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箭标跑得比兔子还快。
    战斗高手和战斗狂根本就是两码事,没有压倒性的实力,也没有女王那样特殊的地位,谁见了疯狗般追着咬的褐斑联盟能不躲——又不是个个都能像壮年期的坏女孩那样豁出性命去一挑五,把对手揍得心服口服。
    安澜……当然也要躲。
    正好家里四只幼崽进入了长毛期,不用再像刚有幼崽降生的褐斑联盟一样局限在公共巢穴附近活动,而是可以更加靠近猎场,她就顺势转移了生活重心。
    母兽钢牙铁爪、耐力充沛,像山一样,不会轻易垮塌;但在母兽保护之下的幼兽却不是山,而是风吹即动的云,绵软又脆弱。
    高位者的子嗣也好,女王的子嗣也好,在尖锐的爪牙底下都会成为一顿美餐,连皮带肉地被吞下肚,仅剩的几块残骸也会成为秃鹫的玩具。
    安澜推己及人,知道没有比此刻更合适发动进攻的时机,但幼崽一共有四只,能够被她提供保护的对象却只能有一个。
    该选择确保哪一只万无一失呢?
    安澜扫过在圆耳朵背上玩跳山羊的侄女,扫过坐在母亲背后舔伤口的老幺,把目光定格在了最成器的老三身上。
    第339章
    老三有个花名叫壮壮。
    安澜给它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同批四只幼崽里数它吃得最壮,小时候滚起来像一团黑色的毛球,好不容易等到抽条了,褪色了,长毛了,一跳进河里冲凉也还是会暴露出“实心”的本质。
    体型过人的幼崽往往有着更大的成长空间。
    为了培养和潜力相称的心智,安澜从壮壮一个月大起就带着它在外面做等级教育,她打得所向披靡,壮壮的地位也自然水涨船高,整个幼生期都没低过几次头。
    虽然这种顺风顺水的经历难免会养出一些傲慢,但比起圆耳朵的两只幼崽,壮壮身上又多了许多勇敢的、锐利的成分,它总是站得笔直、目光炯炯,像一把被打磨出雏形的刀刃,鲜少有畏畏缩缩、躲躲闪闪的时候。
    这样一把好刀不能折在铁匠铺里。
    安澜拿出了自己标志性的高行动力,从坏女孩联盟朝雨季猎场转移的第一天起就跟在了壮壮身后,始终保持着三、四十米的距离。
    她的举动对一只斑鬣狗来说其实是有些怪异的。
    世上一直有斑鬣狗幼崽在经历探索欲旺盛的长毛期,也一直有斑鬣狗幼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死在这个时期,生存智慧代代相传,成年斑鬣狗清楚地知道其危险性,但为了确保幼崽得到最充分的历练,它们都会佯作不知。
    哪有长辈会跟在后面保驾护航呢?
    就连承受过丧女之痛的希波在加强看护力度时也只是增加了呼唤后别以确定其安慰的次数,诱劝它们不要跑到太远的地方去撒野,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忙活自己的事。
    安澜很清楚自己的保护举动有利有弊,虽然当下可以确保壮壮安全无虞,长期看来却可能造成它对年长者过分依赖,从而损害它性格的独立性,影响感知力、判断力和其他诸多能力的成熟,但她做这个决定更多的是出于当下迫切的需要。
    坏女孩联盟需要后备力量。
    毫不客气地说,过分依赖算什么——站在自身角度而不是幼崽的角度,也不是种族延续、强盛、优胜劣汰的角度,安澜巴不得养出一群这样的后辈,将来对抗政敌、冲击王座、维护统治都会变得易如反掌。
    长辈们不清楚她的盘算,对她跟着幼崽的行为都表示了不解,区别在于坏女孩已经习惯了安澜想一出是一出的种种反常行径,就提了一嘴,连个白眼都懒得翻;而母亲看她一直跑来跑去看累了,每次团聚时都要絮絮叨叨,提醒她注意安全,好像那两只幼崽不是自己生的一样。
    事实证明安澜的担忧确实很有必要。
    她跟在壮壮身后走了不到三周,对峙、吓退、击退、杀死过的危险源就已经达到了两位数,从落单的非洲象到小股非洲野犬,从吃饱肚子的母狮到饥肠辘辘的猎豹,还有一次甚至牵扯到一些不遵守公园规则的人类游客。
    壮壮尝到了有长辈护航的甜头,虽然按捺不住探索世界的好奇心,但每走出一段距离就会回头看看身后,一定要看到安澜在场才会长出一口气,就这样,两个年龄相差巨大的姐妹组成了一支相亲相爱、无比和谐的小分队。
    小分队在第四周时迎来了一次“增员”。
    那天中午下了一场雷雨,厚厚的云层压出下击暴流般的降水效果,一时间狂风大作、雨帘如瀑,不到半分钟时间,地上就积起了深深浅浅的水洼,站在原地不动都会被溅上一身泥点。
    安澜和壮壮运气不错,第一滴雨水砸下来时正好快走到一棵大树边上,虽然前方是倾盆大雨,一棵树基本起不到太大作用,但有总比没有强。
    瓢泼大雨加上狂风,把远处高草丛压得一阵接着一阵地倒伏,成为灰白色雨帘里边缘焦化朦胧的绿色海浪,在这种不间断的“动”中,为数不多的“静”就显得格外醒目。
    不需要爬到大树上,仅仅只是站在原地,安澜都能看到草场中央一抹时隐时现的杏黄色。
    那是一只身体盘踞起来、脑袋微微低着、尾巴在跟前绕了个转的豹纹大猫,雨水哗啦啦打在它的背上,就像敲击着一块覆盖有皮毛的温暖岩石。
    同一时间,花豹也在朝这个方向张望。
    非洲大草原上树木稀疏,隔老远才有可怜巴巴的几棵,绝大多数动物在下雨时只能坐在原地等着熬过去。这只斑纹大猫说运气好呢也好,下大雨时碰到了一棵树;说运气不好呢也确实不好,树底下还站着带崽的斑鬣狗。
    安澜忍不住鞠了一把鳄鱼的眼泪。
    可是雨下得实在太大,熬了十几分钟,半个身体都泡在泥水里了,花豹心底虽然知道硬碰硬没有好下场,身体却非常诚实,一直在朝大树所在的方向缓慢挪动。
    看着看着,安澜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只花豹……好像挺眼熟?
    风中到处都是雨水激起的草和土的气味,以及降雨本身带来的湿漉漉的气息,走到一定距离时,动物本身的味道才能突破雨帘的阻挡,被敏锐的分辨器官捕捉到。
    身上的味道……好像也有点熟悉?
    再仔细一看年龄阶段和身上的斑纹走向,一段经历就从记忆深处中扬了上来——这不就是当初跟在安澜身后看了全程,最后还“帮忙”毁尸灭迹了的那只年轻雌豹吗!
    还真是老熟人啊。
    巧合的是,安澜认出来了,对方也认出来了。
    花豹被雨打得皮毛都贴在了骨架上,看起来足足瘦了一整圈,再加上肚腹空空,就变成一副随时要被风吹倒的样子。它在十几米外停下,用那双明黄色的灯泡似的大眼睛先看了看安澜,又看了看边上站着的壮壮,旋即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不必懂读心术就能猜到它在想什么。
    最离谱的是,想就想了,想着想着,想了二十几秒钟,花豹还把自己想馋了,嘴角边出现了一点风雨都掩盖不了的亮晶晶的东西。
    安澜:“……”
    这一个是不可能杀的啦!
    可是光挡着没用,花豹的眼神实在是太渴望了,雨势稍微变小一些,她就忍不住催促壮壮赶紧动身,一方面可以躲开嘴馋的掠食者,另一方面也需要新鲜的血食来暖暖身体。
    没想到一大一小刚走起来,被淋成落汤鸡的花豹也跟着往前走,但也不敢靠得非常近,只是隔着二十几米坠在身后,存在感十分强烈,弄得安澜有点进退两难。
    当天傍晚,斑鬣狗姐妹被迫分享了食物。
    第三天开饭时,花豹也来了。
    第五天开饭时,它同样出现在了猎场当中。
    安澜简直给气乐了,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哪里培养出来的蹭饭选手,比她当年做东北虎时碰到过的那只棕熊还要会蹭,只要猎物一倒地,就能感觉到两个灯泡在背后明晃晃地烤着。
    做大草原上的掠食者真是难——
    为什么野生动物摄影师总能抓拍到狮子和斑鬣狗、狮子和花豹、斑鬣狗和花豹……以及更多有竞争关系的食肉动物共同进食的画面,是因为守也守不住,赶也赶不走,打也打不着,穷追不舍还容易被第三方捡漏啊!
    现在再回过头去看当年坏女孩和大花豹分享食物的场景,安澜就有点哭笑不得,这个问题放在论坛上怎么也不该是“盘一盘顶级猎手之间有哪些惺惺相惜的跨越种族的友谊”,而应该是“每次做饭都有冤种室友带碗来蹭吃蹭喝该怎么办”。
    怎么办?
    能怎么办?
    脾气爆炸如坏女孩都免不了被蹭饭,安澜边上还带着壮壮,不能离开太远,而且本来就吃不完,花豹不来吃还会有秃鹫和其他掠食者来吃,久而久之,她也躺平了。
    只不过躺平归躺平,礼尚往来还是要的。
    某次花豹自己开伙,因为斑鬣狗没有什么爬树的天赋技能,只有碰到坡度缓和的树干时才能挣扎几下,它就拖着羚羊拎上了树,没想到羊没挂住,噼啪一下就翻到了地面上。
    安澜毫不犹豫地笑纳了这从天而降的晚饭。
    她全程在底下吃,花豹全程在顶上看,满脸写着目瞪口呆,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但它的体型、年龄和战斗力摆在那里,就算被誉为最不可预测、攻击性也最强的几种动物之一,也只能原地生闷气,没法真的从树上飞下来和处于壮年期的雌性斑鬣狗干架。
    这么一欺压,安澜就找到了一点乐趣所在。
    下回花豹再上树时,她就把自己架在幼崽和大树当中,大喇喇地欣赏对方又想伸爪子又不敢真刀真枪干架的纠结神色,希望把这个吃白食的巨型大猫吓退。
    那天还特别巧合。
    起初花豹还在树上卷尾巴尖,一副听到了但是爱答不理的样子,没过几分钟,一直在甩动的尾巴忽然变得僵硬,两只因为快要睡着变得半开半合的眼睛也骤然瞪大了。
    安澜立刻警醒起来,用低沉的咆哮声呼唤在不远处玩耍的壮壮,唯恐有什么位于上风处的掠食者正在谋划着伏击它。
    壮壮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脸上还带着些意犹未尽,而坐在树上的花豹却被咆哮声吓了一跳,转头朝这里看了一眼,速度之快,都要让人担心它会不会把脖子折断。
    远方传来了穿透力极强的狮吼声和象嘶声。
    尽管被高草丛挡住看不见具体情况,也因为处于下风口处嗅不到太详细的信息,安澜光听着这些响动都能大致模拟出战场中的情形——成年非洲象们正在追击报复几只参与过小象狩猎的狮子,而且在不断朝这个方向靠近。
    听到这股响动的花豹又将脑袋转了回去,朝远方瞥一眼,朝树下瞥一眼,脑袋来来回回,爪子开开合合,好像要起身了,又坐了回去,好像要坐定了,又站了起来,陷入“不敢下树、也不敢不跑”的两难局面。
    安澜说实话看得有点想笑。
    她本来还想逗逗这只和她当过“共犯”的大猫,但也不敢留下来去触狮群和象群的霉头,于是便带着壮壮朝相反方向逃窜,一直跑到和母亲会合。
    一大一小转身没多久,花豹呲溜一声从树上飞了下来,也跟着朝着这个方向奔逃,生怕跑晚了碍着象群的眼,不仅可能被团团围住半天下不来,还有可能倒霉到遭受“推土机袭击”,连屁股底下坐着的大树都得被推倒铲平。
    此后半个月,这台猫型远望镜又在不经意间起了两次报警的作用,终于在安澜心目中模糊掉了“无情蹭饭机器”这个毫无作用的终极标签。
    日子就这样在斗智斗勇当中过去,直到三月里的第二个星期六,安澜正在用一只老年瞪羚教导壮壮拖拽猎杀的技巧,风带走了猎物的最后一口呼吸,也从远方带来了一声熟悉的悲响。
    第340章
    安澜起初并没有认出声音的主人——
    被风远远运载过来的悲鸣听起来有些失真,好像一条落入溪流当中的颜料,即使主体仍在那里,颜色也还明晰,边角却在被不断拉扯开去,一丝一丝,一缕一缕,最后变成截然不同的形状。
    约莫过了十几秒钟,她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有点熟悉”,“这个发声方式也有点熟悉”,从记忆里翻出了一段已经褪色的往事。
    那是她还在被大半个氏族针对的时候,母亲尚未下定决心抢食,每天得到的食物补给非常有限,可以来回奔跑供给两只亚成年的乳汁也非常稀薄。
    当时的安澜选择了到处觅食,凭借在大草原上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翻找那些不太常规的食物;而圆耳朵就没有这种“外挂”,好在它也没有遭到针对,只能豁得出去,一周里总有三四天可以捡漏抢到几口饭吃。
    “豁出去”,就代表着“会受伤”。
    某天早上安澜正在水塘里蹲非洲牛蛙,蹲着蹲着,远远地就听到了一声“哭喊”,旋即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嚎。
    被这叫声弄得心神不宁,她赶快跑到声源地去查看情况,还没跑过土坡,迎面就看到了蹲在高草丛边上血流不止的圆耳朵。
    再看看场中,冲突因由可以说十分明了。
    自家同胞姐姐大概是在高草丛边上发现了一具秃鹫尸体,以为今天可以大快朵颐,结果羽毛还没撕掉几口,就被另外两只成年低位者堵了个正着,不仅食物被抢走,身上也被穿了好几个洞。
    要不怎么说稍微出息点的斑鬣狗都想往上爬呢?
    秃鹫是大草原上公认难吃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肉食动物会跑去吃,放在当时却成了三只斑鬣狗竞相争抢的香饽饽,还抢到了头破血流的地步,氏族中的边缘人物是多么的悲哀啊。
    更悲哀的是,安澜甚至都没法上去帮忙——她仍然是被统治者联盟带头压迫、针对的对象,假如她贸然加入战局,就会引起诸多不必要的目光,把受助者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这次受伤非常严重,圆耳朵哀嚎了整整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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