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如果平王府只是想要钱那还好,吴大娘子接手了年娘子在华东地区的大部分产业,卖上一部分凑一凑总能凑齐。但问题是除了钱以外,平王还存了不少古玩字画,吴大娘子手上有详细的列表存单,她倒是愿意折现给平王府,可人家王府能答应吗?
    更不用提平王府一直想早点把猫送过来“验货”,但吴大娘子哪里知道什么信物的真假呢?她甚至也是在收到老王妃的信时才知道,原来平王府的信物是个活物。
    说真的,在知道是猫的那一刻吴大娘子就确定了,这肯定是絮万千的信物没错了,除了她,也没谁能有这么大的脑洞。
    是真不怕猫夭折了或者出什么意外啊?
    “不是说平王府的猫丢了吗?”说真的,吴大娘子在听说平王府满城找猫的时候,心里是悄悄松了那么一口气的。不是她准备赖掉这笔账不给钱了,而是她想着如果平王府那边出了差错,那她这边不就有了更多回旋商量的余地嘛。
    哪里想到猫这么快又回来了。老天爷是在故意玩她吗?
    吴大娘子的手下回答了这个问题:“听说那猫是东厂督主连家的小郎君找到的,也不知道真假,不少人都在说连阎王这是想给他儿子造势呢。”虽然絮果还小,但毕竟也已经快十岁了,在大启看来这就已经是半大小子的年纪了,是年少成名的最佳时机。
    吴大娘子:“……”怎么说呢,真不愧是絮万千的儿子啊。
    “真不愧是他妈妈的好大儿”的絮果小朋友,此时还全然不知道因为他找到了平王世孙的猫,要让吴大娘子要面临怎么样的烦恼。
    小朋友为了完成每天外舍布置的功课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上了四年级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他们已经是大孩子了?
    不,是意味着他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随意的在功课上涂涂抹抹了。
    第一年入学的时候,絮果等人需要写的字还很少,不管是习作还是其他功课,写错了,就重新誊抄一份,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哪怕不重新写一遍,把错了的地方划掉或者涂抹掉后再继续写也是一样的。夫子并不会说什么,甚至还会教他们,在错字的右下角点上几个点,就是表示这个字错了,或者在右下角写个更小的“卜”字,也代表了误写。
    总之,当时的夫子们对他们的要求就是“能完成并且写对所有的功课,就已经很了不起啦”。但今非昔比,絮果他们已经是大孩子了,夫子对大孩子的要求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从今年开学的第一天开始,杜直讲就强调起了卷面分,这在科举考试中也确实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不仅要写对,还要写好,写的没有任何涂抹痕迹。
    杜直讲凭关系借来了上一届一甲前三的殿试卷子,在课堂上给絮果等小郎君们轮流展示了一番。那一笔笔大小一致的馆阁体,就像是印上去的一般,三千多字的策论没有一个字是错的,笔迹工整,一气呵成,看上去就有一种行云流水之感。
    而这,只是金榜题名中最基本的要求。
    絮果后来还去问了他考过探花的好朋友廉大人,他参加科举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廉大人却给了絮果另外一个噩耗——不只科举要这样,等以后当了官,天天给陛下写奏折也要如此。也就是说,不是熬过一场考试就结束了,而是科举只是个开始,从踏入官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随心所欲。哪怕不够格给陛下写奏折,给上司写东西也一样。
    絮果、絮果……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想当官。
    当官实在是太可怕了。
    写什么都要一字不差?这怎么可能做到呢?是人就会犯错,哪怕重新誊抄一遍,也有可能会誊抄出错。甚至一个不注意就会有饱满的大小墨点滴在宣纸上,这种情况又该怎么办呢?再再次重写?
    况且,有些功课可以换宣纸重写,但有些它是本子啊,甚至是夫子提前出好题目或者印刷好的内容,这种又该怎么办呢?连着题一起重抄?那工作量可就不是一点半点地大了。
    尤其是絮果——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写得太快的时候很容易写错句子,不是少了某个字就是写成了倒装。意思还是那个意思,一眼扫过去甚至有可能都不会发现问题,只有一个字、一个字地分辨才会意识到不对。
    不苦觉得是絮果思维太过跳跃,很容易进行前后句的联想,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外舍的老学究夫子却觉得絮果就是不够认真。
    不管是因为什么吧,絮果哪怕有提前在外舍里写功课的习惯,他最近晚上回家需要在功课上耗费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多了。
    多到工作狂连大人都有点看不过去的程度,他怎么感觉儿子比他还忙?
    他已经多久没看见儿子和獴娘一家玩了?
    等连亭去了隔壁才发现,他儿子正在和毛笔较劲儿,这已经是絮果誊抄的第三遍了,连着夫子出的题一起抄,他真的快崩溃了。
    连大人:“……家里有纸贴、雌黄和粉涂,你为什么不用?”
    絮果带着一脸墨香抬头,白皙的脸蛋上不知道何时被划上了一长一短两道墨痕,就像小猫的胡须,絮小猫双眼茫然的看着他爹:“什么纸贴?”
    “你们夫子没教吗?”
    絮果摇摇头,夫子只要求了不能涂抹。一旦看到涂抹的痕迹,哪怕后面改正的是对的,也会按照错误一并处理。
    连大人:“!”
    “我没看见阿爹用过啊。”絮果都快哭了。
    连亭确实不常用,因为这些小手段不能用在奏折里,至于平日里的书信往来,连亭也已经训练有素,不会像絮果这样频繁出错。絮果看不见他用,自然不会知道,而连亭以为国子学外舍肯定会教,这才造成了如今的乌龙。
    “其他小郎君上学的时候都不用的吗?”连亭一边从絮果的书房里把他早就给儿子准备好的东西找出来,一边问。
    絮果想了想,好像是有用的吧,只是因为他的几个朋友都不用,他才没有特别注意。
    闻兰因和小叶子几乎不会出错,至于犬子,这也是个生猛的狠人,要么就硬着头皮把错的往上交,反正他写对了字的答案也不一定是对的;真错的不能看了就撕了重来,那么厚的一个功课本,如今已经快被犬子撕光了。
    连亭:“……我们来说一下这些东西都是怎么用的吧。”
    纸贴,顾名思义,就是把正确的字写在纸贴上,再裁下合适的大小贴在出了错的位置上。优点是方便快捷,简单省事。缺点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纸贴,还很容易掉。
    连大人带着儿子当场体验了一下,从小心翼翼裁下合适的大小再到黏贴,絮果都做得非常不错。连亭本来还下意识的教了儿子一些怎么能剪的大小合适又节省纸张的小技巧,他以前在内书堂里就是这么做的,等说完了他才摇头失笑:“不,你不用这么剪。”
    絮果不解地仰头看阿爹:“为什么?”
    “因为我们絮哥儿不需要省钱啊。”连亭再一次感谢自己已经身居高位,能让他儿子成为一个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的富二代。
    雌黄和粉涂大同小异,就是直接用粉末盖住错误的地方,等干了再在那上面重新写字。唯一的区别是,粉涂会比较影响美观。雌黄是更好的选择,不易脱落不说,还能一次就盖住错字。是当下最受欢迎的方式。
    “信口雌黄这个成语你们学到了吗?”连亭问。
    絮果摇摇头,又点点头,没学到,但他知道。
    “这里面的‘雌黄’就是这么来的。”
    絮果恍然。
    然后……
    学到了就一定要和小伙伴分享的絮果,隔天就把雌黄带去了外舍,并成功在外舍刮起了一股雌黄风。
    杜直讲在知道后也很震惊,合着连絮果以前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的吗?他之前还以为连家就是这么高标准、严要求,厂公为了让儿子的仕途一步到位,宁可他多次誊抄,也根本不屑于有这种修改的过渡阶段呢。
    他还和房助教感慨了好多次当督主的儿子也是不容易。
    原来都白担心了吗?
    ***
    “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闻来翡带着自家酒坊酿的酒,敲开了望仙楼后院佛堂的门。
    两个曾经年娘子手下的得力干将,恍如隔世的看着三四年未见的彼此,都震惊于对方的改变,暂时忘记了互相看不顺眼的前尘往事。
    一个说:“你……饮食挺好啊。”
    另外一个说:“你怎么开始吃斋念佛了?真去西天取过经啦?”
    吴大娘子在没有接管华东地区的生意前,主要的工作是跟着船队出海。是的,年娘子的生意连洋人都不放过。大启没什么禁海的传统,大启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在大海的另外一边又非常受欢迎,她不可能放过这个商机的。
    事实上,闻来翡也出过海,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还打算过把京城的弟弟喊去江左,一起感受大海的魅力。
    可惜……
    年娘子去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她们还有那么多的未来没能实现。
    提起年娘子,两人同时长叹了一声,又不约而同地把双方的改变归结在了年娘子的去世上。至少在闻来翡看来是这样,比起过去一脸杀尽天下负心狗、戾气极重的吴大娘子,如今的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平静,一脸佛性,这是只有直面过生死才能够有的开悟。
    两人一时间都有点适应不了这个全新的彼此,坐下来后还是忍不住偷看,并发现了偷看回来的对方。
    最后只能正襟危坐,通过谈正经事来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钱够吗?”闻来翡这几年如此着急做生意,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自己在商场上对付那些叛徒,另外一方面也是考虑到未来会有越来越多到期的大人物来取“钱”。
    “钱不是主要问题。”吴大娘子也没死鸭子嘴硬,简单说了一下她现在需要面对的情况。
    “不能劝平王府继续存着吗?或者不要全部取走?”年娘子的这个存储业务只针对最顶尖的大客户,很少的一部分人,当年别人挤破了头都未必能挤进来。而进入的人也就因此多了一个条件,一旦全部取走,以后就没有第二次加入的机会了。
    这些年,年娘子这边也一直如约把分红送到各家手上,没有一天落下过。大部分客户都是非常满意的。
    吴大娘子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我本来不想上门怕吓到老王妃的,但我去试试吧。”
    “至于钱的下落……”闻来翡其实是有一些线索的,只是她不确定要不要说,因为娘子当时迷迷糊糊的握着她的手,交代的是关键时刻找絮哥儿。先不说如今这个情况算不算关键时刻,只是絮果才九岁啊,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第83章 认错爹的第八十三天:
    最终,闻来翡也没有把年娘子交代的事告诉吴大娘子,倒不是她觉得絮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是她不相信吴大娘子,就像吴大娘子也并不怎么信任她一样。
    闻来翡可以对天发誓,这份不信任里并没有参杂太多理念不合的因素,更多的还是来自年娘子弥留之际那天发生的事,闻来翡目睹了吴大娘子和年娘子的激烈争执。她当时正端着熬好的药从长廊下走来,离两人还有一段距离,并没有听清她们具体在争执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他还是个孩子”之类的字眼。
    孩子?谁还是个孩子?娘子身边就只有少东家一个人能被称为孩子了吧?
    娘子不可能对自己的儿子做什么,那有问题的就只剩下吴大娘子了啊。
    闻来翡毫不怀疑吴大娘子对年娘子的忠心,只是吴大娘子对絮果又是什么态度呢?有时候闻来翡觉得吴大娘子对絮果有些窒息的保护过度,有时候又觉得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絮果的死活,就还挺难琢磨的。
    但总之有一点闻来翡是可以肯定的——年娘子最后决定由她来护送少东家进京,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说明了年娘子对让吴大娘子和絮果单独接触也有一定的担忧呢?
    她才是年娘子心中最信赖的人选啊!闻来翡如是想,她一定不会辜负娘子的信赖,她要把少东家保护的密不透风!
    也因此,闻来翡才没有着急把絮果的事情告诉吴大娘子。
    两人最后决定兵分两路。
    一个去找平王府的老王妃商量要不要继续投资,另外一个……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联系了厂公连亭,想要私下先约絮果单独见一面。
    虽然闻来翡没有对吴大娘子和盘托出,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和少东家通通气,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这完全就是上次认错爹的事给闻来翡的经验教训了,他们那头还在担心絮果无法接受自己认错爹的事实呢,结果人家早就知道连大人不可能是他的亲爹了。
    闻来翡总觉得不能小看她的少东家,哪怕他只有不到十岁。
    只可惜闻来翡还是来迟了一步。
    “你找絮哥儿什么事?如果不着急的话,等他回来我再带他来找你。”连大人亲自去了一趟仪狄酒坊,确认闻来翡的安危,见她并没有事,这才解释絮果最近出门了。
    是国子学外舍组织的一次游学活动。
    大启的文人相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因此,游学在学子间从古至今都很风靡,甚至都快成为一个传统、一种迷信了。历史上不少诗人大家都曾有过丰富的游学经历,在游学后不是取得了不俗的科举成绩就是在诗坛留下了千古名句。这让不少人都抱了一种侥幸心理,是不是只要自己有了偶像同款游学,就也能发生什么命运的奇迹。
    尤其是科举前后的游学,那都快做成一个产业链了。
    而事事都提前比照着科举来的国子学外舍,自然也不会让小郎君们落下游学这一环节。只不过士子游学多是和兄弟为伴、或是约上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外舍这边只能以学斋和年级为单位进行集体活动。
    去的地方也不远,就在京郊的汤山。
    在外舍读书的前三年是没有游学的,毕竟孩子的年纪摆在那里,家里不可能放心。今年才是絮果参加的第一年,他为此从去年就开始激动上了,到了今年反而平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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