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沈老太太没有识人的能力,也没有容人的度量,因为四房非亲生,一直不待见这个儿媳妇。
    酿完酒已是日上三竿,曲筝用完午膳,在贵妃椅上眯了会就驱车出了府。
    今日沈泽在衙门已满五日,她和三叔公一起去接他。
    曲府的马车停在应天府对面,三叔公让曲筝进旁边茶楼坐着,沈泽出来的时候再叫她。
    曲筝上了二楼包间,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慢悠悠的喝茶。
    应天府府衙的阁楼上,谢衍正在和肖大人议事,不经意抬头,看到对面茶楼上一个恬静的身影。
    她侧窗而坐,乌发遮住了大半边脸。
    肖大人滔滔不绝,陈情半天,见谢衍没有任何回应,悄悄抬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个女子。
    身姿婀娜,气质端重。
    他心里一惊,谢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如今竟是对着一个侧影出神?
    他干咽了一下嗓子,提心吊胆的试探,“要不要下官去打听打听...”谢衍被肖大人的声音拉回,没回他的话,而是突然问,“沈泽现在哪里?”
    肖大人愣住,一时还转不过来弯,这不是正欣赏窗下美人么,怎么突然提到沈泽了,顿了顿才慌忙回话,“沈泽五日期满,这会子应该放人了。”
    谢衍冷哼了一声,就说她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原来是专门来接沈泽。
    曲筝喝完两盏茶,三叔公派人上来叫她下来,说沈泽就要出来了。
    曲筝走下茶楼,站在街边,须臾沈泽清隽的身影就出现在应天府的大门外。
    看来曲家打点的银子起了作用,他在里面确实没受苦,精神气质都不错。
    曲筝唇角一弯,挥动手中的帕子,向沈泽示意。
    沈泽漫无目的眼睛突然定焦,冲曲筝的方向略一点头,跨过街道阔步走来。
    曲筝也向前走,脚刚抬出半步,猛然又缩了回来。
    一辆奢华的两马架马车从她面前驶过,而后慢慢停在距她不远处。
    绣杏怒目,但见那马车豪华也只敢小声腹诽,“是谁这么不开眼,马车挨着人过?”
    话音刚落,就见文情从车辕上跳下来。
    绣杏这才想起,在京城只有辅国公才有资格一车两马。
    文情走到曲筝面前,作揖道,“少夫...曲娘子,公爷请您去马车上说话。”
    曲筝看了一眼幔帘深掩的马车,微微皱眉,辅国公果然好派头,声音却还是和气,“我现在有事在身,你家公爷若有重要的话,请他下车说。”
    文情垂头,压低声音道,“是关于曲家航线买家的消息,其中有隐情,不方便当街说。”
    沈泽一出衙门就看到曲筝,胸中一暖,忙向着她走来,走到半路就看到谢衍的马车在她不远处停下,面色变沉,再看到文情走过来,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阿筝。”见她跟着文情朝马车走去,他焦急的喊出声,可惜街上车水马龙,他的声音被淹没。
    眼睁睁看着曲筝上了辅国公专享的马车。
    等到他终于穿过街道,那马车已麟麟开车,只剩几道浮尘。
    三叔公从曲家的马车旁走过来,拍着沈泽的肩膀道,“阿筝有事,离开前嘱咐我送你回曲府,快上车吧。”
    沈泽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清俊的面孔笼着一层阴云。
    *
    曲筝也算见过市面,但谢衍的马车,是她见过最大的。
    里面简直像个小房子一样,窄炕、火炉、壁灯、桌椅应有尽有。
    虽然放了很多东西,里面却不显拥挤,曲筝坐进来后,和谢衍隔着好大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共处一车的促狭。
    “公爷说的隐情指什么?”曲筝不想在他的马车里耽搁太多时间,开门见山。
    谢衍不轻不重的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张纸卷。
    曲筝伸手,指尖距离那张纸还有距离,她起身,想朝里挪挪。
    不想马车一颠,她身体失去重心,整个人朝后栽去。
    一条长臂及时伸过来,箍住她的腰,支撑着她缓缓坐到窄炕上。
    “小心。”谢衍声音惊慌又不失柔软。
    男人的手臂长而结实,肌肉因用力鼓成了硬块,曲筝软软的细腰被硌的生疼。
    坐稳后她将身子默默往外侧了侧,想挣脱他的禁锢。
    谢衍这才卸了力,手臂缓缓从她身后撤开,收回。
    只是胳膊僵住了似的,放在炕桌上,一动不动,接触她身体的部位还在微微发痒。
    刚才被他箍住的腰,软若无物,仿佛要化在他的臂弯。
    两人都没有说话,光线昏昧的车厢仿佛是一个遗世独立的角落,马车带着他们不知会去往何处。
    谢衍心中突然萌生一个念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挺好。
    “公爷恕罪,方才路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石块,车轮正好碾上去,您和曲娘子在里面没事吧?”文情替车夫求情。
    一句话将谢衍拉回现实。
    他眸光一闪,沉声道,“没事。”
    而后才想起正事,把手里捏着的那张纸递给曲筝。
    车外的声音越来越少,马车离开喧闹的街市,在一处僻静的巷子停下来。
    曲筝展开纸张,上面是买曲家航线那人的信息,他叫章回,前半生的履历平平无奇,甚至可以算得上寒酸,后来进京科考,失败后...曲筝目光定在“萧家门客”几个字上。
    她缓缓掀起睫毛,水眸带着疑惑,“公爷所说的隐情是指萧家?”
    谢衍目光直直看着她,点点头,“若非萧家在后撑腰,他掺和不到这件事情里面来。”
    曲筝被巨大的失落包裹住,她若想取得皇帝的信任,回江南,就不能和萧家有一丝瓜葛,可萧家却如影随形,不知不觉就渗透到她的生活中。
    这件事,她不知道萧家在里面具体扮演什么角色,忍不住轻轻的问,“他们买曲家航线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谢衍尖锐的目光在望向曲筝时软和下来,“助曲家撤回江南。”
    萧家自然是不希望曲家的生意渗透到京城,京城毕竟是顺安帝的地盘,曲家若在京城做大了,萧家怕掌控不住。
    所以彼时当曲老爷打算卖航线时,萧家第一时间接盘,如今曲筝想买回来,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松手。
    曲筝凝神半晌,脑子嗡嗡的响,一时还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对谢衍道,“谢公爷告知我这个消息,现在请送我回府好么?”
    她极力想控住心里的烦乱,显得云淡风轻,可是她的伪装却被谢衍一眼看穿。
    她突然知道这个消息,脑袋一定又懵又乱,需要一个人商量,所以她现在急着回府,是想回去找沈泽么?
    谢衍心里轻轻的喟然一叹,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涌进胸腔,那股难受劲说不出来。
    他就坐在她的身边,随时准备给她提供帮助,而她对他完全封闭,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心里却想着去找另一个男人。
    她明明知道,能跟萧家抗衡的只有他,却不肯向他求助。
    可是他竟然也没有拂袖而去的念头,主动提出,“或许我可以帮你。”
    他主动低头,不过因为他还是在乎。
    第40章
    ◎秉公?◎曲筝摇头,“谢谢公爷好意,但是不必了。”
    她知道谢衍能力很强,这一世甚至更强,她眼下的麻烦,他一句话就能解决,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要他的帮助。
    诚然,曲家面临的危机,以及所处的尴尬地位,让她不可能完全回避开谢衍这个辅国公,以后她或许不得不寻求他的帮助,但她希望,届时他们是平等的、互惠的关系,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她不需付出任何交换,就能受益。
    她不想欠着他。
    不管他主动提出帮她是出于和离后的补偿心理,还是随口一提。
    她都不需要。
    当初提出留在京城,她就做好了准备,此后的路全得靠自己。
    她不再是未出嫁前曲府无所事事的大小姐,更不是上一世镇国公府后宅画地为牢、一心等待丈夫的妻子。
    她要把生活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她的心才是自由的。
    如此,也不枉她重活一回。
    谢衍其实多少能预感到她回拒绝,只是此刻看着她笃定的眼神,才发现,和离不到一个月,她不仅气色有变化,精气神也不一样了,就好像整个人从灰暗走到了光明。
    所以嫁给他那段时间,是她的灰暗时刻?
    谢衍觉得这姑娘手上仿佛有一把钝刀子,慢慢磋磨着他的心脏。
    他早就该转身而去的,却不知道怎么迈脚。
    *
    曲筝回到曲府的时候,沈泽正在茶室一个人静静的喝茶,背影看起来带着淡淡的落寂。
    曲筝轻轻的走进来,坐在他的桌面,一脸歉意道,“表哥对不起。”
    沈泽眸色沉沉的看了她一眼,默默饮了一口茶水,才缓缓道,“你还知道同我说对不起。”
    听他这么说曲筝更愧疚,叹了一口气,“这五日让你受苦了,若不是为了给我解闷,你也不会放孔明灯。”
    沈泽眼睛瞪大,蹙眉,“原来你是为这个道歉?”
    曲筝愣了一下,疑问,“不为这个道歉,为什么?难道我还有别的地方做错了?”
    沈泽缓缓舒了一口气,淡声,“我被关衙门这事,你不必道歉,我在里面没有受苦,反倒是好好休息了五日。”
    只要能让她心情好哪怕一点,别说五日,就是五月他也没有怨言,他介意的是她上了谢衍的马车。
    “谢衍找你何事?”沈泽终是没忍住,自己问了出来。
    曲筝喝了一口茶水润口,正要同他说此事,于是把买家章回和萧家的关系细细讲了一遍。
    沈泽恍然大悟,“难怪我们出了那么好的条件他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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