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安澜没有答案。但她的记性一向很好,等到明年,一切就都会明了。
    第292章
    春季是新生的季节。
    时隔一年,安澜再次看到了成年雌孔雀用san值孵蛋的场景,区别只在于上一次是从天上用固定视角看,这一次是在地上用移动视角看。
    “相亲大会”过后不久,三只雌孔雀就前后脚开始下蛋了,有时一天下一枚,有时隔天下一枚,直到把所有的蛋都下完才去补充了食物和水分,抖抖羽毛卧下来孵蛋。
    起初它们都表现得很“专业”。
    安澜仗着自己是全家唯一一只亚成年在三个蛋坑边上走来走去,一边啄食,一边观察,发现它们每次都会跟着伸长脖子、转动脑袋,一副非常警惕、非常护崽的样子。
    为了不成为《生活中那些能使鸟受惊的大事小事》中浓墨重彩的一个篇章,她见好就收,观察了几回就不再往新来者那里走,而是老老实实蹲在母亲身边,逮着它老人家一只孔雀薅羊毛。
    绿孔雀妈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年多的照看,一年多的保护,遮风挡雨,殚精竭虑,晴天一起觅食,雪天一起取暖,母亲对雏鸟付出了全部的爱意。现在就算安澜想把鸟蛋当球顶,最多也就是被啄两下。
    面对这种深厚的血缘纽带,安澜也想回报一二,在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开始给母亲带“外卖”吃,有时候带河边刨出来的虫子,有时候带补饲台上添的谷物和果实。
    长期保留补饲点是专家组做出的决定。
    繁殖季节中雄孔雀和雌孔雀的消耗都很大,前者频发开屏求偶,后者则需要足够多的营养来保证鸟蛋的质量,以及孵蛋时要消耗的能量。等到雏鸟诞生后,减少奔忙又可以提高前三个月的生存率,对保护计划大大有利。
    工作人员甚至还不满足于供食,他们花了半天功夫从河边拉水管、安装控制阀,使得饮用水可以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注入到一个倾斜的水盆中,这样一来,孔雀妈妈在孵蛋期短暂离巢活动时不用往河边跑就能喝到干净的水。
    人类在忙碌,绿孔雀也没闲着——
    准确地来说,是安澜和老父亲这两只唯二不用孵蛋的绿孔雀也没闲着,安澜忙着观察环境、运送食物、安抚雌孔雀,老父亲忙着放哨。
    它做起这份工作来得心应手。
    安澜每天早上都能看到雄孔雀站在补饲台或者高枝上梳理羽毛,稍微梳一会儿就会忽然停下动作,整个身体静止成一幅彩绘,侧耳倾听着远处的声音,过半分钟,一分钟,有时甚至是十几分钟,才会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俗话说得好:加班使人脱发。
    就算老父亲再怎么臭美也没法违抗换毛规律,更没法违抗劳神加速脱发的铁律,某天下午安澜去山林里松快飞了一圈回家,还没飞到补饲台,就看到木头平台边缘挂着一抹亮色,靠近一看——
    好家伙。
    一根完完整整的孔雀翎。
    太阳光打在上面把眼斑照得透亮,中心的黑色沉得像深渊,底下拖着蓝色的大海,上方是褐色的天空,再往外是稳重的赭石,明亮的柠黄,若有似无的绛紫,朦胧的翠绿……光这一根尾羽已是人间难以复制的瑰丽美色。
    安澜很努力去克制了,不过说实话,任谁看到这样的珍品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于是她拍拍翅膀降落在补饲台上,一套行云流水的啄食动作,当着老父亲的面叼走孔雀翎,把它气得炸了十分钟的毛。
    这还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两周时间安澜都在收集这种漂亮的羽毛。
    起先她把战利品放在树枝上,但是容易被风吹跑;后来她把战利品放在灌木丛里,但又容易被尘土弄脏;到最后她实在没辙,干脆想了个歪点子——筑巢。
    其他孔雀不会筑巢,但是安澜会啊,当金雕时她曾经和沙乌列一起筑巢,用各色皮毛和花朵装饰,那个鸟巢成为了野生动物摄影师的重要打卡地点。用孔雀翎做装饰搭的鸟巢肯定会更漂亮,就算不用来睡觉,当艺术品欣赏欣赏也很有趣。
    说干就干。
    安澜在日常飞行巡逻活动中加上了“鸟巢素材搜索”这一项目,薅老父亲羊毛的热情也再度拔高,恨不得一夕之间就把它的大尾巴薅秃。
    可怜老父亲去年初夏尾巴还厚实得像个拖把,今年才刚入春没多久就已经有点要秃的意思。鸟巢初具雏形后,它每天都站在树枝上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为自己失去的尾巴毛默哀。
    安澜能这么闹腾也是因为今年母亲状态不错。
    说不定是过去一年里被她一会儿扑腾着学飞一会儿要去观察人类的奇异行为弄心大了;说不定是稍微有点脱敏了;说不定是受到了其他两只雌孔雀状态的影响……总之今年鸟蛋孵到半程,母亲还没有起身逃窜过一次。
    三只雌孔雀加起来一共产了十九枚鸟蛋,要照这个状态发展下去,怎么着也得给家里添七到十只小孔雀,让坐在摄像头后面的专家组热泪盈眶。
    可惜这份愿景终究扑了空。
    孵到第十六天,安澜在啄食时察觉到一股恶意的视线,脑袋后面旋即出现了紧绷感,危机意识随之升起,出于对直觉的自信,她立刻高声鸣叫,向整个家族发出示警讯号。
    绿孔雀迅速行动,然而掠食者的速度也很快。
    从树林里忽然跳出来一只体格健壮的沙黄色大猫,它轻巧地在地面一踏,转换方向,弹射出击,尾巴尖和耳朵上的毛簇被拉成一条无法看清的黑色细线。
    活见鬼!
    安澜瞪大眼睛。
    她在看清楚后的第一反应是这片树林里竟然有丛林猫,还这么巧出现在摄像机前,这么巧在攻击绿孔雀,动物学家看了个个都得原地起飞;第一反应过后的第二反应则是——坏了,在动物学家原地起飞前,她得赶紧先起飞。
    一瞬间五只大孔雀朝五个方向移动。
    老父亲跑的方向和其他孔雀都不同,背负着保护家族的重任,其实也是唯一有“资本”去拖延时间的存在,它三两步从补饲台上跃回地面,展开了不太完整的尾屏。
    雄孔雀开屏时体型迅速变化,大多数掠食者都没有人类的智慧,无法精准判断尾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果不其然,在它开屏之后,气势十足的丛林猫也被唬了一条,谨慎地停下脚步,原地发出哈气的威胁声。
    这么一拖延,该跑的都跑了。
    丛林猫是有能力猎杀大型禽类的,因此在确定无法将敌人吓退后,老父亲赶在敌人犹豫的时机快速旋身扑腾翅膀,一下子窜出去好几米远,大尾巴在空中飘荡。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再次唬到了丛林猫,它再次弓起身体哈气后退,没能及时形成有效的追击局面,只能看着雄孔雀飞快离去。
    孔雀能跑,鸟蛋却跑不了。
    安澜在空中盘旋时就看到丛林猫直奔母亲的蛋坑而去,掏蛋、敲蛋、吃蛋一套流程走得极为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当偷蛋贼了。因为树林的遮挡她没能看清另外两只雌孔雀的鸟蛋有没有被全部吃光,想来也损失不轻。
    这天晚上整个孔雀家族都情绪低落。
    好在繁殖季节没过去,现在再生一窝鸟蛋还来得及。
    因为孔雀受惊后躲避的天性,没有一只雌孔雀愿意再回到那里去孵蛋,甚至没有一只雌孔雀想要回去确认蛋坑的状况。它们非常自然地另寻新处产下了新的鸟蛋,立刻进入了争分夺秒的下蛋和孵蛋流程。
    这一回就不如上一回那么安稳了。
    去年看到过的惊弓之鸟状态再次出现,即使还没开始孵蛋,只是在下蛋,从母亲到两只陌生雌孔雀都是一副极度焦虑不安的状态,无时无刻不抬着头、神经质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只能固定蹲在一个地方而不是能舒展翅膀走动飞行让它们感受到了生命威胁。
    绿孔雀毕竟不像家养的老母鸡。
    老母鸡是种神奇的动物,不管是鸡蛋、鸭蛋、鹅蛋、孔雀蛋……只要是蛋,而且放在了它们的窝里,都能给孵出来,而且会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带大。如果能把弃巢不要的鸟蛋带给老母鸡孵该多好啊,或者,要是能锻炼出老母鸡那样的业务水平该多好啊。
    上一窝鸟蛋里没破损的那些蛋丢在一旁也是可惜,反正也不会影响到什么,安澜转念一思,觉得还不如慢慢转移过来几个,孵不孵得出来两说,就是练练手也行。此时此刻她完全没想过自己长那么大、度过了那么多个世界,其实还真的一次都没孵过蛋,就连诺亚都在企鹅世界破了这个零记录。
    但是怎么说呢?
    任何人看了这些绿孔雀妈妈的表现,大概都会有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于是在丛林猫袭击后第三天,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安澜盯着好不容易安全转移过来的两枚蛋,思考着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趴卧下去才不会把蛋压碎,怎么想也想不到结论,左看右看,发现没有家人在关注这边,便本着实践出真知的念头直接卧了下去。
    她当然没想到母亲下完蛋后正好想出来活动活动。
    绿孔雀妈妈抖抖羽毛,绕过大树,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正在苦恼的亚成年,因为场景过于离奇,抬起来的脚爪都停在了半空。
    母亲看着安澜,安澜看着母亲。
    这一瞬间,她感觉到了许久没感觉过的社死。
    第293章
    安澜的孵蛋大业刚刚开始就遭遇了挫折。
    明明她只是觉得绿孔雀蛋丢了可惜,也很好奇抱窝究竟是要用什么姿势抱才不会把蛋压碎,可是在母亲震惊的目光当中,这些初衷全都被抛在了脑后。
    在抠了,在抠了。
    脚爪已经在抠三室一厅了。
    然而亲妈终归是亲妈,年长的绿孔雀没有继续朝这个方向靠近,而是非常自然地转换方向走到灌木丛边去刨虫子吃,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它的关照还不止于此——
    约莫孵了三、四天,安澜自己都没察觉到任何变化,母亲走过来在蛋坑里拱了拱、翻了翻,凭借老辣的眼光确定了蛋的生死,当场就毫不留情地把两枚鸟蛋给叨碎了。
    安澜:“……”
    虽然知道这两枚蛋孵出来的可能性近乎为零,但是这熟练的检查动作,这老到的敲蛋动作,这流利的进食动作,还有进补后挥挥翅膀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轻描淡写的姿态,凶残到没边。
    这么一看,蛋坑简直像个封印。
    说不定绿孔雀的初始设定就是卧下孵蛋时智力勇气-100,站立姿态摆脱debuff,如果进入保护雏鸟的攻击状态,所有属性统统翻倍。
    一定是这样没错。
    安澜想着想着,把自己想乐了。
    现在没有孔雀蛋可以孵着玩,她也不可能为了有东西打发时间就盼望着雌孔雀们再弃巢一次,只好回归“老本行”,一边收集脱落的羽毛,一边完善大鸟巢。
    这回老父亲表现得很“气定神闲”。
    不管安澜再怎么用渴望的眼神打量那副尾屏,它都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只是会在双方距离过于接近时忽然调转方向,大尾巴带着惯性像笤帚一样挥舞,劈头盖脸地往她脑袋上糊。
    唯一一次破功发生在孵蛋开始两周后。
    那会儿安澜站在补饲台下面捡漏下来的浆果吃,老父亲则站在补饲台上放哨。正常状态下覆羽和地面是平行的,但有一根羽毛正好处于脱了一半、要掉不掉的状态,垂在平面之外,非常醒目。
    安澜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自己作乱的嘴,扑腾着飞起来瞄准目标就是一叨,成功把这根脱落的羽毛从大尾巴上“拔”了下来。
    察觉到背后有异动,老父亲从补饲台上探出半个脑袋往下看,一眼就看到被她叼在嘴里的孔雀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场就飞下来要跟亲女儿干架。
    从那天起孔雀家族里多了一首新歌,老父亲每天早晚都要唱一次。安澜因为语言学习还没深入到那个程度很多音节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她体会到歌曲中浓浓的嫌弃之意。
    上山来摄影的人类很高兴,出去就发了一篇日志说在林区里听到了绿孔雀唱歌,那是“仙乐般”的鸣叫声,叫着叫着还有其他声音前来应和,绿孔雀家族成员间的感情真深厚啊云云。
    安澜要是看到这篇报道估计要大呼千古奇冤——明明就是老父亲和她在对着骂街,母亲和另外两只雌孔雀看心情拱火或者劝架,劝架的次数还远远小于拱火的次数。
    她算是看明白了。
    孔雀的绝学根本不是“开屏”而是“拱火”。
    蓝孔雀也好,绿孔雀也罢,个个都是天生的拱火大师,哪里冲突拱哪里,看热闹不嫌事大,别说隔着笼子,就是隔着一条河都能给素未谋面的同类当啦啦队,一会儿大喊“打起来打起来”,一会儿高呼“打凶点打凶点”,时不时还要夹杂一句“就这就这”。
    老父亲在群鸟的鼓励中越战越勇,安澜唱也唱不过,叨也叨不过,最后只得来了一招“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弃了守着资源点等掉落刷新的捋虎须行为。
    艺术鸟巢计划暂时搁浅。
    安澜安分了一段时间,等到一只雌孔雀因为受惊再度弃巢、转而成为放哨者之后,她的空闲时间又多了出来,只得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这次她的目光转移到了两脚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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