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同志,别误会啊,我是今年刚毕业的高中生,我叫徐元,这不,今天啊,就是想来打听打听,咱们厂子最近有没有要招工的计划,要是能知道点儿消息,我也好回去多准备准备呐,你们说,是吧?”
    徐元只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好了点儿,但并不代表着他就是个“傻白甜”了,想从人嘴里挖出点儿有用的消息来,这时候可不得会做人一点儿?
    于是,徐元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大前门来,给门卫室的两个人各自散了两支。
    有烟票的大前门也要三毛五一盒呢,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买是能买得起,可是烟瘾大的人,一个月一盒是肯定不够的,而且,每个月三十多块钱的工资,自己的烟瘾是过足了,之后一家老小怎么办?去喝西北风吗?
    所以,眼下爱抽烟的人不少,但舍得给自己上大前门的人,至少也得是个坐办公室的了。
    徐家没有抽烟的人,烟票还是徐进生之前发下来的呢,想着家里要来客,或者出去办事儿,便去买了一条大前门搁在了家里,也才刚拆封不久,今早就被徐元十分不客气地拿走了两包。
    不得不承认,徐元的法子还是相当管用的,毕竟,也只是打听消息这样的小事儿,要真塞给他们一整包烟,只怕他们还不敢收呢。
    其中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拿了火柴,给他们两人都把烟点上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道:
    “要说招工啊,我还真听我们科长说过几句,别看我们食品厂小、起步晚,但我们发展得快呀,这不,前段时间厂长不是去出差了吗?这才刚回来没多久。
    听说啊,他可是给厂子里又拉回来了一条生产线呢,具体生产什么的,我倒是不清楚,但是嘛,我们厂子就这么大,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新生产线拉回来,这人手肯定是不够的,招工的事情,大概也就在这几天会贴通知了吧。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也别全信,反正呢,真要是想来我们厂,你还是提前做点儿准备吧,我们厂长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这招工嘛,肯定是要通过考试的。”
    能够一下子得到这么多的信息,对徐元来说无疑是个意外之喜,而且,别看眼前这人说,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可是,结合着自己的梦境,他猜测的东西无疑都是成真了的。
    仅凭这一点,这人就足够不容小觑了,徐元生出了几分结交之心,眼神亮亮的,配着他那尚显青涩的脸,让人一眼瞧过去,似乎就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儿了,说实话,从学校毕业以后,我找工作也有好一阵子了,但是,厂子不对外招工,我那个高中毕业证,当然也顶不了用。
    幸好,今天来咱们食品厂撞运气,看样子是来对了,别的不说,能认识您这么一个热心肠的大哥,也算是我没白跑这一趟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年头,人们都很淳朴,即便要说褒奖赞扬的话,对着才见了第一面的人,至少是说不出来的。
    而且,徐元这也算是占了长相的便宜,他看上去就像个还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年轻,又长得白净、斯文秀气,令人不自觉地就卸下了那一重心理防备来。
    至少,就算知道徐元这是在拍马屁,但眼前的人依旧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年轻人嘛,即便拍马屁的功夫还嫩了点儿,但,谁会不喜欢听好话呢?
    “咱们食品厂里的职工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就算是结婚了的,孩子年纪也不大,不像其他厂子,因为知青下乡政策,厂里的工作岗位只能优先考虑职工子弟。
    像附近的钢厂和纺织厂,那可都是万人大厂,到了下乡年龄的职工子弟多了去了,一年到头的几十个工作岗位都不够分,又怎么可能把通知贴出来、再让厂外的人一起参与竞争呢?
    所以啊,你真想找工作,来咱们食品厂,那才是来对了呢,过后你要是真有机会成了食品厂的职工,慢慢地,你就会知道了,咱们厂长用人可没那么多讲究,只凭真本事,对于没门路的人来说,遇上这样的领导,才是大好事呢。”
    或许是因为徐元的感慨,眼前的中年人不觉又多说了些,话里尽是对厂长的尊敬,就连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小年轻,听到这话,也是连连赞同地点头,可见,这位厂长才是有真本事的能人呢。
    “确实,我就是钢厂子弟,厂子规模虽然不小,但也不可能一下子招太多人、把职工子弟下乡的问题全部包揽过去。
    厂子空缺出来的工作岗位,也总是有个上限的嘛,这不,今年钢厂对内也没有招工,因为政策有了变动,最近,我们筒子楼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愁容满面呢。”
    人与人相交,贵在真诚,可最底层的逻辑还是价值交换,徐元的这话,也算是不经意地把自己的底儿透了些出去。
    不然,跟人聊了老半天,最后连姓名、住址这些基本信息都不了解,要说你是真心实意想跟人交朋友,谁信呐?
    钢厂职工子弟?筒子楼?这两个关键词可是很顺利地被捕捉到了,透露出来的信息也让人不觉眼前一亮。
    这年头,办事那是要讲人情、讲关系的,就算食品厂跟钢厂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边,以后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合作机会,就算他们暂时也没什么有求于人的事情,但是,多认识个人,就是多条路子嘛,你怎么知道,人家没什么人脉呢?兴许以后,就是会求到人家头上呢?
    这样想着,两人虽不至于一下子对徐元格外热络,但态度嘛,比起方才,还是要更热情一些的,体现在明面上,脸上的笑容就是最好的佐证了。
    原先只是想着,反正闲着没事,跟个年轻人聊几句,就当打发时间了,这会儿既然有意认识一番,乃至维系着这段友谊,自然是要先互通了姓名的。
    第13章 成长
    徐元这才知道,两人之中,年长些的,叫王友强,年轻些的,叫王二成,都是保卫科的人,今日在门卫室轮值。
    “王”是大姓,单单是东郊这一片儿,姓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徐元并没有从姓氏出发去联想两个人的关系。
    当然,王友强也没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值得避讳、不能提的,介绍人的时候就直接说了,王二成是他本家侄子,他们俩现在都住在厂里的职工宿舍。
    或许是怕徐元也像其他人一样介意食品厂没有福利房这件事情,王友强便多说了几句:
    “其他厂子的职工宿舍,八个人住一间,就是很好的待遇了,可我们厂子不一样,正因为人少,才住得更宽敞呢,一般都是四个人一间,给厂子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可以去申请两人住一间,或者单独一间,你说说,这跟分房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都是重实惠的,如果不是看重这一点,王友强也不可能带着侄子从面粉厂被分出来,跟着他们科长,来了这么个不熟悉的地方。
    徐元暗自把这个消息记在了心里,眼看着他们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了,到底人家叔侄俩还是在工作的嘛,徐元便十分知情识趣地提出了离开,最后只说等进了厂子,一定请他们上国营饭店去吃一顿,也好感谢王友强今天不遗余力的指点。
    待徐元离开后,王友强这才不满地拍了侄子一下:“真论起年纪来,你可比人家徐元要大上四岁呢,先别管他到底能不能进来咱们厂子,至少,今天他跟我聊了这么小半天,表现得还是很成熟稳重的。
    再看你,我也不求你能有多大长进,但最起码,嘴不是当摆设用的吧?就静坐在那里听我们俩说话,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要不是我开口,估计连自个儿名字都不会告诉人家。”
    王二成憨憨地一笑,挠挠头道:“叔,你别生气,我错了,下次我改,还不成吗?”
    王友强看着眼前的侄子,那叫一个头疼哟,他跟科长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人,退伍后就被安排进了面粉厂的保卫科,在那儿待了一年半。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能有个临时工的空缺,要不是亲侄子还小,他跟二成爸又是打小一块玩的,就这么好的机会,他还真不一定能想到二成呢。
    话又说回来了,人是他挑好后带进厂子的,王友强自觉多少有些责任要看顾着点儿,如果二成不是这么个憨厚老实的性子,他也不可能会选他。
    王友强在这里为着该怎么教导侄子而发愁,那厢,徐元可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一回“对照组”。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就决定了,要把附近所有的国营厂子都跑一遍,这会儿虽然在红星食品厂得了把握比较大的好消息,但正所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更何况,半途而废是要不得的。
    所以,尽管他走了这么长时间,体力隐隐告急,但徐元也没打算放弃,依旧去剩下的几个小厂子门口,同样转了一圈。
    现在国营厂子的保卫科是有两部分职能的,大部分人负责巡逻,保卫国家财产安全和工人的生命安全,另外,还会每天安排人在门卫室轮值,好保证来厂子的人身份明确,不会对厂里造成威胁。
    讲究些的国营大厂,自然是把门卫室当成了厂里的“门面”,管理也要更严格一些,可是,连上面的领导都想不起来的小厂子,管理自然要更松散一些。
    小小的门卫室里,“吞云吐雾”者有之,“满身酒气”者亦有之,还有在里面聚众打扑克的,那叫一个乱哟!
    总之,徐元只是瞥了那么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这些个工人这样肆无忌惮,也不是没有倚仗的,只因现在的国营厂,除非是特别大的罪名,否则是不会开除工人的。
    要不怎么说工人是“铁饭碗”呢,事实上,不仅是铁饭碗,更是可以“世袭”的金饭碗,毫不夸张地讲,厂长想要开除一名工人,得先层层上报,经由省里审批、甚至由省里开会才能做出决定呢。
    作为职工子弟,徐元也算是“利益既得者”,他自然无权去批评那些个工人的“不务正业”,但是,身为年轻人,谁还没有点儿抱负了?远的也不敢说,进一个自己喜欢的厂子,这总可以吧。
    徐元回到家里,正好赶上饭点儿,老两口也没提工作的事儿,然而,吃过饭后,却是徐元自己先按捺不住性子,就像是一个小孩儿终于有了些许进步、迫不及待地想在大人面前炫耀一番自己的成长似的,把今天在红星食品厂打听到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
    “爷,既然食品厂要招工,我进咱们钢厂的事情,是不是就能往后拖一拖了?这要是真能进去,咱们家不是就不用多花那几百块的冤枉钱了吗?”
    进钢厂的事情,也不是徐元盲目自信,而是一家人早就商量过了的,之所以毕业至今都没能进厂,也只是因为没遇见合适的岗位罢了。
    毕竟,现在的国营厂子,那可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空缺的,就算有空缺,也不是个个都适合徐元的。
    徐来福和自家老婆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意外的神色,万万没想到,招工这么重要的消息,还真让这小子跑了一早上给打听到了,这是不是就叫做,傻人有傻福呢?
    不过,看着徐元这会儿正在做出了点儿“成就”的兴头上,老爷子也就没打算给他泼一盆冷水:
    “行啊,既然你决定要进食品厂,那就好好做准备,毕业快两个月了,可别把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全都给忘光了。
    到时候,人家厂子说要考试,你却脑子里空空如也,就算提前这么几天比别人知道消息,又能顶什么用呢?”
    不想让这臭小子得意过了头,徐来福提前给孙子打预防针,事实上,如果孙子真的能不用花钱就考进食品厂,那也是件好事情。
    可别说食品厂是小厂子、比不上钢厂这种话,老爷子是务实的人,再小,那也是一份工作呢,城里没工作的人多了去了,消息要是传开来,指定竞争不小,自家这臭小子,可没那个资格挑挑拣拣的。
    “爷,你就放心吧,既然不知道食品厂会出什么样的题,那我这两天就把课本都拿出来,再好好复习几遍,反正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论起学习成绩来,我可不怕谁。”
    徐进生因为是大学生,才在毕业时被征询过意见后,分回到了省钢厂的宣传科,这可是干部岗,刚参加工作拿的就是4级办事员49.5元的工资,转正后的工资是56元。
    相比较而言,一个刚进车间的学徒工,工资才23元,即便通过考核、成了一级工,工资也只有35.5元罢了,这一细算,积年累月下来,差的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也正因为有徐进生这个榜样在前,徐来福老爷子想着再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孙子,一直以来都十分重视徐元的学习成绩。
    而徐元,在家里人的督促以及他爸的辅导下,学习成绩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
    两年前,徐元其实是考上了中专的,因为中专毕业后国家会给分配工作,其录取分数线其实是比高中的要高上不少的。
    只是,在见到了读大学的好处以后,徐家人难免想着让他再往上冲一把,送他去念了高中,谁成想,政策说变就变,高考就这样被取消了,连带着知识分子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徐元读高中的这两年,正是风头渐紧的时候,相比起其他得知高考取消、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的同学,他却一如既往地认真读书。
    所以,要比学习,徐元还真有这份自信来放出这样的“大话”。
    闻言,徐来福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微微一痛,如果当初让元元直接读中专,他这会儿也就不用为着工作的事情发愁了。
    不过,最让他懊悔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高考的取消,他们一家子一直跟孩子说上大学的好处,鼓励他去接受更好的教育、去更高的地方看一看,哪成想,高考这么重要的事情,说取消就被取消了呢。
    孩子的大学梦就这样破碎了,高中毕业后,元元把课本都摞在了角落里,可是,他却撞见过两回,元元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摸着他的那堆书,这叫人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这样想着,徐来福又是忍不住,心下一叹!
    第14章 选择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徐来福才把赵如茵去街道办做的事情告诉了家里人,徐进生夫妻俩也是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一家人都还是低估了那个小丫头的心狠程度呢。
    黄卫英自然是格外生气的,当下一拍桌子,加快了吃饭的速度,道:“赶紧吃饭,吃完饭,我找她算账去!对了,元元,你知道她家住哪里的吧?”
    “诶,先不急,我已经让老孟给她的知青档案都一五一十地记上了,也算是个不痛不痒的教训,你要是想出那一口气,等她下乡了再说,省得把人逼急了,到处去胡说八道。
    再说了,俩年纪相当的孩子,你就这样找上门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元元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徐来福老爷子做事只求一个稳,出气可以,却不能只为了出气而不顾后果,他说得也的确有道理,硬是劝住了黄卫英,只让她把这一茬儿先记在了心里。
    徐元却是被老爷子的这话弄得哆嗦了一下,自打做了那个梦,他可是真的对赵如茵再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了,要是他们俩整天被人联想到一块儿去,他非得呕死不可!
    另外,,徐元要参加食品厂招工的消息,他也主动跟家里人分享了。
    一般情况下,徐进生对孩子都是进行鼓励式教育的,这会儿亦是如此,反正,就算进不了食品厂,也还有他这个当爹的在后面撑着呢,男孩子嘛,放手去闯一闯,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情。
    “要参加招工的话,这两天我去托人,看看能不能找到咱们钢厂前几次对外招工考试的题目,给你抄一份,拿来参考参考总是可以的。”
    徐进生是厂宣传科科长,招工这种事情都是归人事科管的,虽然两个部门打交道的时候不多,但好歹,比徐来福老爷子出面,要更方便一些。
    “行啊,谢谢爸!”身边有可利用的资源,就要学会及时有效利用,徐元才不会跟他爸假客气呢,他要是成功考进了厂子,他爸肯定比谁都高兴。
    徐进生说到做到,三天之后,下班回来就直接把一个本子塞到了徐元手上:“喏,厂子招工考试的题目,答案我也一并抄上去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钢厂招工的岗位不一样,考试题目自然也是有区别的,就抄去年的这些个题目,已经花费了徐进生两个中午的休息时间了,时间再往前些的,倒不是没有,但他懒得抄了。
    当然,对着自家儿子,徐进生的理由则是:“食品厂跟钢厂本来就不一样,这考试题有一年的供你参考就可以了,再久远些的,没有多大参考价值。”
    徐元又不懂这些个门门道道,只能将信将疑地认下了这个答案,回屋去琢磨那些题目去了。
    不过,他也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保持着两天一趟的频率去红星食品厂,毕竟,只要有招工文件,厂子肯定会第一时间贴在大门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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