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研唇角抑制不住地轻轻勾起,“还有午憩醒来的那一碗药,苦涩难耐,你不在身侧,我喝不下去。”
    “也是哦……”宋楚灵为难地点了点头。
    李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笑容愈发深了。
    午膳时宫宴中的人基本已经到齐,皇上称事务繁忙,没有露面,只是叫连宝福送了东西过来。
    皇后没有半分不悦,反而还忧心地嘱咐连宝福,“瓦剌这半年来异常动荡,的确是不得不让人烦忧,皇上朝事再是繁忙,也得注意身子,好生休息。”
    自打宸妃过世以后,宫中大小宴会,皇上极少露面,就连除夕宫宴,他都只是象征性出来与众臣嘱咐几句,便离开了,所以今日皇上未到,在场众人皆已见怪不怪。
    随着奏乐声起,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皇后瞥了眼李研身后的桌子,那本应是李砚的位置,此刻却是空的。
    李砚虽然平日里玩闹了些,可到底在她面前还是讲规矩的,隔三差五会来和她问安,更是从未缺席过她的生辰宴。
    想来李砚似乎有一段时间未来与她请安了,皇后暗暗叹了口气。
    宫宴已经过半,皇后将视线落在最后排欣美人身上,扬声问道:“欣美人身子如何了?”
    欣美人闻声,连忙起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托娘娘洪福,臣妾身子已经康复了。”
    皇后慈善地点了点头,“那便好,本宫有一事要说。”
    听到此话,正在与身旁之人闲聊的人,连忙噤声端坐,正推杯换盏者,也立即搁下酒杯,朝皇后看去。
    堂内很快静下,皇后含笑着看向身侧。
    皇后娘娘身边大多数都是年纪颇长的嬷嬷,众人头一次发现还有这般年轻的一位宫婢。
    有些见过宋楚灵的人,此刻不由心中惊讶,有的从未见过宋楚灵的,只是觉得好奇。
    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宋楚灵深吸一口气,规矩又大方地站在那儿,并没有露怯。
    桂嬷嬷见状,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这小丫头可当真是个拿得出手的,也不枉她这几日细心教导,看来是将她的话都听进去了。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皇后再度开口道:“年初欣美人在宫内险些落水丧命,幸得宫女宋楚灵入水相救,这才避免一桩祸事横。”
    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然之前私下议论时,大都会说那欣美人命好,或者还有觉出些门道的,会觉得宋楚灵傻,这样的事不该管的。
    如今听到皇后话中是褒奖之意,自然也会顺着她的话去夸赞。
    在各种褒奖声中,内侍省的连少监与六局的赵宫正也走进殿中,齐齐朝她行礼。
    皇后抬手将二人唤起身,又让宋楚灵一并站到殿中,对众人道:“宋楚灵入宫三年以来,规矩守礼,勤奋上进,恪尽职守,与人为善,本宫特封宋楚灵为凤仪女官。 ”
    殿内先是忽然静下,然紧接着便是众人议论的声音。
    在大魏,凤仪女官可不是后宫的寻常官职,那可是妃位以下都不必行礼的官位,向来都是年长的宫人所担任,还未曾见过哪一朝的凤仪女官,是这般年轻的小姑娘。
    玉嫔最先坐不住了,她与宋楚灵是结过梁子的,若当真让那贱婢做了凤仪女官,日后两人见面,那贱婢岂不是连礼都不用给她行了。
    玉嫔与娴贵妃对视一眼,忽然笑着扬声道:“娘娘是在与姐妹们说笑,还是当真啊?”
    皇后道:“本宫几日前便已经与内侍省和六局说过此事,如今凤仪的令牌都已做好,自然是当真。”
    玉嫔用她一贯心直口快的做派,直接就道:“宋楚灵身为宫婢,救主子也是应当的,据臣妾所知,皇后与娴贵妃皆已给了她赏赐,这还不够么?若当真只因这区区一件事,便直接让她做凤仪女官,岂不是有失公允?”
    说着,她一道厉眼落在欣美人身上,“臣妾听闻,欣美人身侧那宫婢赵芝,与宋楚灵私交颇深,那日欣美人刚一落水,宋楚灵正好就在旁边,将她救起,也不知这当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设局,营造一个救人立功的假象……”
    玉嫔这段话,不仅将宋楚灵与欣美人推到风口浪尖,同时还质疑了皇后的决断。
    欣美人瞬间白了脸色,自打她住进钟粹宫,便没少被玉嫔欺辱,想到玉嫔那些手段,她腿就发软,若不是一旁赵芝将她扶住,她恐怕早就跌坐在地了。
    宋楚灵依旧没有露怯,她只是在玉嫔最开始出声质疑的时候,看了李研一眼,在得到李研肯定的眼神后,她便彻底安下心来。
    皇后什么也没说,将目光落在了娴贵妃身上,娴贵妃此时正在悠哉地喝茶吃点,仿若殿内之事都与她无关一般。
    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她才慢悠悠抬起眼皮来,朝她淡淡一笑。
    凤袍中皇后双手逐渐握紧,她平静地收回目光,对宋楚灵道,“本宫问你,有妃嫔当着本宫面,出言不逊,该当如何惩治?”
    宋楚灵没有半分的迟疑,直接上前躬身道:“回娘娘的话,出言不逊者,掌嘴十板。”
    “好。”皇后点了点头,颇为赞赏道,“本宫果真没有看错人,你这记性的确好,这才几日,便将宫中规矩记得这样牢,比有些入宫数载的人都要清楚。”
    玉嫔料定皇后不会动手,只是故意拿话来压她,便不由问道:“娘娘此言何意?”
    向来温润慈善的皇后,在此刻倏然冷下脸来,只听她扬声道:“本宫的宴上见不得血腥,来人,将玉嫔带去偏殿,掌嘴二十,由凤仪女官代本宫行罚。”
    第七十三章
    往日里玉嫔仗着性子直率, 更难听的话都说过,皇后顶多出言提醒,从未处置过她, 今日她不过质疑宋楚灵的升位, 皇后却当着众人面,要那贱婢掌她的嘴。
    玉嫔自然不服。
    皇后身前的两位嬷嬷已经来到玉嫔身侧, 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玉嫔扬手让他们闪开,直接来到殿中, 她看向上首端坐的皇后, 开口前还不望先行一礼。
    “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 一言一行都为妾等表率, 然臣妾实在不知,方才的直言规谏,怎会让娘娘误以为是出言不逊?”
    她的这番话中, 头两句是在提醒皇后, 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后面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将皇后指责她的出言不逊, 弱化成直言规谏,若皇后动了反悔之意, 可以顺着她的话说, 就当是两人方才有了误会, 她的那二十板惩处, 便能被撤回。
    但皇后并无所动, 她甚至都没有去看玉嫔,而是端起茶盏, 声音异常沉缓地道:“玉嫔为何还未去偏殿?”
    玉嫔的眼神明显开始慌了,那神情倒还维持着应有的体面,她连忙用求助的眼神去看娴贵妃。
    众人皆知,娴贵妃性情纯厚,在宫里也从不与人争执,向来是个和事老般的存在,果然,她笑着开始打圆场。
    她先是笑着“哎呀”了一声,随后将手中茶盏缓缓搁下,看向玉嫔道,“不是姐姐说你,今日可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应当和气喜庆才是,你啊你,怎就这么多年了,还是收不住性子,凤仪女官之位再是慎重,你也应当私下去与娘娘谏言,怎可当着众人面扫了娘娘兴致呢?”
    娴贵妃表面在指责玉嫔,可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是在帮她解围,她将玉嫔的顶撞,化成了性子直爽不顾场合的谏言,且还有意无意提示皇后对宋楚灵的封赏,的确是存有异议,而最后那句话,直接点明,皇后对玉嫔的惩处,只是因为被扫了兴致,根本不能服众。
    玉嫔与娴贵妃向来一唱一和,极为默契,她听完这段话,明显就反应过来了,眼神中的慌乱顿时散去大半,她作势朝皇后恭敬地行了一礼,调顺坡下驴地软了语气。
    “的确是臣妾的过,臣妾在娘娘面前直言惯了,今日竟一时忘了场合,惹了娘娘不悦,还望娘娘宽宏。”
    又是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若是皇后还要惩处她,便是不够宽容,且还让人忍不住猜疑,为何从前玉嫔如此,皇后都不会动怒,今日偏要惩处她,难道说宋楚灵的封位,当真是有问题,皇后怕被人质疑,才要那玉嫔当靶子。
    果不其然,方才还尤为镇定的皇后,由于娴贵妃的介入,神情明显多了几分异样。
    宋楚灵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可她能觉察到,此刻皇后在做思想博弈,她竟然真的动摇了。
    再看李研,他望向皇后的眼神里,竟也含着一股无奈与失望。
    然就在此刻,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传来。
    “皇后娘娘,臣妾有话要说。”
    让众人又感惊讶的是,这开口之人竟然会是齐嫔。
    齐嫔向来少言寡语,她膝下的静和公主也是同样的性子,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下意识便会被人忽略。
    今日也是如此,若她不开口,众人都想不起来这殿内还坐着一位齐嫔。
    一时间众人目光又齐刷刷落在了齐嫔身上。
    尤其是玉嫔,她回头看向齐嫔时,眉心倏然蹙起,那眼神像是带着几分警告。
    齐嫔得了皇后的应允,起身朝上首福了福身,这才又道:“娴贵妃与玉嫔说得皆在理,凤仪女官之位关系六宫,的确应当慎重。”
    玉嫔听她似是在帮自己说话,那神色不由缓了几分,然她紧蹙的眉心刚一舒展,便因为齐嫔的后话,而重新蹙起。
    “皇后娘娘身为后宫表率,这么多年的行为处事叫臣妾尤为敬重与信服,想来能封宋楚灵为凤仪女官,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臣妾不知,玉嫔为何要质疑娘娘的决断,莫非她与这宋楚灵私下相熟?”
    齐嫔说话时神情悠然,平铺直叙的语气几乎不带半分情绪,像是将自己摆在一个极为客观的角度,在陈述事实。
    她没有被娴贵妃和玉嫔带偏,而是又将重点放在了玉嫔最开始质疑皇后的那段言行上。
    玉嫔虽与齐嫔同位,可她这么多年来依附娴贵妃,再加上与靖国候世子结亲的缘故,自然要比那孤冷的齐嫔受人重视。
    玉嫔今日已经丢了颜面,如今连齐嫔都来踩她一脚,她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不顾娴贵妃的眼色,直接出声道:“齐嫔此言何意?我虽与宋楚灵不熟,可我也是知晓的,她身为宁寿宫的人,从前一直在晋王身侧伺候,也就是这几日,才刚去皇后身侧的,这样的宫婢,若是当了凤仪女官,如何能服众?”
    娴贵妃听后不由合眼,玉嫔的这张嘴的确该掌,方才她们好不容易将场上风向逆转,被她这番话彻底又给带回了原处。
    “是么?这些我倒是不知晓了。”齐嫔略微勾了下唇角,“原来玉嫔对晋王和皇后身边的事,这般明了啊。”
    她云淡风轻的两句话,却字字诛心。
    言下之意便是在暗指玉嫔手眼通天,连晋王与皇后的身边事都能如此熟悉。
    玉嫔登时冷眉骤竖,然不等她开口反驳,齐嫔的目光便落在了李研身上,“如果玉嫔与宋楚灵不曾相熟的话,又是为何敢断言她不够资格,既然她之前是宁寿宫的人,询问晋王不是最为妥当么?”
    众人又随她看向李研。
    那谪仙一样的男人,温润的眸光看着殿中的宋楚灵,只是道出四个字:“楚灵堪当。”
    说完,他抬眸看向皇后,母子二人视线交汇时,皇后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那股熟悉的眼神,是无奈与失望。
    她的孩儿再次对她失望了。
    皇后用力握拳,指甲刺的掌心传来一阵阵疼痛,然这股痛让她清醒过来,“桂嬷嬷,还愣着做什么?”
    玉嫔见娴贵妃不打算再开口,桂嬷嬷带着人来殿中要将她拉下去,她索性豁出去,直接喊道:“臣妾不服!臣妾哪里说错了?她宋楚灵是晋王的宫婢,若晋王觉得好,留在他宁寿宫便是,凭什么叫这婢子做凤仪女官?皇后娘娘,这可是凤仪之位,怎能如此随意……”
    “玉嫔娘娘此言差矣。”谁人都没想到,在玉嫔大放厥词之时,会是连修出声将她制止。
    连修先是朝上首行了一礼,随后冷漠的眸光落在了玉嫔身上,“皇后娘娘与内侍省和六局,慎重的商讨过多次,才做了此等决定,并非玉嫔娘娘口中的随意行之。”
    一旁的赵宫正闻言,自也应声肯定。
    宋楚灵可是当初她亲自选去宁寿宫的,她觉得这丫头老实本分,应当不会出乱子,安安生生能在宁寿宫里多待些时日便好,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好命,直接就入了皇后的眼,要将她封为凤仪女官。
    那日她还以为,向来严谨的内侍省多少要提出异议的,没想到连少监一口就应下,还列举了诸多宋楚灵合适的缘由,既然如此,她定是乐得顺水推舟。
    而如今宋楚灵在大殿之上被质疑,她这个六局之首,必须出来表态。
    眼看今日之事成了定局,两位嬷嬷来到玉嫔身旁,那神情已然不再客气,就好像她但凡在拖延片刻,就要直接上手将她架出去一般。
    玉嫔绝望地合了眼,终是不再叫嚷。
    她扬着下巴,转过身拂袖就朝偏殿大步而去,在路过齐嫔时,她不甘的眸光狠狠从齐嫔与身后的静乐公主面上扫过。
    随着玉嫔的离开,殿内之人也不敢再有任何非议。
    偏殿里,玉嫔端坐在椅子上,神情如往日一般高傲,她目中无人般望着殿内正中挂着的那副山水图,只是在宋楚灵接过红木板时,睫毛颤了一下。
    宋楚灵扬起手臂,一板重重落在玉嫔的双唇上。
    从小锦衣玉食的玉嫔,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她双眸瞬间红了,见她想要挣扎,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各站她一侧,用力将她按在椅子上。
    玉嫔想要出声训骂,可宋楚灵根本不给她机会,扬起胳膊又是重重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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