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朱忙道:“外孙惶恐,怎能劳烦母后和外祖母劳累伤神。”
    张皇后手里的针线上下翻飞,说道:“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鞋子顶多穿一个月就小了,还不够我费神的。太子,明年你外祖母六十岁大寿,俗话说,六十一道坎就到,对老人家是一道难过的坎,你去抄一遍《金刚经》,为你外祖母消灾祈福。”
    金太夫人忙道:“这如何使得!太子是真龙之子,太子为我抄经,真是折杀我了。”
    陶朱不想抄经,抄经好无聊,《金刚经》五千多个大字呢,得抄好几天!一笔出错,就得重来一遍!
    但是张皇后坚持要陶朱抄经,“太子是龙子,也是母亲的外孙,这是他一片孝心,如何使不得?太子,纸笔已经摆好了,去抄吧。”
    我还要去听父皇御审郑旺啊!陶朱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张皇后下令了,他只得去做。
    陶朱抄经的时候,金太夫人和张皇后拉家常,“……皇后的表弟,金荣你还记得吧?”
    嗯?抄经的陶朱拉长了耳朵细听。这不是和李兆先打架的家伙吗?芳草院李兆先之死,金荣还当做嫌犯呢。
    张皇后将针在头皮上擦了擦,发油滋润了针尖,容易刺破鞋底,说道:“记得啊,从小就不学好的家伙,不是在沧州老家待着吗?”
    金太夫人说道:“早就来京城了,整天跟在你弟弟后面忙前忙后的。哦,你弟弟这个月得了一个大胖闺女,你不表示一下?”
    “侍妾所生,一个庶女,等到了百岁再赐些礼物吧,嫡庶有别。”张皇后说道:“总要给弟媳面子,否则她弹压不住后院那群狐狸精。”
    金太夫人试探着看着女儿的脸色,说道:“金荣被李阁老的家丁打了,说是在教坊司和李阁老的儿子李兆先争风吃醋,后来李兆先……当晚就死了,李阁老把怒气全都冲着金荣撒出来,命家丁把他好一顿打,前天才放金荣回家,你弟弟去看了,说金荣除了一张脸,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李阁老未免太过分了,这分明不把金家放在眼里。”
    听到这里,抄写经书的陶朱笔触一滞,心想,芳草院的事情,谁都不光彩,外祖母在母后面前说出来……不好吧。
    张皇后叹道:“母亲,金荣惹谁不好,非要惹李阁老。李阁老和我们张家,还有金家的恩怨,谁人不知?李阁老骨头硬,还蹲过诏狱,那些文人的唾沫堆起来快把张家都淹没,好容易平息下来,现在金家又掺和进去。唉,依我看,李阁老死了独子,人都死了,还追究什么,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太夫人遂不再提此事。
    陶朱继续走笔如龙。
    诏狱里,郑旺被火药灼烧得很严重,几乎脱了一层皮,都无法坐起来,御审推迟了,等陶朱抄完《金刚经》,过了好几天,御审才开始。
    陶朱静静的坐在一旁听审,郑旺妖言案大体是这样:
    郑旺的确卖过女儿,某天在赌场,输了个精光,欠了巷子深香料铺英老板一笔钱,英老板要他还钱,他说要钱没有,烂命一条。
    英老板说眼前滔天的富贵摆在你面前,你要不要。
    郑旺当然说要了!
    英老板说他宫里有门路,认识一个姓刘的太监,刘太监说,张皇后身边有个婢女,出身郑村,原本叫做金莲,进宫后改名玉女。
    因张皇后生的子女都没站住,就要玉女伺候皇上,借她肚子,生了皇子,这就是当今太子。
    郑旺和太监刘山见了面,刘山给了郑旺一些宫里的东西,说是玉女托付他送给父亲的。
    郑旺由此确信自己就是太子的外祖父,并大肆宣扬,很多趋炎附势之人送给他贵重的礼物,连仁和长公主的长子齐良也送了。
    弘治帝问道:“你把女儿卖掉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相貌早就变了,你怎么确定宫里的玉女就是你的女儿金莲?”
    郑旺跪趴在地上说道:“草民女儿小时候出过痘,右肋处有痘疤,后来有一回草民喝了酒,拿着火钳打她,把她的脊背烫伤了一块皮肉,人会长变,烫伤和痘疤不会消失。”
    弘治帝说道:“传玉女。”
    宫婢玉女带到,有宫廷女医当场验身,说道:“回禀皇上,玉女右肋和脊背皮肤完整,并没有痘疤和烫伤的痕迹。”
    弘治帝问玉女:“你托付刘太监送给郑旺东西吗?”
    玉女回道:“从未有过,奴婢从未听过郑旺这个名字。”
    又宣了太监刘山当面对质。
    刘山瑟瑟发抖,“都是奴婢财迷心窍,扯了个谎,哄骗郑旺,要他制造谣言,借着他的手收礼物,然后从中抽取一半,谎称在要在宫里打点人情之用。”
    原来是一场为了钱财编出来的谣言,然后被敌国奸细利用,把谣言传得满天飞,连仁和长公主府都掺和进来了,差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真相大白。
    弘治帝朱笔御批,做出判决,他的判决无需送到刑部复核,可以立刻执行。
    太监刘山判了凌迟。
    其余几个主要从犯判了斩立决。
    至于郑旺,弘治帝的朱笔先写了一个“斩”字,然后停下来了,问一旁的陶朱:“你觉得该怎么判郑旺?”
    陶朱看着鲜红的“斩”字,心想您都写了,还问我干什么?
    陶朱说道:“斩。”当然是斩!
    弘治帝一笑,往“斩”字后面加了“监候”二字,成了“斩监候”,简单的说,就是死刑缓期执行。
    陶朱一懵,“为……为什么?”
    论理,郑旺是主犯啊!为何从犯砍头的砍头,凌迟的凌迟,主犯反而斩监候?
    弘治帝说道:“郑旺妖言案,说到底,是因你的出生而起。也需要你最后终结这件事,否则,天下人会以为朕心虚,在杀人灭口,将来在你这里,始终是个疙瘩。朕担心你与你母后为这件事不愉快啊。”
    弘治帝一心一意爱着妻子和儿子,他们两个都是他的唯一。
    留着郑旺先不杀,等陶朱将来登基了,他亲自命令执行郑旺的死刑,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陶朱连忙说道:“儿臣早就想明白了,都是世人的贪欲,还有敌国奸细作祟,怎么会与母后离心,那就是儿臣大不孝了。”
    弘治帝说道:“朕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看得透这个案子包藏的祸心。只是此案闹得全国沸腾,我若现在就将郑旺处死,怕是有更加不堪的谣言出来,此事在朕这里到此为止了,将来交给你彻底解决,你要为朕分忧啊。”
    陶朱说道:“是,父皇。”
    秋风乍起时,京城西四牌楼搭起高台。
    这是京城的传统“娱乐”项目,围观行刑。
    每当这时,西四牌楼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京城几乎所有的死刑都在西四牌楼执行,场面隆重,为的是教化百姓,莫要作奸犯科,否则断头台上的就是你。
    按照规矩,凌迟台在西面,断头台在东面。
    西面的太监刘山凌迟,割了三千六百刀还喘着气,最后砍掉头颅。
    其余从犯都在东面高台被砍头,一个个脑袋咕噜滚地。
    最后,所有人的头颅都被悬挂在西四牌楼一根高高的立柱上,曝晒三日示众。
    头颅由宛平县带走,扔到乱葬岗。
    尸身则由大兴县带走,埋在不知何处。
    尸首分离,不得全尸。就是亲人也不得去收尸。
    行刑那天,万人空巷,都去西四牌楼看热闹去了,陆善柔的身体也彻底康复了,温嬷嬷赶着两头大叫驴拉的车,将她从北顶送回澄清坊乾鱼胡同。
    一个月没回家了,陆善柔很期待,北顶虽然好,但还是在家里舒服啊。
    温嬷嬷问:“今天恰好行刑,要不要去西四牌楼看看?”
    “去啊。”陆善柔身体好了,精神也好了,最近又和魏崔城搞暧昧,简直容光焕发,说道:“我最喜欢看到恶有恶报。”
    西四牌楼挤得水泄不通,但是陆善柔有法子,在这附近有一家叫做云想楼的成衣铺,坐在铺子的二楼,行刑台一览无余。
    云想楼的老板织娘是陆善柔的熟人,很快连茶水、果盘、花生瓜子都安排上了。
    一个时辰后,行刑完毕,刽子手把地上的头颅捡起来,一个个悬挂到了高高的立柱上,要示众三日。
    陆善柔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她伸出手指,数了数立柱上挂着的脑袋们,“一,二,三,四,五,六。今天砍了五个人啊,怎么有六个脑袋?”
    作者有话说:
    大家早啊,第三案开始啦。?
    ?? 第三案:千金藏 ???
    第38章 云想楼少年维秩序,放烟火六人又聚集
    立柱多出一个头。
    陆善柔能数出来,别人也能。
    砍五人,挂六头, 多出来的那个头是谁的?
    郑旺妖言案刚刚结案, 又出了个无名头颅案。
    凶犯肯定还在现场!
    西城兵马司的人立刻将西四牌楼包围起来了,设下路障,一个个的搜索盘问,才能放行。
    很快人群开始恐慌, 起了一阵阵喧哗。
    人挤人,人推人,传来尖叫和哭声, 乱成一团, 首先受伤的,就是身体瘦弱之人, 挤不过那些身强体壮的人。
    云想楼的老板织娘,对面的春风楼, 还有附近几个店铺都开了一扇门,只容许女人和孩子来店里躲避拥挤的人群, 保护这些体力不支的人群。
    但是很快就有一些青壮年不堪拥挤, 非要混进女人和孩子的人群, 钻进店铺。
    “啊!”一声惨叫, 一个男青年屁股着地, 被人一脚踢了出来。
    一个漂亮的少年仗剑而立,守在云想楼的门口, 大声说道:“那个臭男人敢往里头挤, 我就宰了谁!”
    另一个少年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 用竹签指着蠢蠢欲动的男人们, “没错!跟女人孩子们挤,脸都不要了!谁敢再挤,我就戳瞎谁的眼!”
    就这样,两个少年就像门神似的守在门口,年纪小,眼神却凶的很,只放妇幼进来,男人一律不准靠近。哪怕是妇幼的丈夫或者父亲,也只能在云想楼外面等着,不准占用妇幼的地方。
    听少年们的声音很熟,凤姐从二楼窗户探头出去,“陶朱?麦穗?你们怎么在这里?”
    陶朱听到凤姐的声音,抬头望去,“啊!凤姐!你也在啊!你吃了没?你看!我有冰糖葫芦!”
    “凤姐,一个月不见,你有没有想念我啊!我很想你的!”
    说的凤姐有些不好意思,陶朱正值半大不小的年龄,不是孩子,也不算是大人。
    温嬷嬷把凤姐拉回去,探出窗外说道:“你快闭嘴吧!看好你的门!”
    陶朱越发兴奋了,“哎呀!是温嬷嬷啊!你吃了没?你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你!”
    温嬷嬷号称温铁嘴,此刻也拿他没办法,笑骂道:“这熊孩子,胡说八道,你要是我儿子,我一天打你十顿!”
    陆善柔点点头,深以为然。
    陶朱笑嘻嘻的,他有唾面自干的天分,说道:“既然温嬷嬷和凤姐都来了,陆宜人应该也来了吧!陆宜人!你站在窗外让我看看你嘛,我知道你在里头,我一个月都没见你了,我好想你啊,你有没有想我呢?你快出来呀!”
    好家伙!十七岁、二十九岁、四十八岁,三个年龄段的女人他都一股脑全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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