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放下茶盏,“你说。”
    颜君齐问:“不知县中何时再考录文吏。”
    县令一怔,他想过颜君齐会有种种疑问,却没想他竟会是这个问题。
    “你想考文吏?”
    “正是。”
    “你可知吏与官,天差地别。”
    “知道。”大岐的县官全要朝廷指派,至少要是举人,若他成了观阳县的文吏,便不能再科考,穷其一生,最多只能在观阳当个师爷。
    “那你因何……”
    颜君齐平静道:“学生家贫。”
    县令叹气,“空负一身的才学?”
    颜君齐不卑不亢道:“学生以为,不论耕种、从军、经商、为官、为吏,只要心志不移,无论做的是什么,都能照料亲眷,庇护乡里,学生不才,不求显赫闻达,只求无愧天地,不累家亲。”
    县令看颜君齐的目光,有些复杂,他沉默片刻后道:“无愧天地,不累家亲,就独愿愧于自己吗?”
    颜君齐不语。
    考文吏,对读书人来说的确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但那是对已经科举无望的人而言。
    十五岁能考上秀才,谁会甘愿就此考个文吏。
    县令叹道:“我看过你的卷子。”
    颜君齐惊讶。
    县令继续道:“你们五人的卷子我都看过,尤其是你。你……”
    县令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的答卷,策论外,其他科均是甲等,唯独策论,只得了丙等,你可知为何?”
    颜君齐茫然,思考片刻,似有了悟。
    县令摇头笑叹,“你观点犀利,论述看似有据,却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特别是那篇论战策。”
    朝廷中枢有主战派、主和派,地方官员自然对长达十几年的战争各有看法,论战已经是这几年的常规题目,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只要言辞有据,论述有理,都不算问题。但颜君齐偏偏将主战和主和都批评了一遍,还别出心裁把战事比作生意,提出要多面评估,不可畏战,也不可求战,民生为大,战局经营牵一发动全身,不可做亏本买卖。
    这等国策大事,他竟然比作商贾生意,把主战的主和的都得罪个遍,尤其当今陛下就是明确的主战派,颜君齐偏偏明着批评战日持久,罔顾民生,即使他在前面论了战之必要,但这观点一出,谁还敢给他名次?
    亏得主考官爱惜他文采,一查档案,见他只有十五岁,只当他年少锋芒,世事无知,还是愿意给他个末档补录的资格。
    “以你的才学天赋,即使只写一篇中规中矩的策论,正选入府学,并非难事。”县令盯着颜君齐,问他,“如今知道了缘由,可后悔?”
    颜君齐心里像猫打翻了一厨房的调料罐,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学生不知,不过重来一次,学生大概还是会那么答。”
    县令笑起来,“也罢。你聪明早慧,但没个教导的老师,凭一腔年少孤勇,即使能入仕途也并不见得是好事。”
    一介毫无背景的书生,那么一篇策论,多亏是出在院试,若是写于会试、殿试,让有心人瞧见,说不定会兴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如今这波涛暗涌的年岁,朝中一年已经换了三名户部尚书……只是,这些是不能同颜君齐他们说的。
    县令道:“本官欲兴办县学,已从故里请来数位先生,不日即可抵达观阳。你就别考文吏了,若不欲入府学,便到县学来学习吧。”
    颜君齐惊诧:“县学?”
    县令端起茶盏,和蔼几分:“童生便可免除束脩食宿,既然家贫,便安心来读吧。”
    颜君齐喉头哽了哽,朝县令深深鞠躬,不止为他,也为观阳其他读书人,“多谢大人。”
    大岐曾倡导县学,可县学要地方出资,文教兴盛的郡县自然是办得起,而隆兴、朔州这样本就文教匮乏,读书人稀缺的州郡,即使地方愿意出钱,也找不到先生,凑不足学生,大多最终草草结束,只在州府维持了府学。
    县令见他听完县学如此,倒是更欣赏了几分,勉励道:“少年虽挫凌云志,且看龙头属老成。行了,你去吧。”
    颜君齐拜别。
    从衙门出来,颜君齐仰头回望斑驳的大门与牌匾,忽觉心中另有热流激荡。
    他朝出来的方向拱手作揖离去,到铺子去找卢栩。
    卢栩的小吃铺已经修整差不多了,颜君齐找来时,卢栩正挽着袖子往灶台上安铁锅。
    他这次定的铁锅大大小小好几个,灶台全然是配合铁锅来搭的,哪里不合适,还要再调整。
    店里桌椅都摆上了,厨具也差不多了,卢栩还别出心裁用厚白纸贴墙壁,上面绘着些花草菜肴的图案,那些图案并不整齐,也不凌乱,笔画圆润简略,又童真有趣,是卢栩练了好久才画成的,如今贴上墙,整个店看上去干净亮堂又有几分童趣,生机勃勃的。
    见颜君齐来了,卢栩拍拍手上的土,问他,“吃饭了吗?”
    颜君齐:“大人留我吃过了。”
    卢栩:“大人没为难你吧?”
    颜君齐摇头,发自内心道:“我觉得,县令大人十分好。”
    卢栩茫然了片刻,笑道:“我也觉得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行路难》,中学必背。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王勃《滕王阁序》,中学必背。
    【少年虽挫凌云志,且看龙头属老成】查了下是俗语,没找到原始出处。
    卢·有文化·但不多·栩:背过的诗,还记得的不多了,趁着没忘赶紧拽拽。
    第73章 找人
    颜君齐放弃入府学,什么意思,除了他自己村中也没人明白,大伙问了一圈,只知道颜书郎不用大老远跑去州府读书了。
    卢栩自己转化了下:颜君齐考上了重点大学,自己放弃了。如今县里要办县学,颜君齐要在县里复读一年。
    有人问:“在县里读学堂不用交钱,还管饭?”
    颜君齐:“考上童生便不用再交钱了。”
    来颜家学刺绣的大娘听罢,一拍大腿,“那不是更好吗!我瞧着这县学比州府那什么学好!”
    颜君齐莞尔。
    有人朝颜母庆贺,“弟妹,书郎出息了,你可不用再愁书郎束脩啦!”
    旁人羡慕,“是呀,是呀,颜书郎出息,考上了秀才,往后也不用交税了。”
    “是呀……”众人纷纷点头,羡慕地看颜君齐,只觉得他如今越看越眉清目秀。
    颜君齐私下要将那三两银子归还里正,里正让他留着买些笔墨,里正向来对颜君齐慈爱,如今他考上秀才,就更加和蔼,怎么瞧都比他家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儿子孙子看着聪明,“你虽不姓卢,也是卢家村的孩子,我听说举人考进士还要去京城,好好读,等你去京城考试,族里再给你凑路费。”
    听颜君齐说要办县学,里正高兴,让卢栩在县里留心着些入学的条件,送孙子读书的心思又重新升起。
    县令老爷从老家找的先生呢,大老远过来,水平指定比饮马镇那个老秀才好,那老秀才,快四十才考中的秀才,哪像颜君齐这么出息!
    他们家大的那几个眼看是没什么出息了,小的还能从娃娃抓起!就是读不出名堂,多识点字,将来也好接他的班呀!
    除了里正,另外心思活络的就是卢文了。
    他和卢舟在田里摘瓜,边忙活边撺掇卢舟,“如今都要办县学了,你还不跟大哥说你想上?”
    卢舟闷头道:“那本蒙书我还没背熟……”
    卢文气:“就是不会才要学嘛,你都会了还学屁。”
    卢舟幽幽看他,“那你更该去。”
    卢文吃瘪。
    不就比他学得快点,记得比他牢点儿么?卢舟这闷声棒槌,还学会拿话堵他了!
    卢文把瓜搬上推车,气哼哼道:“我才不学呢!我看到字就头疼!”
    他最近尽赔钱了!
    “大哥不要脸,明明那些字他也不会写!”每次他写完,大哥还要拿着书一点点对,什么他写得不清晰啦,字太歪啦,呸,别以为他看不出来,根本就是他大哥不会写,不对着书看都不知道他写得对不对!
    卢文:“反正是你想学,说不说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
    卢舟:“我自己会说。”
    卢文:“爱说不说!”
    卢舟:“不用你管。”
    卢文:“我才不管!”
    摘完瓜,将瓜放进柴房摆好,卢舟将剩饭拌麦糠、草籽,拿去喂鸡,将新下的鸡蛋捡进篮子,卢舟又打扫好鸡舍。
    忙完家务,卢舟洗洗手,换了衣服,拿小树枝在地上算起账。
    算法是从那本《算经》学来的,如何加减,如何打算盘,只是他没算盘。
    卢舟将偷偷跑去镇上铺子问来的笔墨纸砚钱算了一遍又一遍,回屋翻出卢栩给他买的存钱罐,将他的私房钱倒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
    腊月见他又在数钱,拉着卢锐跑进来,仰头道,“哥哥,锐儿想吃糖稀。”
    最近杂货铺进了糖稀,腊月隔三差五就想买点,爷爷不要她钱,腊月却记着要给钱,三文钱,五文钱,她的小金库渐渐变扁。
    卢栩怕她吃坏牙,最近都没怎么给她零花钱。
    大哥不给,还有二哥,腊月也知道二哥和小文哥哥一起赚了好多钱。
    她眨着大眼睛望卢舟,见卢舟看她,又补充道:“腊月也想吃。”
    卢舟低头看看床上摊放的铜钱小丘,恋恋不舍地摸了三个递给腊月,还问,“够么?”
    “够啦。”腊月很是知足,三文也够买一小份儿了,她点头,拉着卢锐去买糖。
    卢舟想了想,叫住腊月,又给了她两文钱,帮她扎紧了跑松的小辫,“今天买了,明天就不要再买了。”
    腊月用力点头,“嗯!”
    卢舟犹豫着,徘徊着,晚上做梦都是县学要三十两银子,银子长着腿追着他跑,越追越像山,追上他就一屁股压到他身上,把他压得喘不上气。卢舟半夜被吓醒,不由自主望向床边桌下那个大缸子。
    原本那里面都是铜钱,满满一缸子,他哥买铺子把里面的钱都用光了……
    卢舟躺下,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照进来,卢舟趴到卢栩旁边,盖上被子胡思乱想。
    卢栩压根不知道卢舟那番挣扎犹豫,装修搞定,锅也凑齐,差的,就只剩人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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