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绷着心,又忍着无形的压迫感,她就像意外被遗弃在野外,只能独生的小兽,面对潜在的危险时,必须亮出自己的爪牙、展示自己的强悍,才不会被欺负。
    她依旧不愿、也不敢对外展露自己的脆弱。
    就此,她夜以继日地学习炼丹,一次又一次地拿下宗门大比中的丹修魁首,目的就是要告诉所有人——
    她已刀剑不惧,百毒不侵。
    然而徒劳。
    她本以为眼泪这种东西在她进入沧海宗以后已经蒸发殆尽。
    可彼刻。
    因为衡昭简单的一句话,她已溃不成军。
    滚烫的眼泪冲破眼眶,压制已久的委屈同怆然层叠翻滚,无声地和着经年灼泪泫然而落。
    窗外不知何时下了大雨。
    骤风急雨,大雨磅礴,绿到逼眼的偌大芭蕉叶随着豆大雨滴的敲打而上下飘曳,由外而内发散的坠雨声响沉闷,谡谡的穿堂风如同一张庇佑的网,遮掩音音沉闷的哭腔。
    顾不得下雨,音音的指尖死死地攥紧怀里龙枕的两只嫩角。
    借着滴答喧嚣的雨声,她哭了许久。
    直到怀里抱枕的枕巾湿哒哒的,龙角那处早已被她的眼泪濡湿。
    音音抽搐的后背这才释缓。
    雨声渐渐停息。
    哭完难为情的复杂情感才陆续漫延出心脉。
    眼角酸涩尚存,音音迟钝地意识到——
    她哭了。
    她还当着阿昭的面哭了这么久!
    阿昭会不会笑话她?
    继续埋头。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此刻的残破模样。
    骤然失去所有的勇气,她不敢直视传音器那头的衡昭。
    而先出声的是衡昭,话题还岔得很奇怪。
    “多喝热水。”男人单手拖着侧脸,瓷白指节如同最为直挺的竹节,将他的下颌线凸显得愈发完美。
    音音绵软的声音里掺着哑意:“为什么多喝热水……”
    看音音终于肯抬头,衡昭眉一挑。
    为什么多喝热水,当然是因为你哭了这么久,再不停下整个人都快缺水干巴了。
    瞧这两个大红灯泡。
    哦,不,限量款红色金鱼眼。
    真可怜。
    但又很好看,让人手痒,忍不住欺负一下。
    等等,很好看?
    衡昭眼皮陡然一跳。
    他居然觉得小傻批哭起来很好看???
    这哪里好看了!!
    他变成了什么品种的大变态。
    可看音音红肿着眼,怒其不争和自取咎戾又演变成幽微的心疼,衡昭的指尖松松垮垮地敲着侧脸,莫名很烦躁。
    迟笨,愚懦,还冥顽不灵。
    为了个无心的男人哭成这幅傻样。
    小傻批果然不中用,学了人家挖了野菜。
    不过他责备小傻批这个可怜蛋做什么,要骂就骂顾叙之,自己都要飞升了,还来招惹人家小姑娘,辜恩负义的大渣男!
    衡昭在心里骂骂咧咧,这头的音音却一无所知。
    她忍着羞赧,在此窘态下,不动声色地伸手揉了揉肿胀的眼眶。
    哭久了,昏眩之感难散。
    还好阿昭没发现。
    太丢人了。
    不过,阿昭应该没发现吧。
    如果发现了,一定会嘲笑她的。
    音音兀自庆幸着,探出的手不露声色地将传音器往下挪了挪,企图将自己的脸从阿昭的视线下移开。
    “挪镜头做什么。”
    “啊?什么是镜头?”
    “……就是传音器顶端。”
    音音试着用手摸了摸,果然发现一个米粒形的凸起。
    之前还没有呢!
    音音顶着两个大的红肿眼泡子往前凑,傻呆呆的样子让衡昭简直没眼看。
    衡昭看她没了哭意,往后退了退。
    他漫不经心,实则语含深意地道:“你住你大师兄那儿,没被他欺负吧?”
    音音顿了顿,“没有啊。”
    经过这么一哭,她大底知晓衡昭势必误会了什么,她低下头,终于找了个事实,但不对号入座的回答。
    “宗门有魔物出没,我之前被袭击了,所以现在在大师兄这里落脚。”
    衡昭没了玩笑的意思。
    他直起腰:“你们宗门有了魔物?”
    衡昭想起什么,很快又查出他的传音器今日不如之前亮,他眉头紧皱,神色冰凝:“有人要杀你。”
    “阿昭怎么知道的!”
    “传音器里我放了一道神识,必要时可以护你周全。”
    音音的心暖了又暖。
    她终于知道自己那日为何会从顾明瀚的手中逃脱,原来是阿昭救了她。
    衡昭语气突然变得很差:“所以是魔物伤了你,你才住在你师兄这里?”
    难怪屋里的驱魔阵法密密麻麻,如此之多。
    音音顿了顿,小声道:“应该是的,师傅为我诊脉的时候,说探魔针验出了魔物的气息。”
    不是魔物伤了她,而是她那个父亲。
    不过她这么说也不算说谎吧。
    说出实情只会让阿昭平白担心。
    衡昭也信了。
    四海八荒镇压阵法之下,近来的确有魔物蠢蠢思动的迹象。
    几大结界不断遭受侵袭,好些仙族都组织人手去护阵。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在他的记忆中,仙魔大战,仙族式微,黑色巨龙哀怜顾恤,悯恤生民,便意一己之力以身镇魔,在生死九重渊重伤而归,也不见那些他救助过的仙族、人族和妖族施以感激。
    嗤笑一声。
    男人的嘲讽散漫无比。
    觉察衡昭的异样,音音紧张地扣着指尖。
    阿昭不说话,还笑得这么奇怪,是不信她的话吗……
    音音想岔了。
    衡昭没说不信,但他笑完以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欠意,先前施法给沧海宗下了一场骤雨,刚刚又顺便给音音的传音器又附了一道驱魔咒,此刻的衡昭自觉自己胸前的某道红色愈发鲜艳。
    一做完正事就劳累。
    衡昭没骨头似地斜靠着床头,不等他摆出一个让躯体舒服的姿势,又不小心在躺下的时候扯到了头发。
    艹!疼!
    衡昭冷脸坐回原来姿态,伸手整理胡乱飞着的发丝,却总有一根头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揪头皮。
    烦死了。
    果然古装电视剧的长发飘飘都是骗人的。
    一点都不仙,只会让他无数次扯到头发,很不方便。
    巨龙兀自愠恼。
    音音看了却直想笑,笨蛋阿昭,一定又扯到头发了。
    不过他揪着头发怪怨瞋目的样子,真的和平时好不一样,脱去了运筹帷幄的统御感,多了几丝五陵年少的风流酝藉。
    就……怪招眼的。
    音音耳尖微烫。
    但等她再看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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