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没有听清,问了句,“什么?”哈伦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从他手里拿走了盒子,“这是什么?”
    “陛下送给吉姆的生日礼物。”
    “让我打开瞧瞧,哇哦,一枚骑士勋章,我的天,我也想要结婚了!”
    “什么?骑士勋章?这也太珍贵了……”
    走廊外模糊的谈笑声逐渐远去,在案前工作的皇帝双眼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不断掠过,钢笔重重地在上头划下印记,笔尖停顿在某处,皇帝平稳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墨水从用力的笔尖渗出,大片墨迹在文件上留下污渍。
    皇帝放下钢笔,闭上有些刺痛的眼睛,向后靠入宽大的座椅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连日工作的疲惫瞬间便侵袭了他,叫他突然之间仿佛变得极其软弱了,身后倚靠的座椅变得宽大,而他犹如婴儿一般蜷缩躲避在黑暗之中。
    有谁能想到奥斯顿大陆的皇帝是这样软弱的一个人呢?只要施展那小小的魔法,顷刻间就可以将一位勇敢果决坚毅无比的君主变成一个被哀伤痛苦浸满的懦夫。
    尤金——尤金——
    他在午夜梦回时无声呼唤的名字。
    人间的教皇,去到天堂的天使。
    起初皇帝宣布信仰上帝时,他完全只抱着利用投机的心理,宗教不过是他获取权位的手段,而如今他是整个大陆最虔诚的信徒,因他必须相信,这样才能保留一丝重逢的期望……
    皇帝静静地坐着,在华丽的宫殿中,他脑海中填满了教皇那双湖绿色的眼睛,那么明亮地望着他,如幽深的湖水一般。
    起初,悲痛是表层的,狂暴的,他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他抱着教皇离去的身体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后是复仇,他亲手绞杀了自己的兄弟,将他的尸首扔给饥饿的野狗,承担了不仁的骂名,最终一切都过去了,悲伤开始如幽灵一般如影随形。
    无论何时何地,不需任何契机,当他想起他时,痛苦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他不动声色,如常地行使作为皇帝的职责,而他的心已被思念与悲伤的浪潮深深淹没。
    深夜无人时,他常潸然泪下,泪水打湿了他的脸庞,他像个孩子一样掩面哭泣,泪水从他的指缝溢出,他时常感到强烈欲呕的悔恨。
    上帝啊,他怎么会为那虚无缥缈的自尊而同他冷战那么漫长的时间。
    他们分开的时间甚至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上数倍……
    每每想到这里,皇帝便很痛恨自己,他时常想到死亡,又想起那人靠在他的臂弯里请求他为这大陆带去长久的安宁和平,请他坚持下去……他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喝下毒药的瞬间就察觉到了……
    兰德斯,皇帝对自己说,你该下地狱。
    “兰德斯。”
    “兰德斯?”
    “兰德斯……”
    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面前的身影朦朦胧胧。
    “是你吗?兰德斯?”
    “我听到你的呼吸了。”
    皇帝猛然将双眼全部打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离他几米远的洁白身影,他立即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间,他的灵魂都要从他的身体里跳出来了!
    “真见鬼,”教皇的神情似是有些不解,“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兰德斯。”
    教皇转过脸,无焦距的绿眼熠熠生辉,语气淡淡,有些居高临下的严厉,“你在假装看不到我吗?”
    皇帝浑身像被冻住了一般,他真想起身跑过去,可他担心他一动,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了。
    这样的梦在一年中都非常难得,他屏住呼吸,希望这个梦持续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教皇纳闷于皇帝的无动于衷,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根据脚下的地毯触感判断这里应当是皇宫,而凭借直觉,他确定隔着不远距离的人正是兰德斯。
    兰德斯的呼吸很沉,长久地屏住,又深深地吐出,简直像个身患顽疾的病人。
    教皇略微皱起眉,语气微微缓和,“你病了?”
    哦,上帝啊……
    那关切的语句实在太真实了,皇帝的眼睛里疯狂地涌出泪水,那滚烫的液体将他的脸庞打湿,他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望着那逐渐有些看不清的身影,抬手抹了把眼泪,低声道:“尤金……”
    教皇听到皇帝的声音时,确定了皇帝正身患疾病,他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沙哑极了,像是得了极其严重的伤风。
    教皇暂时放下了疑虑,他向着皇帝的方向,道:“兰德斯,你病了,请医生了吗?皇帝的健康可不是什么小事。”
    “我很健康,”皇帝沙哑道,“尤金,感谢上帝,我很健康。”
    “可你听上去不像你说的那样健康。”
    “我很对不起。”
    “您倒也没有对不起我,只是管理自己的身体,我认为是一个君主的本分。”
    “你说得对。”
    皇帝从来没有在梦中与教皇有过如此流畅的对话,这使得他不由心生幻想,怀疑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的。
    “尤金,”皇帝缓缓道,“请你站着别动,好吗?”
    他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请求,教皇心下明了,“您是想要求和吗?”教皇淡淡道。
    皇帝扶着座椅站起了身,他的动作非常的小心谨慎,双眼始终紧紧地盯着教皇的身影,生怕他哪个动作惊扰到了那梦中的身影,等到完全站立后,他僵硬地迈开了第一步。
    教皇的身影没有消失。
    他优雅地站立着,金发蜷曲地散落在面颊两侧,神态是那种典型的宗教式的高贵典雅,像一幅冷色调的华美油画。
    皇帝忽然加快了脚步,他飞奔而去,张开双臂,直直地将人抱在怀中。
    教皇因那强大的惯性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他伸手扶在皇帝的腰侧,惊讶道:“兰德斯?”随即他便感觉侧颈处兰德斯湿润的面颊正紧紧地贴着他。
    天啊,这梦真实得可怕。
    教皇的身体柔软而冰冷,他是冷的……天啊……皇帝无法控制地流下更多的眼泪,他哽咽着,呼吸急促,语无伦次地呼唤着教皇的名字。
    “尤金,原谅我,原谅我的高傲,我此生最后悔的便是与你分开的那段时间,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尤金,别离开我……”
    教皇在皇帝哽咽的剖白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随后,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看到了宫殿内华丽的装饰,窗户没有关,风吹动着深红色的丝绒窗帘,书桌上高高堆起的文件,他轻轻扭过脸,看到了一张疤痕纵横的脸孔,烧伤留下的疤痕被泪水浸满了,铁锈一般泛红粗陋。
    皇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慢慢转过了脸。
    两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刻,皇帝在教皇眼中看到了自己,他很清楚地明了教皇看见了他。
    “尤金……你的眼睛……”
    “兰德斯,”教皇道,“你看上去很疲惫。”他抚了下皇帝的脸颊,“瞧你的胡子,这可真有失风度。”
    “我……”
    皇帝一时慌张,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丑陋,他无处遮掩,只紧紧地握住教皇的手,“对不起,我会刮胡子的。”
    教皇凝视着皇帝,他说道:“我现在是教皇了。”
    “是的。”
    “你遵守了对我的诺言,是么?”
    “是的。”
    教皇道:“我很欣慰,兰德斯。”
    “不、不……”皇帝眼中再次流下了泪水,他无助地将额头靠在教皇的掌心,“不、不……”
    教皇环顾四周,发觉这里充满了孤独、寂寞的气息。
    “兰德斯,你应当好好生活。”
    教皇语气淡淡,流露出些许谴责的意味。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很好。”
    窗户外已射入了第一缕阳光,教皇低声道:“兰德斯,作为替你洗礼的主教,我必须要坦诚地告诉你一个事实。”
    “不,我不想听……”
    皇帝紧紧地攥着那双冰冷的手,他感觉到了梦醒的前兆,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这即将破碎的一切,喃喃道:“别离开我,尤金,别离开我……”
    “我必须要说。”
    神父低头亲吻了下他的额头。
    “兰德斯,你并不丑陋。”
    “嘭——”的一声,钢笔落在了地上,皇帝猛然惊醒,他睁开眼,发觉自己睡倒在了座椅上,浑身骨头疼痛,抬手抹了下脸,掌心里一片湿润,皇帝习以为常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阳光射入,又叫他禁不住回避了一下,皇帝粗鲁地抹了把脸,随后觉察到了不对——
    皇帝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他在夜晚从不关窗,万一那人会从月光中来与他相见呢……
    皇帝推开窗户,晨起的风吹拂,他轻轻闭上眼睛,嗅着那残留的味道,那冰冷的气息仿佛仍萦绕着他。
    尤金,你真的来过了,对吗?
    借着那一缕清风,神父拂过皇帝的面颊,融入清晨的雾中……
    是的,兰德斯,我来过。
    第234章 臭水沟
    “李修?”
    嗯?
    “我有点睡不着。”
    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李修笑了笑,说,莫尹,你是不是想要我亲你?
    莫尹也笑了,他想说李修你少自恋了,他也确实这么说了,可是嘴巴里没有发出声音,奇怪的是李修也只是看着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来亲他。
    莫尹感到失望,失望之余,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有点难过。
    “李修”,他说,“我说话你为什么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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