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说不上来是鞋子在积雪被扫去后留下的冰面上打滑了,还是因为没拿住扫帚被绊了一下,也有可能是什么突发的心脑血管疾病……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等安澜能看清楚外面的场景时,老刘已经朝后摔倒在地,正艰难地试图把自己撑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变冷了。
    当老爷子在外面撑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时,这种寒冷就变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因为她已经不需要更多动作来告知、来证明——她知道他撑不起来。
    老年人的骨头过于脆弱,刚才那一摔或许已经摔成了骨折,别说一条腿不能动了,两条腿同时不能动的情况也并不罕见。
    眼下还太早太早,所有鹦鹉都被关在自己的笼子里,家里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帮忙,如果让老刘自己从外面往里面挪动不知道要挪多少时间。谁都无法确定究竟是伤了骨头还是有其他更严重的问题,更不用说外面还是天寒地冻……
    得想办法出去!
    安澜心急如焚地呼唤着诺亚的名字,她一定是叫得很急,因为有好几只鹦鹉都陆陆续续地从睡梦中被惊醒,在短时间内就从惬意状态转为惴惴不安、烦躁难耐。
    大宝发出了一种绝对不像鸟类的咕噜咕噜声,小宝附和了这种声响;大蓝和小蓝在自己的笼子里上上下下地打着转,美丽的长尾微微翘起又落下,同时不停地扇动翅膀。
    它们都意识到有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约莫十几秒钟之后,整个房间就被鹦鹉的大喊大叫声淹没了。这种紧张的情绪颇具传染性,不消多时就从客厅蔓延到隔间,旋即推进到二楼的暖房,在一分钟之内,几乎所有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鸟儿都在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啼鸣,恐怖的声浪如同海啸一般卷得安澜头晕目眩,什么都无法听清,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笼子……必须要打开笼子……
    她的视线在沙发上的手机和落地门外的身影间来回逡巡,巨大有力的鸟喙死死咬住笼门边上的栏杆,同时把脚爪尽力往外伸,试图去够那一上一下的两个门锁。
    金刚鹦鹉拥有骇人的咬合力,对它们来说,拆卸鸟笼并不是什么做不到的难事,安澜几乎能听到到栏杆在嘴中弯折时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可是有一个存在比她更快。
    不同于后来添置的新笼子,诺亚所处的鸟笼曾经被其他鹦鹉使用过,上面留着大量啃咬痕迹,因此他在短短一分钟内就暴力地掰断了三根金属栏杆,然后用脚爪将它们整个弯折进笼舍里,给开锁腾出了足够多的活动空间。
    剩下的事对两个前人类来说就不难了。
    诺亚飞快地探出头去,嘴巴和脚爪并用,把两个搭扣从外面解开,旋即把自己的同伴也释放出来,朝着沙发上的手机扑去。安澜率先到达,然而她才刚来得及叼起手机,就听到了诺亚惊恐的鸣叫声——
    外面的动静已经消失了,老爷子没有再继续挣扎,而是静静地躺在冷冰冰的石头地上,看起来非常瘦小,而且非常无助。
    安澜心中有一部分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已经陷入最糟糕的境地了,而另一部分则咆哮着,要求她用理性思考,立刻采取行动。
    此时此刻,安澜和诺亚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凭借着多年来形成的默契,两只大鸟在无声无息中用眼神完成了信息交换,诺亚快速朝落地门飞去,而她则留在原地好好地利用这台手机。
    幸运之神眷顾,她最忧虑的事情没有发生。
    脚爪摁下去,手机屏幕直接亮了起来,显示出简单的滑动解锁界面,并且电量格子很绿,排除了第二个潜在的不利因素。
    安澜开始在通讯录里寻找联系人。
    当她这么做时,诺亚正在奋力用嘴巴拉动沉重的移动门,他竭尽全力拉出了一条堪堪足够通过的缝隙,深吸一口气就把自己朝缝隙里塞。
    寒风从门外刮入。
    一直在鸣叫的鹦鹉们叫得更大声了。
    安澜犹豫了片刻,将按向“电话”的脚爪移开,朝着边上的“视频通话”按钮按去。
    一声,两声,三声……
    现在还太早了,没有人接电话,或许老刘外出旅游的儿子还在睡梦之中,或许他没有打开声音,或许手机不在床头。
    一次打不通,她立刻拨打了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她知道自己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因为无论她还是诺亚都不知道这栋房子的具体地址,他们根本无法直接拨打急救电话。
    ——黑色鹦鹉又挤回房间里,目的明确地朝客厅角落飞去,叼起了搁在摇椅上用来盖腿的羊绒毛毯,然后艰难地踏上返程——
    电话接通了。
    安澜如释重负地低头看去,只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乌漆墨黑的场景,旋即是一张被手机屏幕照亮的脸。那位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先是不耐烦地“唔”了一声,似乎很不高兴在天刚蒙蒙亮时被吵醒,旋即朝镜头瞥了一眼,瞪大眼睛。
    是啊,是鹦鹉在给你打电话。
    安澜讽刺地想。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用语言描述情况,因此只是喊了一声“危险”,就把手机叼起来,竭力调整向后院的方向。
    起先她以为这个举动不会见效了。
    紧接着,在几秒种后,她听到了这辈子听过最美妙的声音——电话那头在惊呼,抽气,有什么重物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有人在大声叫喊“快打120!”
    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
    她把手机叼到门边,差点因为失去平衡摔了个倒栽葱,电话那头还在大吼大叫,可是她已经完成了这通电话的任务,现在是时候挤到诺亚边上去和他一起查看老人的情况了。
    老刘的脸色……惨白。
    安澜从来没见过人的脸色能这么白。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惊惶——半山腰的房子附近除了那个小镇还有什么更大的城镇吗?从城镇医院派出急救人员需要多久?刚下过几天雪,救护车能不能进到山区里来?等救护车赶到,还来得及吗?
    见鬼。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现在能感知到对方的呼吸。
    天气冷得结冰,只是在后院里待上几分钟,诺亚已经浑身发抖,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连翅膀都张不开,脑袋浑浑噩噩,每次呼吸进来的都不是空气,而是不断刮擦的锋利的刀子。
    可是他们不能就这样看着。
    安澜看了诺亚一眼,后者接到了她的眼神,轻轻地抖了抖羽毛。
    他太聪明了,不可能想不到她正在想的东西;但正因为他太聪明了,不可能想不到这个念头的风险性。
    问题在于——
    他们是否甘冒这样的风险,去拯救一个人类的生命?
    过了……一分钟?或是两分钟?安澜无法计数,后来再回忆起来时,只记得黑色大鸟在转身前递来的那个眼神,在振翅高飞前发出的那声轻柔的鸣叫。诺亚再次用力抖了抖羽毛,然后攀到稍高一点的地方,拍打着翅膀,腾空飞向了慢慢透亮的天光。
    而安澜只能留下。找来更多衣物保暖。祈祷。
    祈祷着电话那头能尽快找到所有该有的帮助。
    祈祷着冬日的冷风不会把她的灵魂伴侣带走,冻毙在无人知晓的街头。
    第203章 【修】
    家住永宁镇前河村的李老汉碰到了一件怪事。
    这天早上他大清早出门去逛菜市场,想着给晚上要来吃饭的儿女买点活鱼煲豆腐汤喝,谁料才走出两三步,还没来得及跨上电瓶车,一个重物就歪歪扭扭地栽进了车筐里。
    李老汉被吓了一跳。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掉下来的是只大嘴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种类,但看起来就很贵。
    这东西……不好随随便便处理。
    作为一个被老婆子念经耳濡目染的人,李老汉觉得鸟既然往他的车筐里飞,就是跟他有缘分,能救就要救一下,于是干脆把电瓶车停到一旁,抱着鸟就走回了房子里。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天可怜见。
    被放在桌子上的黑鸟浑身上下的羽毛都炸得很蓬松,脑袋斜斜地歪着,随着动作摇摇晃晃,时不时抬起来点一点,脚爪蜷缩着,眼睛也闭着,看着就是一副快要归西的样子。
    李老汉知道这估计是冻着了,但却不知道冻着的鸟要怎么治,只得拿了个厚毛巾给它严严实实地裹上,然后用勺子喂了点温盐水。
    这番动静有点大,把在楼上睡觉的老伴被惊醒了。石老太走进客厅里一看,先是“哎哟哎哟”叫了几声,然后就抓紧胸口念起佛来。
    “这是哪来的鸟?”她紧张地问,“别不是那边山上的吧?”
    “肯定是山上的。”李老汉回答。据他所知,整个村子里会养这种大鸟的人家只有一户,其他人既没那个闲钱也没那个渠道去养。
    “这鸟看着不便宜。”石老太于是说,“咱得给他送回去。”
    李老汉唔了一声。
    住在半山腰上的老刘是个好人,早几年腿脚还灵光的时候他总是会骑车到晃荡到集市上来买菜,因为为人厚道,又喜欢谈天说地,从来也不“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下巴朝天”,还会给小贩的孩子们带糖果吃,在这一片名声不错。
    再说生活在村子里的村民都实诚,他们老夫妻也不是什么爱占便宜的人,再说这只鸟看着一副要死掉的样子,就算放在家里养,说不定连晚上都挺不过去。
    或许是心有所念,事情也会有回应,被喂了点盐水又被好好保暖起来的黑鸟忽然抬了下脑袋,尽管呼吸时还是很粗重,而且每次呼吸的时候都会把脑袋往后仰,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它喘不过气来似的,但它还是挣扎着发出了几个音节。
    “还真会说话。”石老太很是稀奇地说。
    话音还没落,黑鸟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回了活动舌头的能力,打着哆嗦大叫起来。开始还很含糊,后来就越来越清晰,那声音不断地在说——“救命”,“救命”,“救命”!
    李老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和老伴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这会儿他们都觉得鸟会这么说话肯定是人教的,老刘指不定就碰上什么麻烦了,得赶快过去看看,于是就急急忙忙又给黑鸟里外裹了两三层,抓了个小篮子放好,省得吹到风,跨上车就要往山上开。
    正在车要开起来之前,电话也到了。
    号码是李老汉不熟悉的,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
    他仔细回想一番,这才想起了那个经常下山来采购东西的小伙子,还没等问候几句,那边已经结结巴巴地哭上了,边哭边喊道,“李爷爷,我爷爷在家里摔了,我这会儿在开车过来,您能帮我去看看吗!”
    “哎呀。”李老汉急得拍大腿,“这可怎么好,怎么摔了呢?咱们见着你家鸟了,刚还准备去看看,你别着急啊。”
    小陈听到这话,哭得更大声了。
    李老汉也没空跟他说话,慌急慌忙地骑着电瓶车就往山上的房子赶,风特别大,吹得他脸割开似的疼,帽子不停地往后倒,怎么挂都挂不住。
    等他好不容易开到门边上,门是关着的,但是围墙看着没有那么高。事急从权,李老汉尽量小心地爬了进去,从里面打开了庭院门,然后才抱着鸟走过前庭往后院绕。后院是半封闭式的,有道可以防止鸟飞出去的推拉门,得亏这道门开着,他才顺利地进到了院子里。
    刚一走进去,他就瞥到了倒在地上的老刘。
    老刘边上还站着只蓝色的特别大的鸟,眼见有人走过来,它一边大声地尖叫着,一边拼命扑扇翅膀,如果不是爪子底下还按着一块厚毛巾的话估计这会儿已经直接飞起来了。李老汉顺着这块毛巾看过去,发现老刘虽然躺着人事不知,但从脖子到脚上都盖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布,有的是毛毯,有的是毛巾,有的是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枕巾,似乎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奇也怪哉。
    鸟竟然会给人叼盖布。
    李老汉直觉这种情况有些异常,但现在无疑是救人更要紧。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平时也喜欢看电视剧,知道人摔晕了——特别是老年人摔晕了——不能随随便便去扶,可是就这么放任他躺在地上肯定更加不行,左不行,右不行,大冬天硬是把自己急得直冒汗。
    在心里纠结了半分多钟,他想着再多盖几块布也架不住整个人都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怎么着也得把人弄进房间离去,于是就咬咬牙,尽可能小心地把老刘架进了房间里,让他平躺在地面上,等待专业人员的到达。
    房间里比外面气温高了得有十几二十度,只是特别吵闹,到处都是鸟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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