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王室小团体帮助女王把黑鬃联盟摁死之后,它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第二个黑鬃联盟,公主会在追随者的帮助下调过头来挑战年岁渐长的母亲,这一点统治者联盟不会不懂。
    女王需要它们强,但又不需要它们太强。
    王室小团体对其他幼兽毫无动作,它要管;动作太大了,它也要管……只不过是现在有黑鬃联盟顶着,看不太出来罢了。
    所以安澜真是觉得自己很冤。
    统治者联盟看不上她,不需要她过去效忠;王室小团体看不上她,没有招揽她,就算看上了也不能招揽她。现在这两个团体调头来质问她为什么和黑鬃联盟暗度陈仓——可是黑鬃联盟也看不上她,只是推她出来做挡箭牌和灭火器。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好像嫌现在的处境还不够艰难一样,安澜发现圆耳朵的态度渐渐变得微妙,有时会对她明目张胆地表现出不满,在碰到追击者时也会再三观望,而不是立即站出来携手对敌。
    看来独自游荡的几周使它变得成熟了许多。
    可是这种斑鬣狗式的“成熟”是安澜此刻最不想要的,于是她一改前段时间对同伴们的和风细雨,再次祭出尖利的爪牙,用武力逼迫圆耳朵撇开摇摆不定的心思、重新夹起尾巴。
    毛毛回来的次数很少,笨笨倒是一如既往。
    笨笨的母亲本想对孩子严加看管,然而这只幼崽坚持要在同伴边上活动,面对责难还能面不改色地要求喝奶,不给喝就嘤嘤嘤。时间一长,成年斑鬣狗那张黑漆漆的脸上硬是被折腾出了“这孩子谁要谁拿去”的绝望之情,也算是极少数还能让安澜感觉到放松的事情了。
    食物短缺像座大山般压在她的肩膀上。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斑鬣狗要长到一年多才会断奶,安澜仍旧可以从乳汁中汲取养分,但正常幼崽从三个月大就开始接触固体食物了,光靠乳汁只会把最重要的成长期浪费掉,这号就算练废了,将来也很难通过个体战斗力翻身。
    母亲在为此不断努力,但它受到了很大的阻力,总是收效胜微,到后来连它自己的温饱都快出问题了。安澜意识到自己必须想办法破局,到了这个地步,掠食者带来的风险远远小于巢穴附近默默饿死、饿病的风险。
    于是她开始外出游荡。
    于是观光客们就见到了这样的奇景——
    一只斑鬣狗幼崽独自坐在河边盯着河里的浪花思考人生,偶尔它抬起头,看到远处蹦蹦跳跳的斑马幼崽,看到被护得严严实实的角马幼崽,看到块头有它十个那么大的非洲象幼崽,就又会低下头去,重新陷入沉思。
    长毛期是斑鬣狗一生当中颜值最高的时期之一,这一只的脸还特别短,看着格外像只长毛小狗,就算是那些冲着《狮子王》来的游客都忍不住要多拍两张照片。
    人和人的喜悦并不相通。
    看到一种动物就想起一种口味、但现在却一种都吃不到的安澜只觉得他们吵闹,甚至还想远远地跑开,唯恐车声会把狮群吸引到这块区域来,毕竟就连狮子都知道观光车总是出现在有看点的地方,四舍五入就是有猎物的地方。
    兜兜转转四五圈没有收获,最后她只能把目光放在一些不太常规的小动物身上。
    比如说……非洲牛蛙。
    非洲牛蛙又叫非洲牛箱头蛙,是世界上第二大的蛙类,最大可以长到数公斤重,需要成年男性两只手才抓得过来。因为体型巨大,这种蛙类的食谱非常广泛,捕食能力也很强,随随便便就能跳出两、三米远,口中还长着便于切割的牙齿,可以轻松杀死小型鸟类和啮齿动物。
    是的,这牛蛙它吃肉。
    不仅吃肉,性格也非常勇猛,堪称蛙界的平头哥,真打起来就连碰到大型掠食者都敢张嘴。
    安澜做狮子时曾经猎杀过数以百计的非洲牛蛙,但她现在是斑鬣狗,身体结构不同,捕猎方式不用,年龄、体型、反应速度都不同,就算有经验也得慢慢摸索着来,否则万一被结结实实咬一口,说不定真的会伤筋动骨。
    她是摸索得小心翼翼,水塘里一直的牛蛙们就没那么有耐心了。
    这些正在努力度过旱季的大型蛙类不愿意放弃没有干涸的水源,但又不能忍受一天到晚被斑鬣狗崽子盯着看,时不时还要伸出爪子来试试水。
    非洲牛蛙不要面子的嘛?!
    其中一只体型庞大的雄性个体在某次试探后忍无可忍,悍然发动了攻击,只是一个弹跳就像炮弹一样发射出去,嘴巴张着,牙齿清晰可见,目标对准的是敌人抬起的前爪。
    安澜当时的本能反应就是往后躲。
    这一躲躲得非常极限,爪尖只是擦着点边从非洲牛蛙的大嘴边上划过。她退了几步,又退几步,一直退到还算安全的距离才低头查看情况,确认了一下脚爪还完整地长在腿上。
    非洲牛蛙并没有选择停战,而是再次杀向了打扰它平静生活的可恶猎手。
    那强而有力的后腿在地上一蹬,脸盆大的身体就直直地飞了起来,安澜本打算迎上去,但一看对方瞄准的位置有点过于靠上,立刻意识到往前走就得被牛蛙砸脸,只能再次后退躲避。不过这一次她退到安全距离,而是在站定后迅速向前,脚爪试探性地一按,张嘴就要咬下去。
    非洲牛蛙不愧是两只手才能把握的猛蛙。
    安澜自己觉得已经踩得很用力了,但才刚踩上去,脚爪底下就传来了一股巨力,好像按住的不是一只牛蛙,而是一只失控了的弹簧玩具。她丝毫不敢托大,松开爪子朝后方又是一窜,正好躲过了牛蛙在挣扎滑出半个身体之后连上的一次攻击。
    在体型优势之下接连被逼退,安澜也忍不住被激起了凶性。
    当非洲牛蛙下一次往前弹跳时,她没有后退,而是毫无保留地露出了牙刀。
    感谢斑鬣狗幼生期就能达到几百斤的恐怖咬合力,那两排圆锥形的牙齿一接触到猎物的身体就像切黄油一样穿透了表皮、深深扎入内里。非洲牛蛙故技重施,还想继续扭动身体,但无论它怎样动作都没法摆脱这两块合上的钉板,只能被死死钉在原地,放干了所有血液。
    抵死挣扎变得了有一下没一下的踢蹬,最后变成了神经感应主导的无生命的弹动。
    安澜谨慎地等了许久才把猎物放下来进食,身上裹着泥土的非洲牛蛙不太好吃,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肉撕起来很筋道,皮也厚得很有手感,在撕完肉条后还可以留下来当个磨爪子的玩具。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约莫过了半小时,就在安澜拿爪子扯着牛蛙皮玩耍时,母亲忽然找到了这里。
    从草丛里走出来的雌性斑鬣狗不停地抽着鼻子,脚步十分沉重。最近它身上的压力也很大,因为疲惫,因为忧心,或许还有些失望,它没有心思打理自己,皮毛上黏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板结块,眼睛周围也出现了没有及时清理的分泌物。
    看到安澜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母亲抖了抖耳朵,它正想靠近,鼻子又是一抽,旋即眼睛也跟着看向了气味传来的方向,看向了散落一地的汁液、碎肉、以及安澜爪子底下按着的半张厚皮,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灰烬般的眼睛重新燃烧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安澜得到了一块连皮带骨的肉,母亲得到了四道崭新的伤口。
    成年斑鬣狗原地坐下,舔了舔自己身上的伤口,又舔了舔她的脸颊。安澜并没有拒绝这份来之不易的食物,而是狼吞虎咽地把肉吞进肚子里,接受了这一举动的含义——
    在这场命运游戏当中,母亲决心压上全部的筹码。
    all in.
    第321章
    老话总说“否极泰来”,在安澜看来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当你倒霉到不能更倒霉的时候,任何事情看起来都会像是好事情了。
    母亲在接下来一个月里拼命抢食,虽然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但那种以伤换伤的打法也给许多氏族成员留下了深刻印象。
    明知道对方不要命,凡是惜命的都不会去硬碰硬,到后来有的氏族成员干脆主动退避,无形当中把母亲万年没动过的地位抬高了一些。
    有赖于长辈的支持和自己的不懈努力,安澜总算不像先前那样天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每天吃个七分饱不成问题,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加餐。
    这里就不得不感谢一下斑鬣狗强大的胃了。
    明明大家都是野生动物,斑鬣狗也不知道是怎么进化的,消化系统比铁打的还要牢靠。看起来能吃的东西也好,不能吃的东西也好,只要吞进肚子里都会被消化掉,榨干最后一分价值。
    安澜起先还很担心自己老吃稀奇古怪的东西会吃出病来,严重点还可能致死,但在连续吃了一个月光是看看都能放倒成年人的“食物”之后,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把烂肉往嘴巴里塞了。
    铁胃,永远的神。
    她这里活得很坚韧,那边的王室小团体却是连连碰壁——
    新长大的一批幼崽倒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时期,偏偏还都是高位者的子嗣,打得厉害了就开启“呼叫母亲”模式;巢区混混没意思,外出游荡两圈,又不幸遇到了狮群,被穷追不舍的母狮们杀死了一名成员。
    接二连三的倒霉让王室小团体憋屈不已,再加上安澜现在基本不怎么回公共巢穴,渐渐地,那些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也就变少了。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旱季尾巴。
    众所周知,旱季对非洲大草原上的掠食者而言是生存面临挑战的时期,猎物群大批量迁徙,导致一些领地完全成了“半死地”,有时得狂奔数十公里才能找到一次狩猎机会。
    本氏族在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安澜过去也曾思考过为什么这个氏族能够发展到五十至六十名成员的庞大规模,以至于随随便便拉出一个政治联盟成员数量都一只手数不过来,对女王的绝对统治构成了极大隐患。其实原因很简单——
    地理条件太好了。
    氏族占有的领地面积巨大,不仅是“大迁徙”的必经之路,其中还有数处终年不会干涸的水源,每到旱季这里就会变成猎物们集群出没的地方。
    旱季尚且如此,雨季就更夸张。
    一些猎场在雨季简直跟牧场没有什么差别,安澜刚刚能出巢穴时跟着母亲跑过一次,站在岩石上往下看,目所能及之处全部都是散开的角马,从草场这头一直铺到另一头。
    面对如此丰富的资源,其他氏族当然也想来分一杯羹,所以边界区常常发生激烈冲突。除了氏族规模的大举入侵之外,一些狩猎队也常常会跨过气味标记组成的界线。
    值得一提的是——入侵和借道是两个概念。
    生活东非大草原上的斑鬣狗有着独特的“借道”传统,假如进入领地的同类是追着猎物来的,领地的主人就不会驱逐它们,而是会接受对方的示好,或者默契地保持双向回避。
    但入侵是不同的。
    入侵者的目的是在领地里觅食,这在斑鬣狗氏族看来就和掠夺它们原有的财富没有什么两样,是必须要驱逐或杀死的存在。
    那天安澜碰到的就是一群入侵者。
    大约七只斑鬣狗组成了一支狩猎队,在无目标的情况下跨过领地边界,一路朝着西方搜寻。打头的雌性一边走一边嗅闻,身后跟着的几名猎手个个带伤,饿得连肋骨都清晰可见。
    它们在搜索空气当中血腥味的来源。
    这股新鲜的血气来自一只非洲戴冕鹤。
    按说斑鬣狗对上鸟类没有什么优势,但那天机会太好了,安澜看到这只大鸟时它正耷拉着一只翅膀,不知道是之前碰到过其他掠食者还是和同类打架打出来的。
    一大两小三只斑鬣狗开始朝猎物逼近,大鸟拼命扑腾翅膀想要飞起来,但无论它怎样努力都没法实现,最终只能在地面上奔逃。
    送上门来的食物,不取就是笨蛋了。
    母亲轻而易举地扑倒了体力告竭的非洲戴冕鹤,安澜和圆耳朵立刻跟上,踩住翅膀、撕扯羽毛、打开腹腔。活食带来的满足感难以用言语形容,当肉片被吞咽下肚时,猎物的心脏都还在跳动,让最近吃多了腐肉的安澜险些当场泪目。
    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斑鬣狗的语言当中最常被使用的是“呜”,通常是拉长了的警报似的叫声,尾音上扬,听起来有些像汉字的“午”。根据不同情形,音调会发生改变,而此刻安澜听到的无疑是进攻前的啸叫。
    母亲迅速抬头看向远方,但它撕扯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比竞争者出现之前吃得更快、更不加选择,连羽毛带骨头地往肚子里吞。安澜和圆耳朵也不逞多让,牙缝里都塞着带血的羽毛。
    母女三个吃得快,入侵者跑得也快。
    不消多时,安澜就看到了正在越过土坡的入侵者,打头那只一边跑一边发出兴奋的嚎叫声,身后跟着的几只更是眼睛黏在食物上,涎水止不住地从嘴角往外涌。
    数秒钟后,母亲吞下最后一口肉,带着安澜和圆耳朵朝着反方向奔逃。
    本以为这些入侵者得到剩下一小半鸟肉就会离去,没想到它们看上的不仅仅是鸟肉,从头到尾竟然只有两只停下脚步,剩下五只都跟在母女三个背后追击。
    这片水塘距离公共巢穴实在有点远。
    论耐力,安澜和圆耳朵根本跑不过这些饿红眼睛的成年斑鬣狗,带着孩子的母亲也没法自己逃跑,最后说不定要整整齐齐交代在这里。
    正当安澜头脑风暴想着该如何脱身时,跑在她跟前的雌性斑鬣狗忽然放慢速度,微抬脑袋,向着远方发出了近似呼哨的尖厉嚎叫。
    这是在……求援?!
    安澜的第一反应是“向谁求援”,第二反应是“为什么求援”,过去数周被针对、孤立、攻击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母亲在氏族当中根本没有盟友,她自己的盟友则是年纪太小,来了也不顶用。
    可是事实证明——
    安澜对氏族的理解并没有高于母亲。
    求援信号发出不到十秒,远方就响起了同等紧急程度的回应,听声音应该是“三角联盟”,而且这个联盟应该在听到入侵者的啸叫时就出发了,现在正在驰援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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