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瑾指端撑起她的,轻柔地搽上香膏,触到血洞时,小花不觉得疼,反而有一圈又一圈的痒意荡漾开来,指腹像被一根羽毛轻挠。
    她紧抿着唇,裹在圆领下的脖子一片绯红。
    搽完香膏,楚南瑾静静地抬眸,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小花心尖一颤,正要将视线移开,楚南瑾的动作更快,将她的脑袋扳正,视线交汇到一处,他认真道,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的无用,才导致如今身负重伤,与你没有分毫干系。要说添麻烦,是我在给你添麻烦才对,你对我一路照料备至,未有差池,若为旁人,兴许早就趁我危难之际将我弃之不顾,是你的纯善留全了我这条性命,我感激涕零,又怎会不识好歹,反过去责怪你?
    她微微启唇,“哥哥才没有给我添麻烦……”
    “念兰是公主,本该朱鬃白马,翠羽明珠,现今流落至此,是受了万般的委屈,你怨我、责我都是应该的。”他轻轻道,“若你伤之分毫,我便再也无颜进京,愧面陛下。”
    “可是哥哥也是太子……”她低声道,“流落至此,哥哥也是受了万般的委屈。”
    怎么会有一个人,口口声声地说着别人的苦楚,却完完全全忽略了自己。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为了护她才受了重伤,却说,都是因为他无用。
    他这般能言善辩,读尽诗书,却用满腹经纶揽咎自责,将她推了个一干二净。
    小花涩然道:“是我胡思想乱,胡乱揣度哥哥的心思,是我错了……”顿了顿,又道,“哥哥也莫要再这样想,你才不是无用之人,你在我心底,是最英勇神武、顶天立地的兄长。”
    楚南瑾眸光一动,似有流珠转动,他微启双唇,眼前却忽然被重重迷雾包裹,胸口像蚂蚁啃噬一般,传来阵阵痒意,手无力地从小花肩上滑落。
    “哥哥,哥哥!”
    小花连忙扶住他倾倒的身躯,让他偎靠在她的肩上,吃力地将他扶回了屋内,手忙脚乱地去熬药。
    屋内漆黑,小花急中生乱,不慎被几个瓶瓶罐罐绊倒,她咬着牙迅速爬了起来。
    “念兰……念兰……”楚南瑾听到了动静,呼吸急促,一声声地唤着她。
    小花连忙回身,蹲在床前,急急问道:“我没事,就是不小心绊倒了几个罐子,哥哥感觉怎么样,除了伤处,可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这次,楚南瑾没有回她。
    有月光零碎中地从门缝中投进,楚南瑾的额上浮着一层薄汗,脸色潮红得异常,小花这才看清了他青白的唇色。
    像是被一捧雪从头上浇了下去,浑身上下霎时冰凉,小花手脚一软,差点向后倒去。
    小花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双手却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抖得不成样。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指上的温热,她才感觉血液重新流转了起来,稍稍松懈地瘫软在了地上。
    小花守了宿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抽开压在脸下的手掌,才发现半张脸已经麻了。
    她连忙抬头,楚南瑾昨晚敷了药,脸色却仍旧苍白,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小花将热毛巾轻轻敷在楚南瑾的额上,擦了把手,有徐徐的风钻进来,她掩了门窗,目光望向屋外。
    她初时笃定,那采摘的草药有活血化瘀之效,可哥哥却致入昏迷,让她失了自信,不禁怀疑起来。
    又或许,哥哥受了内伤,肉眼不可见。
    入城,许有伏首的刺客守株待兔,恐遭不测;可若不入,任由他的伤势拖延下去,她不知会有如何严重的后果。
    她不敢去赌,即便被责备也罢,丢了性命也罢,她都得冒这个风险,入城寻郎中。
    第11章
    天光微亮,林中静谧。
    来时的脚印已被一场大雪覆盖,怕在林中迷失方向,小花一面往外走,一面在心底默默记下路边的标志。
    走出不远,就找着了一条还未被冰冻住的小河。
    她对着河水照镜,手上沾了泥灰,往脸上抹去,原本清丽的小脸立刻变得灰扑扑的。
    涂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面貌,小花才戴上兜帽,往林外走去。
    一路上格外小心,一双眼睛机警地盯着来往的人群,幸而运气尚佳,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平安抵达一家医馆。
    她低着头,将面容掩在兜帽之下,快步走了进去。
    “诊断需得望闻问切,观舌象,闻音色喘息,问症状及病史,再是诊脉象。小娘子,你就说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症状,老夫也没法对症下药啊。”
    老郎中捋了捋须,无奈地望着眼前万般哀求的小娘子,也不知是何等神秘的身份,小娘子竟让他隔空断病,说那病者连郎中都无法会见。
    “可是……”
    小花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为难了老郎中,可她要是将老郎中带去林子,岂不是告诉刺客他们就躲在密林中?
    老郎中见她确实为难,叹了口气,从药柜里拿出几副药来。
    “这是伤药,听你的描述,患者应是受了不轻的伤,小娘子,别怪老夫多嘴,讳疾忌医,不乏先例,你最好劝劝那位伤患,以免疾不可为啊。”
    小花感激地接过药包,小声道:“我回去会劝劝他。”
    她刚踏步走出医馆,身后传来老郎中的呼唤,小花回头,只见老郎中小跑着到了她跟前。
    “平常的伤,敷敷药也就好了。”老郎中压低声音,善意地提醒道,“照理说,你采的那味草药确实有活血化瘀之效,不至于伤不见效,老夫姑且猜测,那致伤的利器只怕淬了毒。”
    小花嘴唇一颤,“……毒?”
    郎中补充道:“要是那位实在不方便过来,你回去的时候仔细观察观察,将细节记下,再来找我吧。”
    小花道了句“多谢”,思绪完全被这一席话打乱,心神不宁地往外走去。
    落了多日的大雪,天公终于放了晴,丝丝缕缕的日光涌过破旧的窗牖,将潮湿的屋子照得亮堂。
    楚南瑾静静地躺在床上,薄薄的日光打在他的脸上,好似拢了一层柔光。
    小花愣了愣神,倏然想起郎中的嘱咐,几步走了过去,才发现他的脸色如白纸般苍白,像被魇在了梦里似的,额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汗。
    她咬着下唇,狠了狠心,顾不得男女有别之防,伸手扒开了他的衣物。
    昨夜给他上药时,小花不敢细看,浓稠的月色下视线也并不清晰。
    如今借着稀薄的日光,小花轻轻掀起裹伤的布料,瞧见了伤口旁多出来的东西。
    ……
    楚南瑾醒来时,小花正端着煮好的米粥,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迈步踏进屋内。
    他启唇,才发觉咽喉干涩,火辣辣地疼,昏过去之前的记忆复苏,他将小花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道,“昨夜你可是摔倒了?可有受伤?”
    小花眼眶一酸,“哥哥都这样了,还来担心我。”
    见小花并无大碍,楚南瑾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米粥,急问道:“你入了城?”
    不等小花回答,他又急急说道:“我可是和你说过,街上许有刺客埋伏,你一个弱女子,被他们发现了怎能逃脱?你要是出了事,你让哥哥如何自处?”
    小花乖乖在他面前坐下,娇声娇气地说道:“都怪我贪嘴,一觉醒来觉得肚子饿得难受,想起哥哥带我吃过的美食,忍不住就偷跑了出去,许是日光正好,那些刺客沉迷睡梦,又许是我乔装得好,一路上都很安全。”
    楚南瑾险些被她俏皮的话语逗笑,立即紧抿起唇,收敛起眸子中初绽的笑意。
    小花双手抓住他的臂,边摇边撒娇道:“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哪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哥哥就放心好了。我就是饿极了才会偷跑出去,一次性囤了将近半月的粮食,不会再偷偷摸摸地去了。”
    楚南瑾显然有些不信,唇绷成一条直线,眸光微敛,总是温润的眸子透露出一丝威严。
    小花压下心虚,颇为委屈道:“我知错了,要不然,哥哥掌我的嘴吧,都是这张嘴贪吃,打过了,哥哥就该原谅我了吧?”
    小花抓住他的手往脸上带,楚南瑾抽回手,虽面上仍带着威严,神色却软了下来,“仅此一次。”
    小花舒了口气,忙将搁在床尾的米粥端来。她在做饭上天赋不高,煮的粥也不尽完美,总是掌握不好火候,粥煮得稍微有些糊了。
    她手上的这一碗算是浓缩了一锅粥中的精华,是她挑选出来最好的一块。
    即便落难,楚南瑾仍不改王公贵族的优雅,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小花想起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闹了个大红脸,暗暗发誓以后要规矩些,不能再像先前那般用食了。
    见楚南瑾竟将不进味儿的粥喝了干净,小花忍不住问出口:“味道是不是淡了?”
    楚南瑾微微一笑:“很好喝。”
    小花纳了闷,她喝着清汤寡水,难怪一锅子里出来的粥还能有两个味道?
    喝完粥,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看着外面日头逐渐升起,小花收了碗筷,去了后院晾晒衣物。
    天气寒凉,洗过的衣物仍旧未干,小花踮起脚尖,将缝补好的鹤氅高高挂在杆上,趁着天气晴朗去去霉气。
    才放松不到片刻的心又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她不是善谎之人,在哥哥面前扯谎,愧对他的信任,她心中并不好过。
    她站在檐下,视线飞了很远。
    羽绒在旭阳下光彩熠熠,卷云形成光晕,渐渐化成楚南瑾美如冠玉的面容。
    小花恍然望见披着鹤氅,缓缓从车辇走下的太子,耳畔是叮咚清脆的环佩,眼前是为他滞固的风雪。
    而她匍匐在污雪中,狼狈不堪,他却毫无厌色,笑容温然,将那双玉贵纤白的手伸向她。
    他本该是容华灼灼,受万人跪伏的太子殿下,却为了她躺在这一方陋屋中,九死一生。
    心尖猛地一阵刺痛,被积压的郁结翻涌而上,小花大步走到日光底下,大口地喘着气。
    ……
    入了夜,林中冷风阵阵,屋内被缝隙中钻进的冷风搅得湿寒。
    屋内生了柴火,黑烟阵阵,用惯上好银骨炭的楚南瑾被呛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比平日入睡晚了半个时辰。
    小花撑着眼皮,再三确认他呼吸平稳,才轻手轻脚地从内侧爬了出来。
    “三朵花瓣?”
    小花赶到时,医馆内的伙计已熄了灯火,准备打烊,老郎中举着烛台,重新燃起烛火,窸窸窣窣地从柜子里翻找医书。
    赢弱的烛火在泛黄的书卷上跃动,老郎中目光专注,经霜带茧的手指划过纸上的文字,小花的心悬在半空中,目光不放过老郎中面上的任何一丝变化。
    良久,老郎中叹气道:“依照书上所载,十有八九,那位贵人是中了毒。”
    听到“毒”一字,小花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是何种毒?”
    “此毒为‘三步痴’,据你描述的症状,那位贵人中的应是‘三步痴’的子蛊,那三朵花即代表着三种情绪,爱、恨、嗔,三种情绪饱满,则毒发。”
    “该如何解毒?”
    “一个字,难。”老郎中将书上的一页撕了下来,道,“此毒要解,需得以毒攻毒,寻到同为‘三步痴’的母蛊,可这母蛊比子蛊更难寻。我这有本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医书,正巧记载了此毒的来历,小娘子,你拿走吧。”
    小花嘴唇翁动,像是被一根刺卡住了喉咙,忽然失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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