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姝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有些不顺畅。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沈秋妤毕竟还姓沈。
    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沈家明显不在意她有没有子嗣。
    沈秋妤的这话,是她生不出儿子,沈家人会嫌了她?
    她倒觉得只有沈秋妤会这么觉得。
    况且她看林毓敏分明岁数也不大,正是芳龄,这生第一胎伤了身子,八成是因为当时怀第一胎年龄太小,胎都坐不稳,这伤了身子如何能怪了自己去?
    卫明姝正这么想着,便听她继续说道:“虽说沈家男人不能纳妾,可也不得不防着些,若是将来真没有儿子,若是过继还好些,若真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咱们做女人的也没办法不是?”
    “......”
    卫明姝黛眉终于蹙起,终于明白了沈轩为何会同她提前打好招呼。
    她姑母这话就好像那小石子堵在她心口,怎么都觉得磨得膈应。
    这话在她听来,倒不觉得有多担忧,只觉得沈秋妤有些打心眼里看不起她。
    她怕沈轩对她失望,却从来没担心过他会出去寻花问柳。
    也不知道她为何莫名会生出这种底气。
    何况这男人一月前刚信誓旦旦的承诺过自己,若真有这档子事,她虽没本事活劈了他,也能想法子让他过得不顺畅。
    就算真的一拍两散,沈家也挑不出她的错处
    凡事都讲个道理,若理在她这儿,如何能没了办法?她又不是低人一等。
    卫明姝脸上勉强挤出个僵硬的笑容,“郎君他不会这样的。”
    “阿妹此言诧异。”林毓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母亲说的对,何况你这是高嫁,夫婿对你再好,可一直没个孩子,就算郎君不嫌弃,婆家也少不得要诟病两句。可别像我这般,只早些年得了个女儿,至今没有儿子,反而让郎君为我担心,前些天还同家里大吵一架。”
    林毓敏说到这儿,像是戳到了什么伤心事,拿出帕子点了点眼角的泪珠。
    “可不是。”沈秋妤说到此,不由为她着急,“就是我们家那位,现在也在外面也总有些个红颜知己,你说说这要是户籍干净些的也就算了,可他平日里还总爱往那胡姬的酒肆里钻,可让我如何是好?”
    说着,沈秋妤重重一叹,眼眶也有些湿润,和林毓敏如同亲母女一般,两人仿佛下一刻便要哭作一团。
    “......”,卫明姝只觉包围在一股子怨气里,忽然有些后悔和她们上了山来,下一刻却是反应过来什么,提起了神,“姑母是说,姑父平日里爱去胡姬的酒肆?”
    “可不是,每次休沐都说自己要去田庄里看看,回来那衣服上都带着些胡人的香料,他还总以为我不知道。可老爷也没把这事摆在明面上说过,我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卫明姝又追问,“姑母可知,姑父平日里都去哪些个胡人酒肆?”
    沈秋妤拉着她的手说道:“这京城胡姬的酒楼,无非就是西街东巷那几家,如果真去了那种地方,你也规劝着点,这胡姬到底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丢颜面的事。”
    “侄媳知道了。“
    卫明姝嘴上应着,却是暗自腹诽。
    这位姑母当是不知,她这脸恐怕早已丢尽了,倒不差这点事……
    “那姑父有没有往家里带过什么贵重的东西,比如金银珠宝之类的?”
    沈秋妤却是猛地打了个激灵,“明姝问这个做什么?”
    “我......”卫明姝停了片刻,眼珠转了转。
    沈轩说他这位姑母万事都听林晋的,何况林毓敏也在这里,总不可能全盘托出。
    可若她找个借口,说想盯着沈轩,不让他去这些地方,怕是以这位姑母的作风,还会反过来提点她,让她得过且过做个大度贤惠的媳妇。
    卫明姝咬了咬牙,声音压得细柔了些,挤出两点泪珠,抽抽嗒嗒,“我只是好奇,若是他......若是郎君真的以后不着家了,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这......”沈秋妤却是面露难色,看着卫明姝令人生怜的模样,叹了口气,“这我也不知呀,他若真带回来些这东西,怕是也不会让我知道。”
    卫明姝又拐弯抹角的问了几句,却是再也问不出什么更多的。
    不过倒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这酒肆倒是个有用的线索。
    几人在圣母殿中拜过,沈秋妤又问道:“明姝也跟着去后院吧,这后院有一女冠,极擅帮女子调理,其也帮你看看?”
    卫明姝却是慌忙摆了摆手,她和沈轩本是找了个假道士,道观收了些钱,提前给他们腾了间房,里面的道士也不过是冯霆派来的心腹假扮,若是让懂点医术的人诊脉,事情岂不是要败露?
    她这身子状况,除了任医正一家知道底细,还没让其他医士看过。
    “我这还病着,怕也诊不出什么,姑母领着阿姊去就好,我第一次来这道观,在此处随便看看就好。”
    待到两人走后,卫明姝深吸一口气。
    这高处的空气倒是多出了几分清香。
    卫明姝又在殿前待了一会儿,便踏着青阶石砖而下。
    她环视四周,圣母殿正对着的墙下是一颗粗壮的老槐,树冠如云盖,树纹如巨蟒般苍劲,根须深深地扎入地底,枯叶入泥,如同老人迟暮,历经沧桑。
    树下是一口古井,井口已是布满青苔,井旁挨着的是一座铜钟。
    “国泰民安。”卫明姝默念着钟上的铭文,
    “娘子可是对这钟感兴趣?”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卫明姝肩膀一震,转过头看,只见身穿普通的素袍的女冠站在她面前,年龄倒和沈轩那姑母一般,已近不惑。
    卫明姝左右也无事,便也和女冠多说了几句,“这钟上写着国泰民安,倒是与这殿名格格不入,很是有趣。”
    女冠说道:“这钟很早就有了。”
    卫明姝仰头看了看那钟,抚着上面的刻纹,顺势仰望,只见万里晴空,正是秋高气爽,“这个地方,曾经可是为国祈天的法坛?”
    “娘子聪慧。”女冠笑了笑,“这里曾是天坛,如今虽改作圣母殿,但这铜钟却留了下来。”
    “这地方地势极高,视野开阔,上可见苍穹,下可见万物,本该是用来祈天的,倒是可惜。”卫明姝又看了看那几个字,“不过想来也是,世人所求不过是为着个自己,这良缘多子总比国泰民安强得多。”
    “娘子很像我认识的一位友人。”
    卫明姝低头轻笑,“众生万象,能长得有半分相似,便是有缘。”
    “娘子误会了,不是长得像。”女冠站在她身旁,看了看那只钟,“有位娘子曾也站在这儿说过同样的话。”
    “那倒是巧。”
    “今日既是在此与娘子相遇,娘子可有兴致撞钟?”
    卫明姝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那钟椎已是布满了细纹,上面系了根鲜艳的红带,倒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
    轻撞三下,古钟声音沉闷,似是要将声音全部拢于钟壁之内。
    待到钟声骤然停歇,却是余音缭绕,如石投清水,层层涟漪,连绵不绝。
    卫明姝敲完钟,还与同女冠说些什么,只见远处沈秋妤和林毓敏已从殿后走了出来。
    “我与真人倒也算投缘,只是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我得下山了。”
    说罢,卫明姝行了个礼,便要朝着圣母殿走去。
    虽心远欲出尘,但终归于红尘。
    第67章 心安
    ◎“那若是我一辈子都听你的,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娘子留步。”
    “真人还有何事?”卫明姝转过头问道。
    “贫道有件东西, 想要交给娘子。”
    说着,女冠走上前去, 低头摘下了腕上的降真香流珠手串,
    卫明姝愣在原地。
    女冠笑了笑,“既是有缘,娘子便收下吧。”
    卫明姝又带着两人去了后殿, 找到了假扮的道士,简单地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便下了山。
    林毓敏盯着卫明姝左手手腕上盘绕的流珠,“阿妹手上何时戴上的这手串?”
    卫明姝抬手,那串流珠样子甚是普通, 珠子不算圆润,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细小黑点,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些光泽, “刚才偶遇一位真人, 有缘相赠而已。”
    沈秋妤自下山后便一直脸上挂着笑容, 此时才注意到那串流珠, 向她嘱咐道:“这真人赠予的东西,可得要收好,这些东西都是开过光的, 驱邪消灾最是管用。”
    几人下山走回小院中,林晋和燕铭正在下着棋,沈轩在一旁观棋不语,时不时朝着月门洞口张望着。
    卫明姝一进门,便和那道目光对在了一起, 莞尔一笑, 微微点了下头。
    沈轩了然。
    林晋和燕铭也察觉到她们走近, 抬起头来。
    “大郎为何不下?”沈秋妤问道。
    “他棋下得太好, 和他下没意思。”林晋笑了笑,随即想到什么,“贤婿棋下的也好,这局我要输了。”
    “你们此趟可是顺利?”
    “自然是顺利的,那女冠说,敏儿脉象从容和缓,沉稳有力,当时调养的差不多,我就说,那老神仙的方子果然管用!”沈秋妤眉眼都扬起了许多,说着便拉起卫明姝的手,“我刚刚还同明姝说,下回往你们府上也送些,说不定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沈轩微微蹙眉,他本就不信这些江湖术士的偏怪方子。
    万一把她吃坏了怎么办?
    随即他转向卫明姝,卫明姝正听着沈秋妤滔滔不绝,却一直点头不语。
    近一个多月来,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卫明姝现在这个反应,显然他姑母上山时一定是同她说了些什么......
    他想到此,便立刻打断了沈秋妤的一大段叮嘱,“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咱们早些回去吧。”
    卫明姝坐于马车上,醒来时已是宵晖半弓。
    听到一片嘈杂声,掀开车帘,夜色黯淡,却仍能辨清那宽阔雄伟的城门,门前车水马龙,出游归京之人正穿梭于城门口。
    自从城门之事过后,她来东城门的次数少了些,也从未仔细观察东城门。
    她不禁探头临窗而望,一人正驾马缓行于队首,身姿挺拔。月华如洗,照亮了他的衣袍,整个人带着光辉,让人觉得很是心安。
    两人回到府中安顿好,简单用了些晚膳,各自沐浴洗去一日的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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