?
    眼前的红盖头,像火,令她喘不过气,一伸手扯下来,模糊的视线中映出绣杏焦急的脸。
    她茫然,“这是哪里?”
    绣杏快急死了,“这是花轿呀,小公爷娶您的花轿!”
    曲筝心里一悚,脸上瞬间没了血丝。难道说她重生了?还是和谢衍成婚那天?
    为什么偏偏是这日?
    前世皮肤烧焦的痛如潮水般袭来,那句“不属于你的东西如何让”伤疤一样印在她的脑海。
    他想娶的从来都不是她,她却还要再嫁给他一次?
    好讽刺。
    就在这时,轿外响起一道重重的拐杖落地声,沈老夫人略带沧桑的声音传进来,“孩子,飞卿有要事在身,不能出来接你,你可不可以给我这老婆子一个面子,先下轿,有什么事进府再说。”
    曲筝刚意识到自己重生,突然听到祖母的声音,疑眉望向绣杏。
    绣杏忙三言两语把轿外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曲筝这才明白,嫁人前她兴奋的一夜没睡,不想却在花轿上睡了过去,落轿都没醒,而谢家人以为她想逼谢衍出来迎亲,故意刁难,这才请出了沈老太太,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最可笑的是老太太口中那句“飞卿有要事在身”,大婚之日,还有什么事比迎亲更重要?不过是他不想娶她,哪怕花轿到了门口,也不愿出来迎亲。
    而谢家族人还惦记着曲家的银子,不敢和她撕破脸,他们请不动谢衍,就请来祖母,左右先让她嫁进府再说。
    想起上一世跨进镇国公府大门遭遇的种种,她还不寒而栗,仿佛这轿帘一掀开,她又会陷入无底的深渊。
    绣杏见曲筝面色惨白,就猜到了七八分,“姑娘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哎呀,”她后悔,“我就应该早点进来叫醒您,不过您也不是故意的,跟沈老夫人好好解释一下就没事了,现在咱们赶紧下轿,可千万别耽误了拜堂。”
    绣杏说完,掀开车帘,就要下车。
    腕部突然被拉住,回头,只见她家姑娘双手抓住她,像绝望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眼里闪着水光,看起来可怜又无助,声音却坚决笃定:“绣杏,我不想嫁人了。”
    轿外,谢衍身子一顿,云纹皂靴狠狠压在地上,大红的新郎吉服都没给他冷峻的五官染上一丝喜色。
    轿旁的谢家族人也听到曲筝的话,脸都绿了,纷纷议论:“这曲家女也太不识抬举了,老太太的面子都不给!”
    “商贾之家,能养出什么好儿女,不过都是刁钻任性,肆意妄为罢了。”
    正七嘴八舌之时,突然有人看到谢衍,像见到了救星,“飞卿,你可算来了,你说说这...这现在该怎么办?”
    “姑爷?”绣杏一只手还半撑着门帘,闻言朝外看了一眼,吓得慌忙坐回来,“小姐,真的是姑爷。”
    透过半掩的门帘,曲筝早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谢衍,原来五年前的辅国公就已经有上位者的凛然,五官凌洌,俊美无俦,一双狭长的眼睛,看起来深邃又沉郁,仿佛任何人都走不进去。
    上一世她就爱他这副清冷疏离的面孔,他可是大长公主和谢大将军的嫡子,自该有目下无尘的骄傲和拒人千里之外的矜贵。
    此时瞧着花轿前男人脸上几乎是无动于衷的冷漠,她才笑自己痴傻,她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做个贤惠的好妻子,就一定能暖化他,她不知道得是,他心里藏了别人,她不管怎么努力,都只是飞蛾扑火。
    如今他依然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她却不愿再做自取灭亡的飞蛾。
    那句脱口而出的“不想嫁了”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如果能不嫁该多好。
    “不...不嫁?”绣杏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小姐为了嫁给姑爷付出了多少努力,如今就差拜堂了,怎么会突然反悔,她身子贴过去,压低声音道,“小姐您忘了,老爷说过,您和姑爷是陛下赐婚,悔不得的。”
    曲筝怎么会不知道,谢衍是新科状元郎,享金銮殿赐婚,虽然和她订婚在前,皇帝还是象征性的把二人的名字写在圣旨上,盖了大印。
    退婚,就是抗旨,要诛九族的。
    上天让她重生,却又带着枷锁。
    她苦笑了一下,垂着头,对绣杏道,“帮我把盖头蒙上吧。”
    *
    谢衍一出现,立刻成了视线的中心,人们想看热闹,也惊叹状元郎的浩然风度和绝绝容颜,而沈老夫人则一挪拐杖,侧身把花轿正前面的位置让给了孙子。
    她头发全白,微微佝偻着身子,垂垂老矣的样子站在大红的喜轿旁,难免不让人心酸。
    谢衍走过来,朝沈老夫人一揖,冲身边人道,“扶祖母回府。”
    声音也不大,但每个人都感受到那冷沁沁的凉意,两个婆子赶紧上来,扶着老夫人离开。
    绣杏则赶紧趁着这点功夫钻出花轿,福身一礼后刚想帮小姐解释两句,谢衍身后的长随却先开了口,“当初可是你们主动提出不用公爷接亲的,这会怎么又出尔反尔,耍无赖。”
    劈头盖脸的指责噌的惹怒了绣杏,“我们说不用去曲府接,也没说到了谢府不用接啊。”
    “矫情!”那长随撇撇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衍抬手打断。
    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冲轿帘瞧了一眼,淡淡对绣杏道,“请你家姑娘下轿吧。”
    绣杏脸色一白,慌忙去打轿帘,“姑娘请下轿。”
    曲筝也没犹豫,伸手扶住绣杏,从轿里走出来,几乎在下轿的一瞬间,就感受到谢衍不悦的目光。
    也是,谢衍这人惜时如金,从不愿在小事上浪费时间,而她无意中这么当庭广众的闹一场,不仅耽延了拜堂,还非要他亲自来一趟才能解围,他心中的不满可想而知。
    所幸她已经不在乎了,反正无论她怎么做,他都不喜。
    没有局促不安,她穿着金绣的嫁衣,婷婷立在轿前,一张大红的盖头遮脸,透过流苏穗子,隐约可见凝脂般的白肌,和嘴窝的一丝恬然。
    大方端重的样子不禁让人怀疑,这和刚才轿子里骄纵的新娘,是不是一个人。
    新娘子下轿半晌,喜婆见新郎还是无动于衷,慌忙招呼二人进府拜堂。
    曲筝第二次拜堂,没有初次的紧张和生涩,谢衍必然也不带任何感情,二人四平八稳的跟着唱礼人的指示鞠躬再鞠躬,顺利的拜了堂。
    回到洞房,喜婆说了一窝子吉祥话,而后将一枚绿如意交到谢衍手中,嘱咐道,“新郎给新娘揭完红盖头,再共饮桌上的合卺酒,从此你们二人就能合二为一,恩爱到白头。”
    谢衍接过玉如意,没有说话。
    喜婆完成任务,领着众人离开,屋里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曲筝坐在桌边,听到有脚步声朝她走来,一步一顿,稳健而有力,而后男人的皂靴在她眼前停下,仿佛没有一丝犹豫,那玉如意伸过来,轻轻一挑,红盖头被揭开。
    曲筝眼前瞬间一亮,红艳艳的洞房映入眼底,陈设布置和前世一模一样。
    再一抬眼,只见谢衍已经转身,拿着玉如意回到桌前,留给她一个又高又冷的背影。
    看都没看她这新娘一眼。
    原来他对她的冷淡,从一开始就不加掩饰,而上一世那五年她的一腔热忱,简直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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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洞房◎揭了盖头,谢衍就离开听雪堂。
    绣杏进来,看看曲筝,又看看桌上的合卺酒,小声问,“姑爷没同您喝?”
    曲筝摇摇头,褪去臂弯的披帛,顺手搭在椅背,平静道,“来帮我卸妆。”
    绣杏叹了一口气,看来姑爷还在为刚才迎轿的事生气。
    摘去金冠,脱下繁复的婚服,曲筝去浴房洗了个澡,出来后又让小厨房做了几道小菜。
    绣杏在一旁布菜,见小姐没受姑爷情绪的影响,跟在曲府一样轻松自若,不觉也跟着放下心来,“姑娘第一天嫁来谢府,就把这里当家了,真好。”
    曲筝筷箸一顿,她在这里生活了五年,重生回来自然没有那种陌生感。
    曾经她也以为这就是她后半生的家,到头来才知道,在谢衍心里,她不过是鸠占鹊巢,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既然这里不属于她,还是早早归还的好。
    谢衍很快就会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她必须在那之前,让父亲把他的青梅竹马陆秋云送回来,如此多少能平息一些他的愤恨,或许曲家还能全身而退。
    至于她,求一张和离书,回江南做个自由快乐的富贵闲人不好么,何必强行介入别人的生活。
    她以前被感情冲昏了头,执意留在上京,如今却迫不及待想跟父母回家,她不喜欢北方的生硬和寒冷,想念极了家乡的吴侬软语、细雨和风。
    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曲筝放下筷箸,认认真真的对绣杏道,“你记住,以后你我在国公府生活,永远不要把这里当家,更不要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
    绣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用完膳,曲筝盘点了一下从曲府带来的嫁妆,而后让绣杏铺床睡觉。
    绣杏看看天色,难为情道,“小姐要不要再等一等。”
    洞房花烛,这是成亲头一夜多重要的一件事啊,小姐怎么能不等姑爷回来,就先睡呢?
    曲筝摇头,“不必再等。”
    因她知道,成亲的头半年,谢衍根本不会碰她,上一世半年后圆房,还是因为他被人下药,不得已才和她行房,那时候他多狠呀,眼里闪着骇人的火,手筋暴起像要撕碎猎物的鹰爪,拎起她就堵进床角。
    他那时候一定恨极了身边的人是她,所有的愤怒都化作拆骨入腹的鞭笞,仿佛要把她一身骨肉捏碎揉烂,碾成粉末才肯罢休。
    她当时好傻,以为这是男人的餍足不满,甚至都没想一想,为何从此之后,他每月只来听雪堂一次。
    因为那之后,他就厌弃她,他对她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而每月十五准时踏着夜色而来,不过是因为他是男人,需要纾解。
    他的绝情明明白白,只是她一直看不到。
    *
    子时,谢衍看完手里的卷宗,起身回听雪堂。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廊檐挂着一盏羊角风灯。
    推开门,喜烛已灭,昏昧寂静,想来屋子里的人已经入睡,长随文童不满的小声嘀咕,“没等公爷回来就睡,我看这位千金大小姐还在闹脾气呢。”
    谢衍眸光微闪,而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去备水。”
    这桩婚姻,与他不过是一场迫不得已的妥协,女方的行为情绪都影响不到他。
    没成亲前,谢衍就常住听雪堂,沐浴后,他依着惯性走到床边,刚撩开床幔,一股温热带着香气扑面而来,顺着口鼻,直往身体里钻。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身躯在轻薄的被褥下微微蜷曲着,头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姣花软玉般,在夜色里微微泛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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