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皮帝湖公狼王吃痛,松开嘴巴,扭转半个身体,就想用锋利的牙齿将自己从敌人口中解脱出来,可它不回头时要面对折断脊柱的危机,回头时同样要面对将整个侧颈暴露在另一个敌人面前的危机。
    诺亚当然不会跟它客气。
    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瓦皮帝湖公狼王在感受从脊柱传来的痛苦之后又感受到了从颈部传来的痛苦,最关键的是两头处于不同方向的灰狼竟然还在朝反方向用力拉扯,几乎要把它的皮肉活活从身体上撕脱下来。
    多年战斗积累的经验使它立刻意识到自己所处局面的不利性,一边挣扎,一边向家庭成员发出了请求支援的呜呜声。
    它的请求是多余的。
    瓦皮帝湖狼群在首领遭到袭击的第一时间就变得疯狂了起来,然而它们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由几头善战灰狼组成的防线,只能发出焦急而又痛苦的嗥叫声。
    安澜拖拽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停顿,但她很快克服了内心深处的些微触动,将匕首般的牙刀向下扎得更深。
    大狼群与大狼群之间很难和睦共处。
    道理非常简单:
    越强大的狼群能捕获的猎物越多,狩猎的成功率也越高,生存难度就会相对变小,但狼群的扩张需要用庞大而丰饶的猎场来做支撑,没有足够的空间,雌性就会自然而然地停止繁育,成年灰狼也会一头接着一头去开辟属于自己的天敌。
    谷地狼群在故乡可以接纳松树场狼群,是因为它们的数量还没达到那片土地的承载极限,更何况那时松树场狼群的规模很小。
    可瓦皮帝湖狼群不一样,它不仅规模可观,还明显打算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继续扩大规模,这就导致了无可避免的领地冲突。
    即使眼下没有纷争,对手甚至还退让了,但那都不是长久之计,在不远的将来,或许是这一茬幼崽成熟之后,或许是下一茬幼崽成熟之后,战斗一定会到来。
    所以厮杀吧!
    领地之战就是生存之战!
    安澜沉下心来,放慢呼吸,四爪紧紧地抓着地面,上下颚用力咬合,感受着牙刀和脊柱摩擦时带来的奇异触感。
    这感觉十分熟悉,太熟悉了,即使处于不同物种的身体当中,她本能地就知道该怎样固定切入点,该怎样发力,该从哪里把脆弱的脊柱折成两半,使敌人完全丧失战斗能力。
    仿佛只有一瞬间那么短暂,又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漫长,一阵沉闷的响动从牙刀传入头骨,被仍在用力的白狼所接收到。
    脊柱折断的声音在二十头狼厮杀的战场中应当非常微弱,根本不可能被其他灰狼捕捉到,但它们却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
    安澜松开了对手。
    阿尔法狼在地艰难地向前爬,它的后腿已经无法再被驱动了,仅凭前腿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起整个身体,很快就因伤势栽倒在地,发出濒死的几乎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这声哀嚎就像冰冷的针一样没入了瓦皮帝湖灰狼的耳朵,使它们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尾巴僵硬,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和它们相反,谷地灰狼越战越勇。
    眼线一条腿不能动弹,似乎是腿骨被和它交手的敌人折断了,但它仍然还在英勇地奋力撕咬,和自带眼线的秀气外表截然不符。
    年纪最小的糯糯也毫不示弱,身上沾满了翻滚得来的草屑、尘土,以及慢慢洇出来的斑斑血迹。
    葡萄、罗密欧和小调皮默契地同四头灰狼周旋,抓住敌人彷徨的时机,小调皮悍不畏死地冲入敌群。受到它的震慑,那四头灰狼下意识地扭头就想逃离,其中一头却被罗密欧咬住了尾巴,只是重重一扯就从中间生生扯断,令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最惨烈的是和棕熊处于一处的小队。
    当它们的意志动摇时,躲闪的脚步就变得无比沉重,而棕熊的牙齿和巴掌都是夺命之物,只需要挨到一下,拔出来就成了破裂的气球。
    狼群在能见到胜利的曙光时是英勇的,可一旦接近失败之门,那股勇气就会像掌中流水一样飞快地消逝,将整个家族像多米诺骨牌般一一推倒。
    复仇的火焰熄灭了。
    蛇毒般的恐惧占据了上风。
    从第一头开始,瓦皮帝湖灰狼接二连三地朝着河流的方向逃窜,品尝着数年以来第一次尝到的象征失败的苦涩滋味。
    第192章
    失去首领的狼群是脆弱的。
    父母狼是整个家族的精神支柱,也是维系狼群血缘关系和等级关系的基石,一旦在战斗中、狩猎中或人类的猎杀中失去其中一位,剩下的一位就必须在心伤中做出选择。
    莫莉就曾做过这样的选择。
    现在这个重担被压在了瓦皮帝湖母狼王身上。
    谷地狼群踏过黄石河后的某个夜晚,安澜在狩猎中听到了从领地边缘传来的歌声,似乎有无数灰狼在对着月亮诉说着自己的心事,正是在那时,她知道选择已经被做出——母狼王离开了。
    它留下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狼群,两个空悬的阿尔法狼的位置,以及许许多多还沉浸在死亡带来的阴影中无法自拔的家庭成员。
    这个消息对瓦皮帝湖狼群来说无疑是不幸的,因为它们很快就会迎来围绕权柄展开的站位和争斗,假如在短期内无法把局面稳定下来的话还可能就此分崩离析;但这个消息对谷地狼群和东北部的几个小狼群来说却是有利的,让它们都把目光放在了失去稳固防御力量的土地上。
    安澜比任何一个狼群都要早采取行动。
    作为战果的制造者,她决不允许自己亲手打下来的土地白白落到其他家族手中,发现猎物群活动异常的第一个下午,谷地狼群就在她的带领下朝着更东侧的区域进发。
    这本来应该是一次探索活动,通过大面积的搜索确定还有几头灰狼在附近活动,顺便确定哪些地区是瓦皮帝湖狼群曾经常用的以后可以被用到的猎场,但这次探险活动在半小时后就变得有些无聊起来。
    倒不是说没有狼的踪影。
    恰恰相反,整片东区都充满了灰狼活动的痕迹,只不过这些痕迹太浅淡也太谨慎了,几乎都是独狼或两三头狼留下的。
    任何一头灰狼在侦查到这样的景象后都只能做出一个判断:完整的狼群已经不复存在了,它就像掉在地上的水晶球的一样被摔成了碎片。
    目标丢失让谷地狼群以从未想过的迅猛速度占领了东区的大部分猎场,并留下了新鲜的领地标记,但化整为零的老对手也给狼群带来了一个新的难题——
    入侵者。
    在黄石河西岸,谷地狼群或许和瓦皮帝湖狼群一样熟悉地形,但在黄石河东岸,它们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熟记地图。
    陌生地形会给防御带来瑕疵,特别是当狼群出发去狩猎、将幼崽和保姆狼独自留下的时候。
    八月上旬,留在暂栖地的莫莉、兔子、眼线和小调皮遭到了一次袭击,入侵者是三头来自前瓦皮帝湖狼群的灰狼。
    莫莉在入侵者出现在山头上的第一时间就用嗥叫声向狼群发出了预警,随后更是同三个儿女一起死战不退,保护那些还没有自保能力的幼崽。
    四头保姆狼远远超出正常狼群需要的保姆狼数量,但它们被留下要不是因为年龄大了,要不是因为腿脚不方便,其实主战力只有小调皮一名。
    如果那天不是忽然下起雷雨来,等安澜和诺亚带队回去支援的时候估计只能看到一地尸体,即使如此,眼线也受伤惨重,在两周后因为伤口恶化离开了尘世。
    这次失利使安澜下定决心对新领地进行扫荡。
    整个九月和十月,谷地狼群处决了六头进入新领地范围的入侵者,不管它们是外来客还是这片土地来不及撤离的旧主。
    频繁的杀戮使得其他游荡者从狼的哀嚎声和尸体的腐臭味中得到了应该得到的讯息,贸然闯入的独狼数量一下子变得稀少,即使偶尔有闯入者也做得比往常更加小心,轻易不会留下什么容易追踪的活动痕迹。
    强化防御在行为上是残酷的,但它收到了该有的成效,给处于快速发育期且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幼崽创造了一个安全的成长环境。
    十只幼崽就这样慢慢长到了半岁。
    这个年纪的小狼在外形上已经非常接近成年灰狼,就是耳朵和脑袋的比例较之成年灰狼来说还是要大上很多。
    它们身上披着的棕色毛发差不多褪完了,套上了雪地泼墨般经典的北美灰狼外观,眼睛里朦胧的蓝色也早已消失不见,就像拨开云雾之后露出天空一样露出了本来该有的色彩。
    随着幼崽不断成长,研究者、园区工作人员、狼迷和游客对谷地狼群的关注度也越来越高,这种关注在纪录片播放后到达了一个顶峰。
    无论是跟踪拍摄到五月份的摄影师还是一直在追踪狼群成员变动的卡恩小组都没想到竟然真有一个狼群能养活十只幼崽,因为这意味着它们要么是通过某些经验规避了幼崽成长道路上的一切风险——饥饿;寒冷;疾病;掠食者;玩耍受伤……要么就是在这一年里有着老天保佑般的好运气。
    事实上,就连安澜自己都被半岁六分之一的死亡率给吓了一跳,毕竟她也经历过幼崽因未知疾病死亡而所有灰狼都无能为力的时期,深知这些小狼在自然面前的脆弱。
    唯一让她有点不高兴的大概只有瞳色了。
    活下来十只幼崽,葡萄的四只幼崽更是全活了,竟然只有一只继承到了它葡萄石般美丽的绿眼睛,其他都褪成了和爸爸罗密欧一样明黄色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这头幼崽还有点像兔子。
    性格软糯代表着它争夺交配权的概率很低,甚至能吸引到异性结成配偶的几率也很低,要想有更多绿眼睛小漂亮还得靠葡萄,而且大概率只能等后年或者大后年。
    对此,两头颜控阿尔法狼很是“不满”,导致罗密欧有段时间都觉得背后要被盯出四个洞来,还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了阿尔法狼生气,在狩猎中更加卖力。
    但安澜和诺亚喜欢归喜欢,对所有幼崽还是一视同仁的。这里的一视同仁当然不是指一视同仁的优待,而是指一视同仁的严、加、管、教。
    半岁大之后,所有小狼都被送到走路迟缓的莫莉那里接受“启蒙教育”,又被诺亚亲自盯着跟着狼群跑动参与狩猎,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长串跟在大群后面的小萝卜头。
    为了让它们早点适应黄石公园里频繁的群间斗争,安澜还大幅降低了它们彼此发生争斗时长辈介入劝架的频率,虽然短期代价是十只小狼个个带伤,但在一番摔打过后,竟也有几只表现出了和小调皮年幼时如出一辙的进攻欲来。
    就这样一边熟悉领地、巩固防线,一边对新成长起来的成员进行严格训练,谷地狼群在十一月时将领地面积推到了极限。
    再继续扩张下去只会增加无意义的巡逻体力消耗,在确定东部猎场足够使用后,安澜做主放弃了象背山附近的领地,把活动区域圈在了黄石河两岸。
    约莫是察觉到了风暴的降临,也察觉到了谷地狼群现在和将来都会是黄石公园里一股崭新的可以左右领地格局变动的力量,十一月底、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工作人员踩着雪道进入东部领地,对诺亚实施麻醉并给他套上了电子定位项圈。
    他们的预料当然是正确的。
    冬季是灰狼活跃的季节,也是最需要食物支撑的季节。
    这段时间的休整使谷地狼群重新焕发出了生机,而小狼们也都有了自保能力,可以适应北方一团乱麻般的局势。
    狼群在追踪一群驯鹿首次踏出了新领地的边界线。
    进入黄石公园后第一次,它们见到了被誉为“狼迷乐园”的拉马尔山谷,也嗅到了风中飘来的至少三个狼群活动的气味。
    第193章
    监护电子定位器信号的工作人员最近每天上班都很忙碌,因为大黄石生态圈的内的狼群势力范围每天都在产生变化,而这些变化最初是由玛丽峰-象背山地区的动荡引起的。
    仅仅用了半年时间,狼群相互挤压、崩散引起的风暴便从内圈刮到了外圈,此时内圈本身的变化还没有停歇。
    诺林一大早就被叫到了办公室。
    同事们有的端着咖啡杯,有的举着三明治,但无一例外的都困倦得耷拉着眼皮,指着房间里最大的那台显示屏,让他去看电子定位系统的狼群活动报警。
    灰狼保护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每天上班时检查有无信号消失或停顿的情况,下班时拉一张活动范围图和昨日对比,平时哪怕起来倒水经过电脑时也要瞥一眼,个个都把不同狼群的信号记得滚瓜烂熟,因此诺林一走过去就睁大了眼睛。
    在蓝色、黄色、绿色、紫色、红色的层层叠叠歪歪扭扭的线圈中,有一条白色线条正在直直朝其他几个线圈盘踞的地方延展。
    这根白色的线非常孤单,从醒目程度上来说完全比不过其他数量众多的颜色,但此时此刻它显得那样醒目,直直抓住了所有工作人员的眼球。
    “这是……谷地狼群?”诺林转过身向同事寻求肯定,在得到一个点头作为回应后就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才稳定了几个月就又换地方了啊……”最后他说道,“从一开始搬家到黄石来我就觉得这是个很奇怪的狼群,现在看来还真没想错,竟然一直在搬家,不像正常狼群的活动习惯啊。”
    “只能说还好挂了追踪器。”同事点点屏幕。
    他们都很担心继续向东北方移动的谷地狼群会和常年在那附近出没的几个狼群发生冲突,虽然大规模的群间战斗每年都有,但发生在陌生对手之间的总比发生在老对手之间的更加摸不到对方的底线、更加难判断对方的动向、更加激烈,也是一个事实。
    北部地区总被他们调侃成拳击场是有理由的,因为地理条件优越、有蹄动物活动频繁,许多狼群都对这片土地有想法,盘踞在这里的相互纠结的各色线条也是最多最密集的。
    “出去看看吧。”诺林叹了口气。
    从线条来看,白色一直在移动,其他几个颜色截止目前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说明被套上项圈的灰狼都还活着,是好事。
    只希望他们能赶在冲突发生之前到达现场,即使无法插手野生动物之间的竞争,能为动物研究记录下一些宝贵的资料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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