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慢慢来。”柏悦从挎包里拿了盒徐记斋的绿豆糕出?来, “把这个给阿烈,他小时候喜欢吃, 他也在你们班?”
    翁星平静地回了声,“嗯。”
    “他之前一直都是第一名,这次缺考四门,考的不?理想,你多安慰一下他星星,毕竟从小都是?好朋友。”柏悦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今天他妈妈来了,好些年?没?见了,你要是见到也一定要记得问好,听见没??”
    “听见了。”翁星抓着糕点,点了点头。
    柏悦看了眼窗外,“雨下大了,妈妈先回去,你多穿点,校服大衣呢?”
    “在柜子里。”灯光下黑色字迹在卷面上很清晰,手指蹭掉了一点墨,有点发黑。
    这下柏悦倒是?很耐心,“去换上,虽然没?要求,在学校还是多穿校服好。”
    “你们a班的老师都是名校毕业,教得肯定?好,好好学习,毕业我和你爸爸带你出?去玩。”
    “奶奶呢?”翁星脱口问出?。
    柏悦笑?笑?,“好,带你去看你奶奶。”
    “谢谢妈妈。”指尖捏着碳素铅笔,翁星在少有的时间内觉得母亲也温柔可靠。
    柏悦提上包离开。
    教室里的女生自动组成小团体,聚在一起讨论。
    “好像很久没看见过陈星烈妈妈了,今天家长会他明?明?说没?人来的,老王都没?点他名字。”
    “结果最后校长都跑来讨好的,还不?是?她。”
    “明?明还有我们阿枳的妈妈。”有人反驳。
    “对呀,他们都好有气质。”白枳淡笑了下,把手里?几盒进口巧克力分给他们,“你们吃,我要减肥。”
    “哇,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好贵的,好像原产地是?法国。”
    “阿枳家就是?厉害,不?是?某些家里有点小钱就装逼的人可以比的。”
    “是?啊,以前认识又怎样,长大了谁会记得自己幼儿园时的玩伴啊。”
    “不?过阿枳,以后你和他结婚一定要请我们哦。”
    ……
    翁星嫌烦,抓着那盒绿豆糕出门去,五楼到四楼,她在楼梯间待了一会,从走廊边往下看,看见撑着把粉伞的司唯嫣站在雨中?,她似乎在和一人交谈,还塞了一把钱进她口袋里?。
    远远的看不?太清楚,雨丝飘进走廊,翁星换了个地方待着。
    行政走廊外,书籍放久了有股腐朽带着灰尘的气息,翁星安静听听力,一个片段播完自动播放了一首音乐。
    “讨厌我?”女人啪嗒点燃了一支烟,“你大可以一直讨厌着。”
    红裙大波浪,高跟鞋磕在楼梯上咚咚清脆的响。
    风吹得手背泛冷,耳机有点松,掉了一只。
    隔着一堵墙上的名人名言,翁星看清了左侧楼梯的女人。
    和几年?前相比变化很大,红唇,肤白,黑色的眉用眉粉勾勒得弧度微微上挑,皮肤很光滑,保养得当见不到一点皱纹。
    是?放在人群中一眼出挑的大美女?。
    气质冷冽,抽烟的松弛感很像港风女明?星。
    眉眼间隐约可见和陈星烈几分相似,他们一家人都好看得过分。
    楚凝云看了眼楼瓷砖上贴的“凌云楼”三个大字,嗤笑?了声,“住在以我名字命名的楼里?学习,你有资格看不起我么?”
    “这两?年?,除了学习成绩能拿出?手,你还有什么优点?”楚凝云吐了口烟,眉眼间尽是?嘲讽,“跟你那个不?成器的表哥一样吗?一年到头归不了两?次家,每次归家都得看你大伯脸色,快三十的年?纪还找不?到人娶吗?”
    “闭嘴。”垂下的手掌青筋迭起,陈星烈嗓音低得逼人。
    “你没资格诋毁他。”
    “呵,儿子啊,你太天真了!”女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的狗屁梦想,一文不?值啊。”
    “你已经失去你妈这个靠山了,抱不?紧你爸,你以后靠什么活?”楚凝云夹着细长的女?士烟,慢条斯理地用手捻一根沉香条进去。
    “你七八岁那两?年?我是?真的恨你。”楚凝云看了眼远处的枣椰树,眼神柔和了一瞬,“还好我有一一了。”
    “不然我真的永远不会原谅你。”女?人眼神变得有点哀伤,清冷中?有破碎感。
    “所以,你出?轨,离婚后还要装作没?离婚一样和我爸演戏。”眼皮低垂,陈星烈又一次看清自己的母亲,曾经敬爱依赖喜欢的母亲。
    楚凝云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拍了拍他肩,“我和你爸是?离婚了,我们是?各玩各的。”
    “但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分清的,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的产业公司绞缠在一起,深度合作,要是?宣布离婚,你知道股价会掉多少吗?”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弄你那破舰艇。”烟灰洒落,楚凝云冷嗤,“我出?这栋教学楼就会有记者拍照,你爸开车在门外等我,明?天头条会是?我和他一起出席儿子家长会。”
    “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啊,要不?然我真的近一年都不想再见到你。”楚凝云闭眼,说的话残忍而冷酷。
    “不?甘心,恨我?”楚凝云戳着他的伤口开口:“你爸爱我要死,你绝不?可能依靠他的人脉来限制我,想要我落得难堪下场,就先好好抱住你爸给你安排的未婚妻啊,依靠她家的力量,你说不定能赢。”
    楚凝云贴过他耳边说话,“越看你的脸,我就越厌恶,让我想起陈津滕,还有瞎了眼的那几年?。”
    眼尾渐渐变红,少年瘦削的肩背崩得笔直,苍白脆弱,像棵被折断的白杨树。
    高一搬回亭溪苑后的那两年,他见过太多争吵与肮脏。
    先出?轨的是?母亲,带男人回家,在那间卧室里?,那人透过落地窗往外看,眼神轻蔑,极尽嘲讽,“哟,凝凝,这就是?你的那个儿子,操,和他爸长得是真tm像。”
    他扔了颗糖过去,逗狗一样:“来,叫爸爸。”
    平静温和的眼眸渐渐变得冷淡,陈星烈一度对那个地方厌恶得要死。
    晚上迎来的是无止休的正常,楚凝云摔花瓶砸东西,在客厅对着陈津滕大骂,玻璃碎片洒落一地,花枝枯萎,花园里?的玫瑰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
    她会挑刺数落所有人,乖巧温和的儿子是最能承受她歇斯底里的怒意而不?反抗的人。
    楚凝云和陈津滕的婚姻起源于一次宴会,醉酒后她怀孕,有了他,双方门庭互对,很快商量结婚。
    而陈津滕早对楚凝云一见钟情。
    婚后八年?,楚凝云一贯冷淡,醉心事业,对儿子和丈夫不算关心,但尚有温情,她教过陈星烈画图纸模型,也曾在幼儿园为他出?过头,抢他糕点的小朋友她拿戒尺打过,虽然陪伴少,但也称得上爱他。
    那时她总告诉陈星烈,长大以后要成为一个有理想有担当?的人,要对社?会做贡献,不?要被任何人拴住,不要被任何人束缚。
    幼时的陈星烈很依赖她,爱将所有喜悦都分享给她,蹒跚学语温和礼貌,像花园里?的小猫追逐蝴蝶一样追逐他妈妈,他初生到这个世间,最初的爱都给了她。
    可这一切都在陈星烈八岁时发生了改变,楚凝云知道一部分往事真相后,不?再抱他,也不?再爱他,她独自搬出别墅和陈津滕分开。
    而陈津滕带着年幼的他一起住到了薛奶奶家,他忙于工作,也无暇顾及楚凝云。
    只是?第二年?五月,陈星烈听说自己多了一个妹妹。
    他想去看,还偷偷攒钱搭车过了半个城市,去妈妈居住的别墅里看众星捧月被所有宠着小公主一样的妹妹。
    花园里?有一条小狗冲出?来,咬了他一口,他忍着疼没?有哭,只是在看见楚凝云抱着年?幼的妹妹出?来时温和而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妈妈,我可以看一下妹妹吗?”
    楚凝云穿着一件很漂亮的红裙,头发微微凌乱,孕后脸色有些苍白,看见近一年?没?有见面的儿子,他的眉眼出?落得愈发像他父亲。
    顿时厌恶感涌上心头,她招手让佣人赶他出?去,还对他说:“她叫依伊,小名一一,你知道为什么叫她一一吗?因为她从生下来起,就是?我的唯一。”
    年?幼的陈星烈被赶出了那栋有雪白砖瓦和精致花园的别墅,下过一场雨,他的小皮鞋是?沾满泥泞,黑色夹克被雨水淋湿,手里?攥着的为妹妹买的小兔布偶娃娃也湿透了。
    他走了很远的路,路过海边,海浪波涛汹涌狰狞,曾经爱带他来看海的妈妈彻底死去,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谁的唯一。
    此后七年?,和邻居家的调皮女孩玩闹被欺负着长大,他几乎没?怎么再见过妈妈。
    升高中?那年?,陈津滕事业进入新版图,公司和楚凝云的化妆品牌合并,工作交流成了必需,恩爱表演也成了必需。
    他被接进亭溪苑,见到暌违已久,却对她无比厌恶的母亲。
    生活像进入一个漫长的雨季,阴暗潮湿,他目睹过太多次的争吵,也见识过太多次楚凝云的嘲讽。
    他变得阴沉,消极,厌世,不?爱说话,唯有待在自己的房间,看着海面波涛汹涌之下漫无目的淹没一切的海水里?的一抹潜艇图案时才能变得平静。
    那是深海的回声,沉入寂静,远离一切。
    也是?那两?年?,他学会躲避,会在父母对峙时出门喝酒。
    台风天,坐在路边小贩的摊前,听着一堆差不多年纪的无忧无虑的男生插科打?诨,丢一块烤肉逗路边不会咬人的小狗。
    他学会抽烟喝酒打?架,成了世俗意义上的坏学生,但又做不?到丢弃功课,在学校接受那么多人的仰望,成为无人敢惹的人。
    甚至偶尔一回头看,那个会因调皮小女?孩学着电视里?说一句情话就脸红的陈星烈是不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的世界灌满海水,声音传播得很慢,沉默冷淡,似乎冻结一切。
    楚凝云和陈津滕闹离婚的那一晚天很黑,她把家里?的古董摔了个七七八八,地上全?是?陶瓷碎片,庭院里?灯火通明?。
    陈星烈站在路灯下抽一支烟,侧脸陷入阴影,眼睫很长,铺陈在眼窝上,眉骨处有块疤,打?架不?要命被对面的人拿刀划伤。
    他撕了创可贴贴上,感觉不?到疼一样,旁观一室闹剧。
    陈津滕的西装搁在手腕上,他坐在沙发上深揉眉心看她闹,等她终于停下,平静问:“凝华,你非得这样吗?”
    红裙摇曳,楚凝华拿出?离婚协议书,早已商定?好一切:“财产可以先不分割,但婚我必须离。”
    口红掰断一截,她率先抹红泥按了手印,又洋洋洒洒用?笔签了名,把那一纸离婚协议递给他,“当?初你骗我,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根本不爱你,陈津滕。”
    解开衬衫纽扣,陈津滕握起钢笔,停滞了下,最?后缓缓开口:“那阿烈呢?”
    “我不在乎。”楚凝云抓着酒杯,洒脱道:“我只要女?儿,就算是?你的种我也认了。”
    “他和你太像了。”砰的一声,她摔碎酒杯,杯中?红酒淋湿地毯,“我喜欢不?起来,我只会恨你们!”
    “快签字啊!”
    巨大烛台应声倒塌,火烧了一部分地毯和书。
    陈津滕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名。
    陈星烈闭眼,烟烧到头灼烫指尖,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他闭上眼,在昏黄路灯下身形清瘦而苍白。
    楚凝云连夜抱着陈依伊从花园小路离开,经过他身边没?有停留,没?有丝毫多余的眼神。
    第二次被抛弃,仿佛已经习惯了。
    雨点落在眼皮上,也不?算是?泪。
    极度冷漠,厌世,桀骜,只敢在内心深处喜欢一个小孩。
    他一向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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