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应了肯尼, 心里却烦躁的厉害。
    今天夜里她没有再收到李丹报平安的短信,她猜可能是他的手机在某个角落里没电了。
    曼妮来给她和肯尼送晚饭,身后还跟了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脸上贴着纱布,端着篮子,篮子里放了盒装的牛奶、面包,她很熟练的在给车队里的人分发牛奶、面包。
    到孟真跟前,她多给了孟真一袋坚果,眼睛时不时的看孟真。
    她有一双非常特别的眼睛,像灰绿色的。
    肯尼接过她递来的面包和牛奶,笑着看了一眼孟真:“看来她只喜欢你,坚果没有我的份。”
    小女孩儿耳朵红了红,害羞却又认真的用沙俄语和肯尼说:“上将先生,坚果是我自己早上的,晚餐全部没有坚果。”
    她的意思是,她没有破坏规矩额外给孟真多一些东西,她是把自己省下来的给了孟真。
    孟真有些惊讶,拿着那一小包坚果看那小女孩儿,用沙俄话问她:“你的坚果给我?为什么?”她是第一次见这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望望孟真又低头说:“谢谢您送东西给我们。”
    孟真反应过来,她是感谢她的捐赠?
    “您很漂亮。”小女孩儿又低低补了一句。
    一旁的肯尼笑了,故意逗小女孩儿一般,弯腰温和的对她说:“可我也私人捐赠了许多物资,没有人送我坚果,是因为我没有孟小姐漂亮吗?”
    小女孩儿更不好意思了,为难的说:“我明天可以把坚果送给您上将。”
    “她会当真的。”孟真挥了一下肯尼,让小女孩儿不要当真,坚果要留着自己吃。
    曼妮走过来笑着说:“卡莎早上就在说,孟小姐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她喜欢你,她想把你介绍给李弥呢。”
    孟真愣了一下。
    小女孩儿脸也红了,跑到曼妮身边不好意思的对曼妮说:“你别说,别说。”
    “卡莎?”孟真望着小女孩儿,她其实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只是右半张脸贴着厚厚的纱布,应该是战争留下的,“你叫卡莎?你认识那位叫李弥的医护人员?”
    卡莎站在曼妮身后点点头。
    曼妮笑着用英语告诉孟真:“她是李弥救助的遗孤,她的家人在战争中全部遇难,她也受了很严重的伤,是李弥负责救治她。又出资在为她治疗脸上的伤疤。”
    卡莎只能听懂简单的英文,这些话她听不太懂,只能听懂李弥的名字。
    孟真看着卡莎,听曼妮说:“李弥是个很好的人,卡莎的面部需要经过漫长的植皮手术,每次手术都很昂贵,维尤教授原本建议将卡莎交给南沙俄的福利院,尽量为卡莎争取到国家来承担费用,但这样面部的整形手术很难争取到补助。李弥就承担了她的全部费用。”
    曼妮摸摸卡莎的头,和孟真说,其实维尤教授建议过李弥放弃,对于这样战地的孤儿来说,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面部的损伤是需要经过一次又一次手术,耗费难以预估的费用来治疗的。
    而李弥甚至连一双球鞋也舍不得为自己换,维尤教授一直认为他很贫困。
    可李弥说:“她想要变得漂亮一点,她害怕自己脸上的疤……哪怕变得正常一点也好。”
    他说之前打工和资助,攒了些钱,可以为卡莎承担所有的费用。
    这在战地,太奢侈。
    太奢侈了。
    就像上一世李丹每个月都从医院给她买来“祛疤神膏”,那么一小瓶药膏需要花掉她和李丹半个月的伙食费,对甸海来说太奢侈了,可李丹从来没有忘记过买药膏。
    她在夜里会因为疤痕做噩梦,她无比厌恶脸上那道疤,李丹会和说:“我听说外国的医院可以把皮肤移植到疤上,变成正常的皮肤,等我们攒够钱离开甸海,就去大医院做手术,把我的皮给你。”
    他会认真的指着身上某一块皮肤说:“这块就很好,很白。”
    孟真脸颊无端端有了痛感。
    卡莎跑到她跟前,小手扶在她的膝盖上,用沙俄话小声说:“李弥医生很好,如果您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您可以和他做朋友吗?”他太孤单了,卡莎觉得他可怜,卡莎希望他有朋友。
    孟真望着卡莎,抬手很轻很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像隔着时空触摸上一世自己的脸颊,问自己:“疼吗?”
    卡莎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可是我想变漂亮,我害怕自己变成丑八怪。”
    孟真忽然特别想哭,她曾经也非常非常害怕。
    李丹好像总在某个角落里缝补着她的痛苦和遗憾。
    明明他不记得上一世了。
    “会变漂亮的。”孟真和卡莎说:“我非常愿意和李弥医生做朋友。”
    “真的?”卡莎惊喜的望着她:“那我可以留下您的号码吗?我暂时联系不上李弥医生,等他好了,我把您的号码给他,可以吗?”
    “当然。”孟真向曼妮借了纸笔,写下看自己的号码递给卡莎。
    卡莎小心翼翼的接在手里,叠好。
    连肯尼也笑了,没想到居然这样多了一个“情敌”,不知道那位叫李弥的医护人员长什么样子,但愿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人。
    孟真摸了摸卡莎金色的发,想问曼妮她能不能资助卡莎。
    外面传来了车鸣声和人声。
    有人进来说:“孟总,华胜的捐赠队伍到了。”
    孟真放下牛奶,起身走了出去,一眼就看见了下车的况盛,他穿着黑色大衣,看起来有些憔悴,眼底乌青很重,像是几天没有睡好。
    他走过来,孟真只和他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吩咐人去卸下物资。
    况盛也跟了过去,让孟真去休息,他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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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沙俄还在下大雪,等卸完物资大雪已经落了厚厚一层。
    凌晨两点半,才算全部忙完了。
    肯尼安排了明天下午回都城的车,去通知孟真的时候,孟真正在维尤教授的办公室里询问卡莎的资助。
    大雪夜里,况盛站在办公室门外,似乎在等孟真。
    这么冷的天。
    肯尼走过去友善的提醒他:“况总还不回房间休息吗?免疫力降低会增加感染率。”
    “谢谢。”况盛礼貌的回他:“我马上回去。”可依旧没走。
    好在孟真已经推门出来,看见门外的况盛和肯尼顿了一下。
    “谈好了?”肯尼先问她,又说:“明天九点做检测,下午回都城,你还需要办什么事情和我说,我来办。”
    “都办好了。”孟真看了一眼况盛,知道他千里迢迢过来是想和她谈谈。
    她对肯尼说:“你帮我去通知我的车队,不用送我回房了。”
    肯尼明白,她这是要和况盛单独谈谈,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漫天满地的大雪里,孟真拉好口罩走在前面,听着身后况盛的脚步声,几乎以为他等这么久只是为了想送送她。
    直到停在她的房门口,况盛伸手从背后轻轻替她推开了房门。
    两个人身上都带着寒气,孟真听见他闷闷哑哑的声音:“晚安,真真。”
    他真的只是送送她。
    房间里的暖气一股股涌出来。
    孟真走进房间里,看着门口的况盛,他在夜色里对她笑了笑,“我看看你就好,快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他说:“十分钟,我可以再给你最后十分钟时间,况盛。”
    就当是最后的一个交代。
    她侧身让况盛进来。
    开了灯,摘下口罩,她脱下厚厚的外套,坐在沙发里看况盛。
    他靠门站着,像犯了错等待受罚的罪人一样望着她。
    “真真。”他摘下口罩,走过去蹲在了她的身边,手掌轻轻的握住她的膝盖:“我在了解你,在明白你的感受,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们再试试看?”
    他的眼眶红的很厉害,眼前这个况盛和当初见到那个冷漠自持的天之骄子彷佛是两个人。
    孟真没想要伤害他,她伸手拨掉了他黑发上融化的碎雪,认真和他说:“况盛,你还记得当初我说我们不一样,你问我哪里不一样吗?”
    他记得,他记得她说的每句话,她那时说:性别不同。
    “那不是我在玩笑。”孟真平心静气的和他说:“你以为我们俩的处境很像,其实完全不同,因为你是男人,从出生起就理所当然的拥有现在的一切。可我不同,我现在的一切是哥哥的牺牲退让,是我每一步都不允许出错才得来的。如果我今天答应你,和你重新在一起,那就是我重大的失误。”
    她看见况盛皱紧的眉头,看见他落下的眼泪。
    他问她:“和我在一起是错误?”
    “是。”孟真说:“你明白我看见你姐姐在病床上时的感受吗?你真的明白吗?我看见她,就像看见了我自己,错走一步之后的我自己。”
    “我不会那么对你。”况盛更紧的抓住了她的手,为她说这些话难过:“我永远不会那么对你。真真,我比你想象中更爱你,你不想生孩子就不生,你不想结婚,我们也可以不结婚。如果你讨厌宋修竹,我可以不再和他来往……”
    “如果我讨厌的是你的家人呢?”孟真打断了他。
    他愣在那里。
    “你的父亲,你的奶奶,你都可以不来往吗?”孟真问他:“如果我让你来到孟家和我一起生活呢?我甚至不要求你照顾我爷爷和我哥哥,更不会要求你生育,我只要求你脱离你的家庭,来到我的家庭,你做得到吗?”
    况盛嘴唇苍白的望着她。
    “你看,你做不到。”孟真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你以为你不是宋修竹,我不是况韫,所以我们绝对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姐姐像你一样长大——你爷爷抱着她去抚摸战机,你爸爸告诉她将来华胜是她的舞台,她小时候的梦想还会只是做公主吗?她还会像现在这样甘心嫁人生子,做个贤妻良母吗?”
    “不会的况盛,她会拥有比你更广大的梦想,她不一定做的比你差,比我差。”孟真有些痛苦的说:“你喜欢我,觉得我特别,是因为我的爷爷和哥哥从来不希望我结婚生子,是因为我像你一样被培养长大。可现在你要我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看着、感受着你、你的家庭对你姐姐的剥削?”
    况盛几乎是呆在原地,“剥削”两个字像刀子一样落下,这是多么重的两个字,居然被用在他的家庭上。
    那些话像雷鸣一样一下下砸在他心上,他像哑巴了一样无从反驳。
    ——如果他姐姐像他一样被爷爷抱着去抚摸战机,听那些先辈的故事……
    ——如果他姐姐从小像他一样被父亲要求、培养,告诉她将来华胜是要交在她手上的……
    如果妈妈、奶奶没有从小就和姐姐说,男主外女主内……
    况盛说不出话来,他望着孟真又一次被她撼动。
    可她把手指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
    况盛心慌的抓住、抓紧,伸手抱住了她,“真真……”他喉咙里是哑的,眼眶里是湿的,他也觉得痛苦,他没有想过剥削姐姐,他不想这样,更不想失去孟真。
    “这些都可以改变。”他仰头望着孟真:“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努力去改变这些,我知道你的感受你的需求,我们再试一试好吗?如果是你,一切都可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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