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灯光明灭,想找个人并不容易。李冬青打算把手机交给别的工作人员就回去,然而环顾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经理领班之类的角色。
    这里地方小,不设诸多层级,无奈去往吧台,林敢也不在,许是暂时出去了,她原地等着,靠在墙面,看见来往的客人出入,三五分钟过去,还是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要不算了吧!一晚上不带手机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转身就要回去,迎面撞上来一人,一下弹回墙面去,硌得她后背生疼。那人高高大大的,已然半醉,沉下头来给她道歉:“抱歉啊!撞疼你了吗?”
    他眼神迷离,把冬青堵在墙边,大概是酒精作用,他意识不到这举动多么无礼,还以为李冬青摇摇晃晃,是哪儿不舒服呢,抬手想确认她有没有事,身后一双手伸来,将他们隔开。
    “客人,您有些醉了,要不先去吧台边休息会儿,我找人联系下您朋友!”
    “可是……她……”不等醉酒男子把话说完,店里的酒保就将他拖走。
    林敢长身直立,手里还拎着一瓶未开的白兰地。表情有些冷峻,张口就是:“不是戒酒了吗,来这儿干嘛?”
    李冬青问:“你怎么知道我戒酒了?”
    “猜的。”林敢头一侧,表情很不自然。
    “哦。”李冬青不知为什么,也跟着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就说:“对了,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李裕松,他刚落在车上了。”她递过手机,办完事就想走。
    “李冬青!”林敢忽地叫住她,上前半步就堵住她的去路,“去过医院没有?”
    李冬青一愣,下意识就回:“我没事。”
    “有没有事得检查了才知道,你不愿意去,我给你弟弟放半天假就是,让他陪你去。”
    “没必要,真没事。不劳你费心了。”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现下就要找补。林敢却哼哧一笑,眸子立刻冷硬下来。他不急着回去吧台,转手就把人捞进入口的转角处,欺身压来,直直看着她。
    没了亮眼的地灯,冬青只看见他的眼睛。黑黑的,圆圆的,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从前她很喜欢这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却不曾发现,这双眼凝固起来,便是一轮黑洞,有着多致命的威慑力。
    她感到压迫,一把想要推开。林敢却不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抵在她身前,沉声道:“李冬青,你不想让我管,就别在我面前晃,更别在我面前搞得那么脆弱无辜!”
    “谁脆弱谁无辜了!”
    “呵,就现在。你要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吗?”
    眼眶周边泛着红,表情倔犟得很,好像是受了什么大欺负似的!
    林敢微微直身,让出一点呼吸的空间。李冬青转而低头,忽然也笑开:“好啊,我脆弱我无辜,你不看不就行了!谁要你管了?”
    “我他妈有毛病才管你!”
    他转身走开,逼仄的过道顿时敞亮起来。冬青心里酸酸的。
    庭院前的那次相依流泪榨干了她的体力,却也叫她好受许多。熟悉的味道令人安心,她很感谢当时他将臂膀借给自己,可现在,他要把她的那次不设防认定为脆弱了。
    林敢,我不是会表演脆弱的人,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不在你面前哭的……
    她多么想辩解,可是,何必去辩解呢?就这样,挺好的。冬青靠在墙边,被漫天的酒气抽走了力气。
    十二月初,首都业内办了一场调酒师大赛,梁训带着林敢过去长见识,这小子却意外拔得头筹。林敢自己说,这次参赛的人不多,才捡到便宜。梁训却把他的努力看在眼里,默默上调了薪资。
    林敢一直以为梁训于他是伯乐,直到有天看见他跟林漾发消息,有些错愕:“你跟我姐姐认识?”
    梁训把烟头一掐:“没说过吗,你姐是pretender的合伙人啊!”
    “那你之前招我进来,是她做主了?”
    “也不是吧,主要还是你之前wcc的成绩不错。我跟你姐是为了挣钱开的酒吧,可不是为了搞什么家族企业!”
    林敢一听,微微放心。他和林漾只有年节时能见上面,这个姐姐大学靠着炒股挣了点钱,林维德嫌她不务正业,她就干脆出走旅游去了,每次发朋友圈,定位各不相同,活生生当代麦哲伦。上回见面说想要回国找点事情做,也不知道最后决定干嘛。
    他无暇关心。路易斯准备的圣诞酒会就要到了,他受邀参与制定酒单,想了半天,圣诞夜还是与香槟最配,另外再配些无酒精饮料,作为补充。
    酒会那天,来了许多人。人群中,林敢意外看见陈祐。小家伙由母亲带来,不懂喝酒不会社交,便窝在角落里呆坐着。他走过去,陈祐便抬起头来,依旧是稚嫩的声音:“adam!”
    这么些年没见,聊天难免生疏。陈祐不经意提起跟同学去了游乐园,却没有最开始那样兴奋。林敢不知说些什么,岔开话题带他去吃些小点心。也正是在拿点心的时候,看见三浦澈搂着李冬青的腰,在她嘴上轻轻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般,李冬青却笑得很开心。林敢想起那天无故的争吵,有些发愣。陈祐将他拉下,小手轻轻地就捂上他的眼睛:“adam,你可以不看的。”
    林敢发笑:“就算是不该看,也是你不该看吧!少儿不宜!”
    陈祐嘻嘻笑开:“adam你怎么变成老古董了!把你抓去给我妈妈拍卖!”
    他的话成功转移了林敢的注意力,再回神过来,两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这一年的冬天寒冷彻骨,李冬青频繁感冒,烧到了近四十度。这回没有硬熬,直接去了校医院,吊了一夜的水,烧慢慢退下去了。三浦澈知道后,责备她,说她可以依靠他,可是李冬青不习惯,更不想依靠任何人。
    上次他出差山西,说落地后就过来找她。四个小时后,她头疼发作,估计他正在来找自己的路上,或许应该快到了,直接打电话向他求助,却听不见回音。最后晕倒在地,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李裕松。
    上个月她突然回家,被困在债务纠纷里,深夜时心痛至极,盯着外公的古铜钟落泪。想找个说话的人,电话过去,依旧只得到冰冷的机械女声。尽管后来三浦澈又回拨过来,可她已经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候,很多话,都不想再说了。
    她明白的,他工作忙,并非有意不接电话,所以从未对此抱怨过。三浦澈说,冬青,你可以对我发脾气的。她也一笑置之。三浦澈心里有些失落,却不再多提。
    放假之前,李冬青跑了一趟老城区,买了些点心零食。外婆喜欢吃些北方小吃,她托李裕松帮忙带回去。今年仍旧不打算回家,不想看见李宪年,也不想看见舅舅。有些不必要的矛盾,能逃就逃了吧。大家都安生。
    很快,大雪覆盖了整座城。
    李冬青一脚踩下去,地面绵软如沙,差点没到脚踝。三浦澈蹲下,用袖口擦去那些雪渍,问她:“冬青,你真的不跟我回京都吗?我父母很想见见你!”
    “还是不了,澈君回家过年,我去凑什么热闹?”她帮他把围巾系好,又将手重新嵌入他的掌心。
    她的手又小又凉,三浦澈一把抓进自己的大衣口袋中,说:“那你等我回来,我给你我母亲做的小吃。”
    “嗯!”
    她没有依照三浦澈所说,在他离开中国后搬入他的公寓。学生宿舍的条件不算好,冬日索漠至极,她连带着感冒好久。通话时,三浦澈又教训她不肯听话,说是回来就把她直接绑进家里。李冬青嘻嘻求饶。
    除夕前夜,丁蕙如在台湾的工作结束,赶在跨年之前回来了。现在的新年早没了团圆的喜庆,唯一开心的是,刚打开家门,就撞上李冬青在家。
    她默默地清理着桌面,可爱一笑:“我们宿舍不是停水就是水温不够,我到你这里来住两天,你不会介意吧?”
    “田螺姑娘住进来,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丁蕙如放下箱子,坐到餐桌边,“都是你做的?”
    李冬青开玩笑:“你说是,就是吧!”
    丁蕙如努努鼻子:“来借宿就是不一样,嘴真甜!不过,要骗我,是不是也得把外卖的单子扔掉才行?”
    李冬青哈哈笑开。她常常庆幸,有丁蕙如这样的好朋友。不用时常见面,不用刻意寒暄,不逼迫,不强求,她总能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这个除夕,她们是在外面过的。大城市不似小城市萧索,逢年过节街上也总还是热闹。丁蕙如带着她逛了街又吃了饭,最后应莫皓霖之约去酒吧闲聊。
    忙活了一个季度的莫少爷在年底收获许多,周霄映代言使得莫家旗袍打开知名度,而他开拓的饰品线在她的帮助下,也逐渐打入年轻人市场。赶上今年的复古潮,莫家旗袍已成了许多熟龄女明星的红毯备选。手工制作需要周期,且物以稀为贵,莫皓霖严格把控,总算将生意拖入正轨。
    丁蕙如做事周全,来前买了对袖扣,与中古店淘来的领带夹放在一起,作为礼物。
    莫皓霖打开盒子,满脸笑意:“你这——有些见外吧?”
    丁蕙如拉开高凳:“我这叫礼数。”招招手,将冬青带到身前,莫皓霖惊讶中有些镇定,丁蕙如一看,勾唇一笑:“还用我介绍吗?”
    “不用了,不过没想到,你们俩原来是朋友。”
    拢共这么几个人,几对关系,莫皓霖愣是没察觉出来,他都不知道丁蕙如是不是喜欢看别人蒙在鼓里。他做主帮忙点了杯无酒精,问及冬青时,冬青说:“一样就好。”
    “嗳——来都来了!今天就破戒吧,喝点好的!”丁蕙如从中作梗,对着埋头工作的林敢就是一声:“adam老师!”林敢回头,默默看着他们,丁蕙如想了想,说:“我不懂酒,直接来杯你最拿手的吧!”
    冰块碰撞声响起,一杯清澈透明的酒水推到冬青面前。
    林敢低沉硬朗地介绍:“客人,您的干马天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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