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衡帝接过,一张一张翻开,一时间静得只有他翻阅纸张的声音。
    威远侯心里七上八下的,努力在脑海中回想自己都做过什么,但不知是太着急还是太心虚,他都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还是想不起来。
    威远侯气得又狠狠剜了威远侯夫人一眼。
    但威远侯夫人背脊挺直,跪在戏台上,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少许,天衡帝翻完了,将纸往下一扬。
    纸张飘飘洒洒,有两张落到了威远侯面前。
    威远侯定睛一瞧,这记录着十三年前的一桩旧事。公主府家奴李昌与人争利,失手打死了对方,是当时还未承爵在五城兵马司任职的威远侯帮忙摆平的。
    这样的小事威远侯自己都不记得了,但纸上却将时间地点人物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想而知,其他的纸上多半也是这样的“小事”。
    “皇上恕罪,微臣年轻时糊涂,听信谗言,犯了不少错,恳请皇上宽恕,微臣一定痛改前非。”威远侯也不管其他纸上写的都是什么了,磕头认罪求饶先上一通再说。
    他跪得太快,让人不耻。
    天衡帝没理他这个软骨头,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另一份资料,快速扫了几眼,说:“拿下去,给心柔公主瞧瞧。”
    心柔公主心底顿时涌上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她颤抖着手接过资料一看,顿觉头晕目眩,上面不止记着她砍小翠双手,宰了小姑子小拇指的事,还有公主府侵占百姓田地,不断扩大食邑范围以敛财供其挥霍,下面的人为了讨好她四处寻找柔顺黑亮的头发,甚至为此逼死人……
    一桩桩一件件记录得异常清楚,甚至连许多她本人都不知道的小事也全都记录在册。短时间内,皇帝根本不可能查到这么多事。
    所以只有一个答案,皇帝早看她不顺眼了。
    现在母后、舅舅他们都去了福宁行宫,即便现在就派人前去行宫找人,最快恐也得后天才能回来,来不及了。
    她也是能屈能伸,连忙磕头道:“皇上,臣驭下无能,让他们背着本宫做出如此多伤天害理之事,臣实在是有愧,恳请皇上帮臣清理门户。”
    这也能推脱?
    唐诗真是对太佩服心柔公主这张嘴了,真会说话。
    可见人家受宠也不光是出身和长相漂亮,恐怕这张小嘴也占了不少因素。
    就是不知道皇帝吃不吃这一套。
    唐诗觉得应该不会。
    天衡帝虽然看着年轻好说话,但他若真不想管这件事就不会派人去请威远侯夫人过来,更不会露面。
    既露了面,他就不能将这事轻轻放下,不然柴亮和这些侍卫百姓怎么看他?他要是不管有损他的威信,还不如从头到尾隐身比较好。
    但天衡帝比唐诗想象的还要简单粗暴。
    撒了证据,他没有再跟心柔掰扯,直接下令:“柴亮,将心柔公主府、威远侯府的罪行张贴在闹市、城门口等地,让宗室子弟、勋贵官宦子弟引以为戒,若再有发现,严惩不贷。”
    柴亮心里舒坦了,连忙让人将地上的罪证捡了起来:“是,微臣遵旨。”
    心柔公主和威远侯慌了,赶紧磕头求饶。
    心柔公主还不肯承认:“皇上,这些都是污蔑,胡说八道的,臣没做过……”
    天衡帝再度开口,让心柔公主更加的绝望。
    “心柔公主与驸马,威远侯及夫人齐氏,夫妻不睦,同床异梦,今日朕便做主让而等和离,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驸马和威远侯夫人激动不已,连忙下跪谢恩。
    心柔公主不服,正要开口,却听天衡帝又下了一道旨意。
    “心柔公主府,威远侯府,草菅人命,多次触犯大雍律,怨声载道,现革除二人的封爵,贬为庶民,抄没两府,充入国库。”
    “不,皇上,你不能这么对臣,臣可是您的亲姐姐。您这么对臣,想过母后会有多难过吗?”心柔公主几欲发狂,连忙搬出了最大的靠山。
    天衡帝面色冷肃地看着她:“此事朕会派人向母后说明情况。母后一向公正严明,慈悲为怀,仁善坦荡,若知你背着她犯下如此不法之事,不用朕出手,母后就会先废了你。”
    心柔公主无言以对,她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太后会袒护她吧。哪怕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但也是不能在人前说出来的。
    她换个了策略,泪眼婆娑地哀求道:“皇上,臣知道错了,您就饶了臣这一次吧,臣以后不敢了……”
    天衡帝还是没搭理她,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游灏明:“驸马,她当初砍了令妹哪只手的小指头?”
    游灏明张了张嘴:“左,左边……”
    侍卫奉上一把刀,塞到他手里。
    游灏明颤抖着握住刀,惊恐地抬头望着天衡帝。
    别说他了,就是唐诗都被天衡帝这个操作给搞懵了。
    【瓜瓜,狗皇帝想干什么?】
    【不会是让驸马砍了公主的手指吧。】
    瓜瓜也很激动:【这是不是就叫以牙还牙?】
    唐诗:【不错,也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血腥了点,但我怎么有点期待。】
    瓜瓜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比唐诗还来劲儿:【砍啊,磨磨唧唧干什么,一刀下去就完事了,怎么还不动手,是不是男人……】
    游灏明颤抖着举起了刀。
    心柔公主又怕又惧,凤眸怒瞪,脸直接迎了上去:“游灏明,你敢!”
    哐当一声,游灏明手中的刀落到了地上。
    心柔公主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没用的玩意儿!”
    话音刚落,旁边的黑衣侍卫一刀下去,将她的左手斩断。
    心柔公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落地,就像当初她轻描淡写一句话要了小翠的手一样。剧烈的痛楚和恐惧向她袭来,她放声尖叫痛苦,再无先前的嚣张跋扈。
    这一出是谁都没想到的。
    唐诗按住砰砰砰跳的心脏,后怕地对瓜瓜说:【好吓人。】
    瓜瓜有些无语:【你刚才不是说有些期待吗?】
    唐诗想,刚开始她是希望恶人有恶报,让心柔公主尝尝曾经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但真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她又有些不适。
    说到底,她只是个普通人,一个生活在和平法制年代的普通人,没有见识过太多血腥残暴的事,真上刀子,她还是怕的。
    想到这里,她幽幽叹了口气:【瓜瓜,我还是跟他们格格不入啊,我有点想念现代了,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瓜瓜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干瘪瘪地挤出一句:【宿主,你还有我。】
    气氛一下子低迷下去。
    淑妃和李昭容察觉到天衡帝身上冷冽的气息又加重了几分,忍不住偷瞧安嫔。安嫔也很苦恼,看她有什么用,看周才人啊。
    “走吧。”天衡帝转身,没再看下面哭嚎的心柔公主。
    唐诗几人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等出了戏院,外面天还没黑,街上人来人往,丝毫没受戏班子那边的影响。
    唐诗呼了一口新鲜空气,好奇地四处打量,难得出来一次,可不得好好看看。
    广全跟在天衡帝身后,摸不清他的想法。皇上今日突然要出宫就已经是很奇怪了,还带着娘娘们,他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什么乱子,现在只希望皇上能够早点回宫。
    但天衡帝显然没这个意思。
    他带着几人进了前面的一家茶坊。
    茶坊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拿着一卷书,坐在椅子上,说的那个唾沫飞溅,等说到高潮处,茶友们很是捧场,拍手叫好。
    一行人自然去的是二楼的雅间。
    落座后,唐诗就被下面说书人的故事吸引走了。今天说书人讲的是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此时正讲到马谡行刑前上书诸葛亮。
    “丞相待我亲如子,我待丞相敬如父。此次我违背……”
    说书先生的节奏非常好,抑扬顿挫的,惹得不少感性的观众都开始抹眼泪了。
    唐诗第一次看这种现场版,听得津津有味。
    淑妃几人要稍微矜持一点,可眼珠子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下方。毕竟这样热闹、接地气又有意思的说书场面,她们一辈子也看不了几回,错过一回就少一回。
    几人的心思都被下面的说书人勾走了,连天衡帝什么时候出的包间都不知道。
    天衡帝出了雅间径自去了茶坊的茅房。
    二楼雅间的茅房很豪华,还熏了香。
    可到底是茅房,不管怎么遮掩,总还是有点味道。尤其是这地方又不是很大,一个二十多岁长相平平的青年挤进来后不禁皱了皱鼻子,关门上道:“皇上,怎么唤我在这见面?我在隔壁包了个雅间。”
    面对他,天衡帝脸上竟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意,连语气都和缓了许多:“这里无人窥探。”
    青年无语:“雅间外头也照样有人盯着啊,谁能偷窥?”
    天衡帝没解释。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宿主和瓜瓜还是比较守规矩的,茅房床榻上这些地方,他们不会窥视。
    想要避开他们的眼睛。
    这地方天衡帝呆着也不舒服,直接切入正题:“派人盯着福宁行宫,但凡有人去给傅氏报信,一律杀了,处理干净。心柔公主那边,给她弄个自然点的死法。”
    “麻烦!”青年抱怨,“这么早动手还得清理尾巴。”
    死个心柔公主不算什么,但太后那边对皇帝的忌惮和不满肯定会加深。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让心柔公主多作死一段时间,多造点孽,到时候谁也救不了她,还能拖傅家下水。
    今天分明就是个极好的机会,只是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提前对心柔公主动了手。
    天衡帝没有解释的意思:“派人盯紧姚远。”
    姚远是征南大将军,驻守在大雍与东越国交界的启州要地。
    他是平民出身,后被傅家五姑娘也就是傅国公最小的嫡妹看上,不顾家里阻拦,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他。
    傅家很宠这位五姑娘,最后只得同意。
    姚远虽出身普通,但却是天生的将才,又有傅家的扶持,在军中混得如鱼得水,连续三次带兵打败东越国的进攻,收回了两座曾被东越国占领的城池,战功赫赫,深受先帝宠信,被封为征南大将军。
    他目前掌握着驻扎在启州的十万大军。
    这也是傅太后傅氏一党最大的依仗。
    他也是最让天衡帝忌惮的傅氏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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