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我一直忙着搬家的事情。
    这天我正在打包着我的书,然后打算暂时把它们安放在周离家里,吴斐开了车过来,也准备帮我搬家。是的,我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决定暂时住进租的短期民宿里。(是的,我婉拒了吴斐住在她以前的家。)
    这个时候,距离合同到期还有半个月。
    她们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把书一本本从架子上拿下来放进纸箱里。
    吴斐忽然感慨:“时间过得挺快的,不知不觉要一年了。都数不清我们在这里吃过多少饭了。”
    她话音刚落,我们就听见外面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谁啊,咋还有你家钥匙呢?”吴斐问我。
    我冲她摇摇头。
    然后走进来两个青年男性,一个便装,一个穿着西服。
    “你们谁啊?”我问。
    穿便装的男人看到我,说:“你就是租客是吧,赶紧搬走,我要卖房子。”
    “不是你谁啊?”周离从沙发上起身。
    “我谁?我是这房东的儿子我谁,少废话,赶紧搬走。”说完他对身边的穿西装的男的说:“拍吧,从那屋开始。”
    “租约还没到期,拍什么拍啊?!!”吴斐也站了起来。
    我眼看着那个房产中介推开了书房的门。
    “我看谁敢进去?!!!”说完我就朝着书房冲了过去。
    房产中介看了书房,然后用一个诧异的眼神看着房东的儿子:“哥,这没法拍,要不改天?”
    “怎么就没法拍?”说着房东的儿子也进了书房。
    “这什么啊?我爸把房子租给你你在这儿供遗像?!!!这什么啊这?!!!你告诉我这什么?”说着房东儿子就用手把 w 的遗像打到了地上。
    我听见了玻璃镜框破碎的声音。
    “你干什么你?”说完我一拳打在了他脸上。“房子还没到期,你凭什么带人来拍!”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房东儿子问我。“就凭你把遗像骨灰供在这儿,今天无论如何你必须给我收拾收拾滚蛋!”
    “我日你大爷!!!”又一拳,我打在了他的脸上。
    “你小子活腻了是吧。”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耳朵上,突然一阵耳鸣袭来,我的脑袋昏沉。
    w 的骨灰罐被房东儿子打落地上,又一个秘密被撞破,青灰色罐子应声落地,我循着声音望过去,瓷器碎成碎片,里面的沙子散落一地。
    我笑了,我这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我抓起沙子堆里的碎瓷片,紧紧地握在手里,耳鸣依旧没有消失,我拿着瓷片,尖端对着房东的儿子:“滚!给我滚!”
    我的手被碎片划伤,有血滴落下来。
    “滚!谁再上前一步试试看!!!”
    房东儿子和房产中介被吓得后退,周离拦着我不让我干傻事儿。
    吴斐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拿了把刀过来,指着房东儿子和房产中介就说:“我见今天谁敢动这个房子?!!!都他妈的给我滚!!!”
    他们被成功赶走,房子里只剩我们三个。
    “斐姐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我说。
    “你的手。”周离说。
    “没事儿,我一会儿会处理的。”
    沉默中她们走了,然后带上了房门。
    我转身看着带上散落的碎片,还有碎片里的那堆沙子,我坐在地上,用手抓起沙子,然后任由它们从我指间溜走,如此反复,一遍又一遍。
    破碎的相框后面,是 w 依稀如昨的脸,我就那样看了很久很久。
    耳鸣终于消失,可是什么东西又突然之间坍塌了?
    罢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起身,然后将地板打扫干净。
    柳乌龙女士说的对,那是我赖以生存的精神寄托,如今全没了。事到如今,我好像真的释然了。
    三天后,我搬离了这里。
    这天我和江渡还有秦大朗在羽毛球馆打的大汗淋漓,中途还被江渡嘲笑:“游弟,你这不行,技术下降了啊,别让着我啊你……”
    我苦笑,没说什么。
    结束的时候我们相聚在吴斐说的那家椰子鸡火锅这里,大家都说味道不错,只不过如今一切美味,于我而言都是负担。
    搬到新住处的第二天,我终于为狗蛋儿找到了领养它的人家,狗蛋儿的新主人是在青江开面包店的,家里已经养了两只猫了。这天我收拾完狗蛋儿的所有东西,然后把它装进猫包送走了,它的眼睛泪汪汪的,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和它说:对不起啊,必须要把你送走了。
    送走它我回到家里,靠着门忍不住哭了起来。
    之后我擦干眼泪,录了一条告别视频,设置了定时发布。
    次日黄昏来临之前,我去花店买了一束白菊,然后坐上了去北水县的城乡公交车。
    抵达北水县,我打车去了墓园,然后我拾阶而上,走到那无名碑前,我将花放在碑前,又向它鞠了一躬,这么多年,打扰了,虽不知你是男是女,让你成为我活着的理由的这些年,抱歉了。
    一阵风吹过,花束在风中摇曳。
    “那我就当你原谅我了。”我笑。
    然后我朝着目的地出发了,那是出现在我梦中很多次的景色:
    芦花被高高举起,一丛丛,一簇簇,秋风一过,漫天遍野地飘着。芦苇丛中间已经被人走出一条窄窄的路来,隔着被开辟出来的偌大缝隙,遥遥地望过去,可以看见一片宽阔的水面。
    波浪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来,踏过芦苇丛中,远处水面波光跃金。
    这是一天中最好的黄昏时刻,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我终于走到芦苇丛后空无一人的江岸。
    远处的江面上行船鸣笛呜咽,我被江面上的波光晃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朝着江水走去。
    我在江水中痛苦地浮沉,在我沉下去的某个瞬间,我的眼睛再次浮出水面。
    隔着模糊的水影,我看见遥遥的天上——
    那是落在我这一生中,最好的晚霞。
    第43章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番外)
    白花装饰黑车,
    我的遗像挂在前头,哀歌绽放。
    白花上写着永远怀念,我不求永远,我独独希望他们别那么快忘记,也不枉我来这一趟,我也遥遥祝愿他们:
    只望珍重。
    -
    周游死前两天。
    周游和他的朋友们坐在吴斐即将落成的咖啡店里,吃着外卖喝着冰果茶商量着过两天一起去曹正非火锅馆里庆祝一下,也慰藉一下这阶段性的劳累。顺便去取小曹老板送给吴斐作为店里装饰的照片。
    这天周游刚刚住进决定短期租赁的民宿里,手机的界面停留在和一位陌生人的对话框上,这个人是他为狗蛋儿找好好的新主人。都说万物有灵,狗蛋儿像是预感到第二天自己要被送走似的,无论周游怎样靠近它,它只有疏远。
    某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在和狗蛋儿拉扯的过程中吞噬掉了周游,愤怒突然从心底燃烧起来,他随手摔碎了一个玻璃杯,狗蛋儿吓得钻到桌子底下,两只眼睛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你以为我想送你走吗啊?!!!我快死了,我得了胃癌,胃癌你知道吗?晚期。我中奖了。你懂吗?我不能再养你了,我也不想把你送给别人,但是我没有办法了你明白吗……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今天?!!!不是我你早就死了!!!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根本没人会在乎你你知道吗?!!!”周游自己也被吓到了,被自己的的愤怒吓到,也被自己说出的狠话吓到。
    说完他跌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搭在额头,之后他用手搓了几下脸,然后把手搭在膝盖上,语气忽然之间又变得温柔:“不这样的话你会死的,听话,好吗?”
    说完他就哭了。
    夜晚把沉默拉的很漫长,这是陌生的地方,窗外也是他乡的月亮,周游忽然之间好孤独,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害怕死亡,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自己更害怕被称作“死别”的东西。
    秋天刚刚来临的时候,周游因为腹痛不适去了医院检查,他在医院工作好几年,到头来还是最讨厌去医院,但是种种迹象告诉他,必须得去医院了。为了避免遇见熟人,他特意挑了从前工作以外的医院。
    后来所有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他被医生叫进了办公室。
    周游记得很清楚,那个女医生先是对他微笑,然后轻声询问他:“你一个人吗?有没有家属陪着呢?”
    周游摇了摇头。
    女医生说最好还是有家属陪同,周游笑笑,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那时他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只是“胃癌”这两个字从女医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诧异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苦笑:“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我才二十八岁啊。”
    他的医学知识告诉他,自己还远远没到胃癌高发的年纪。
    女医生克制着用一个温柔又惋惜的语气同他讲:“医学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这句话上学的时候他也经常听老师讲到,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然后他在想,是什么课上,老师讲过这句话呢?怎么想也没能想起来,最后他笑笑,然后问女医生:“我能全再检查一遍吗?”
    说完他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他看了看天,不禁感慨:这该死的好天气。
    他带着对恐惧的克制翻了一天一夜的相关资料,最后平静地躺在地板上,他看着天花板就像是在看夜空,已经在幻想自己成了某颗星。
    他那时心想,等和柳乌龙女士去完日本回来再走吧。走之前看一场花火大会,也没什么遗憾了。
    直到后来,相框和青灰色骨灰瓷瓶被打碎在地。
    -
    朋友们已经相聚在曹正非火锅馆,吴斐和周离正在欣赏小曹老板馈赠的摄影作品。直到菜都慢慢上齐了,周游还是没来。
    “周游怎么还没来?”吴斐问道。
    “我问问他。”周离说完拿起手机。
    “周游发视频了。”江渡这时看到手机跳出来的提醒说道,“今天是他发视频的日子吗?”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江渡点开视频播放,没看一会儿就察觉到不对劲。“什么当你们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恶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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