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毕竟都是她的猜测,当初宸妃与李碂之死,到底是何人所为,她尚需要继续查明,而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人,便是赵嬷嬷。
    “看来我要好好与赵嬷嬷聊聊了。”她语气淡然,却隐隐透着一股寒意。
    “好,我来做。”李砚说着,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中。
    第七十六章
    李砚没有就此离开, 他帮她将手心焐热,随后再次去了净室,等他出来时, 竟端着一盆清水, 在那木盆边还搭着一条帕子。
    他来到床边,将木盆搁在地上, 抬手就去拉宋楚灵的小脚。
    宋楚灵被他触碰的瞬间,连忙将脚朝后缩,却还是比他慢了半拍。
    “知道夜里寒凉, 还光着脚到处走。”李砚语气怪责, 眼里却透着一股少见的温柔。
    望着他如此认真模样, 宋楚灵索性也不再开口, 任由他帮她擦洗。
    第二日,宋楚灵去给皇后请安时,才得知今日李研不会过来, 他咳疾犯了, 在含凉殿里休养。
    皇后听闻, 又在后堂里念了许久的佛经。
    等她休息时,宋楚灵正好将昨日宴上的生辰礼盘点妥当, 她将礼单的册子呈于皇后。
    翻看了片刻,皇后只对欣美人留下了印象, 还特地派人去将欣美人送的手抄佛经取来。
    欣美人字迹隽秀, 且一笔一划都极为工整, 皇后看后忍不住频频点头称赞, 后又吩咐宋楚灵道:“我看她似乎比刚入宫时清瘦了不少, 你去挑些养身的补品,代我去走一趟, 嘱咐她定要好生将养。”
    宋楚灵应是,随后与婢女带着一箱补品,去了欣美人的住处。
    欣美人住在晨风院里,在娴贵妃所住的流光殿之外,这小院子里仅有两间房屋,院里只一颗榆树,旁边的花草因年久失修而长得参差不齐。
    欣美人坐在一把圆椅上,与赵芝一起拿着剪刀在修剪,听到宋楚灵来了,她连忙搁下剪刀,起身就朝门外迎来。
    宋楚灵现在的身份,见到欣美人也不必行礼,她只是略微颔首示意,倒是欣美人,见到宋楚灵的时候,明显还带着几分局促。
    赵芝在和宋楚灵视线交汇时,似是有话想与她说,宋楚灵道明来意后,对身侧的婢女道:“皇后娘娘托我带了几句体己的话,要对欣美人嘱咐,你便在院里候着。”
    说罢,她便与欣美人和赵芝走进房中。
    宫里人向来拜高踩低,这房中陈设自是连她在含凉殿的都比不上,那松木做的四方桌上,只放着一壶水,一个空的瓷盘。
    赵芝刚一将房门合上,欣美人便作势要给宋楚灵跪下,宋楚灵自是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娘娘这是作何?”
    欣美人眼眶瞬间就红了,“宋凤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却无以回报,只能以此来感激……”
    “娘娘的心意,我已经知晓,只是这样不合礼数。”宋楚灵将她彻底拉起,与她一道朝桌旁走去。
    欣美人愧疚地落着泪道:“还有上次在钟粹宫时,我也听闻娴贵妃和玉嫔为难你了,我知道,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救我的性命,我却害你受累,我、我……”
    赵芝见状,连忙拿出帕子帮她拭泪,“主子不要再哭了,再哭眼睛又要疼了。”
    欣美人的家世,李砚也与宋楚灵说过,她门第虽然不错,却并不受家中长辈的喜爱,当初也是因为有人得知她与宸妃神韵相似,才将她送入宫中选秀,却没想到她根本没有入皇上的眼,索性就将她彻底放弃。
    没了母族的帮衬,再加上娴贵妃和玉嫔的有意磋磨,她在宫里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
    “楚灵,”赵芝下意识像从前那样脱口而出,可随后立即反应过来,神色明显紧张起来,忙改了称呼,“宋凤仪。”
    宋楚灵朝她笑了笑,摇头道:“这里没有外人在,赵芝姐姐不必与我这样生分。”
    有了她这句话,赵芝与欣美人明显松了口气,赵芝的眼眶也不禁红了,她试探性朝宋楚灵伸出手来,宋楚灵直接将她手拉住,一如从前那样,对她笑着道:“姐姐从前就时常帮我,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欣美人也拂泪,露出笑容,“赵芝一直与我说起你来,她说你与宫中旁人不同,如今我当真是信了。”
    三人也不再拘谨,一并坐到桌旁。
    赵芝询问宋楚灵怎地如今步步高升,竟坐到了凤仪女官之位,她实在想不通,毕竟在她眼中,宋楚灵还是那个心眼实在,憨厚勤快的小宫女。
    宋楚灵没有直说,而是垂眸看向赵芝不慎露出的半截手臂,那手臂上落着几道红痕,明显是被藤条抽打留下的痕迹。
    赵芝也看见了,连忙将衣袖拉上,重新将红痕遮住。
    “是谁打的?”宋楚灵问。
    赵芝勉强地笑了一下,“无事的,是我干活不小心碰的。”
    宋楚灵假装不悦,“姐姐是防着我了。”
    赵芝忙又与她解释道:“怎么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是我怕连累到你……”
    宋楚灵道:“我若害怕连累,那日不会跳入水中救人,今日又何故进来与你们说话?”
    这小院外守门的宫人,不用问也知道是娴贵妃的眼线,宋楚灵今日何时过来,何时离开,在房中待了多久,娴贵妃定是一清二楚。
    宋楚灵也不怪他们,任何人经历这些事后,难免会心中设防。
    赵芝还有些犹豫,欣美人却是难得一见的豁出去了,她压低声宋楚灵道:“昨日从宫宴回来后,玉嫔便叫她身侧的嬷嬷来了我的院子,说我在宫宴上冲撞她,罚我跪在院中,赵芝好声好气与她理论,就被她取了藤条抽打……”
    赵芝也索性不再遮掩,接着就与宋楚灵道:“我昨日言行半分过错都没有,可那嬷嬷说打便打,丝毫不讲道理。”
    宋楚灵心中嗤笑,“姐姐从前那般聪慧,怎会看不出,他们不是要与你讲道理呢?”
    赵芝愣住。
    宋楚灵又道:“昨日玉嫔的嘴被我打烂了,她心中有火发不出,只能拿你们撒气罢了。”
    这次欣美人也一并愣住。
    玉嫔昨日在大殿上已经丢了颜面,她一路回去都是拿团扇遮住脸的,根本不敢让人知道她被打的有多么惨。
    若是让人得知了,她怕是在这后宫中再也抬不起脸了,所以打碎了牙只敢往肚子里吞。
    这二人愣住片刻,回神时眼中皆是惊惧,赵芝拉住宋楚灵的手,一开口,语调都带着微颤,“玉嫔不会罢休的,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你的,你怎么能……”
    “这还是玉嫔教我的。”宋楚灵眉心微蹙,用那心疼的眼神望着赵芝,“我入宫三年以来,头一次见到有人被杖责,那日我记得玉嫔说过,既是要责打,便要狠狠的打,否则日后不会长记性。”
    赵芝怎会听不出宋楚灵在指何事,那次她被玉嫔杖责后,险些就丢了性命,直到现在每当变天时,她整个下身都还会刺痛。
    赵芝的眼泪再次翻涌而出,她怔怔地望着宋楚灵,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所以,”宋楚灵拿出帕子,帮她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用极低地声音道,“她怎么叫人打你,我便怎么打她,毕竟,她冲撞的可是皇后娘娘,我身为凤仪女官,怕她记不住教训啊。”
    宋楚灵是在替她出气,赵芝感动到直接将她抱住,宋楚灵轻轻在她后背上拍着,“姐姐啊,我记你明明聪慧过人,怎会不知玉嫔和娴贵妃为何要对你们百般刁难呢?”
    欣美人也在一旁垂眸抹泪,低低道:“他们说……因为我像当年的宸妃……”
    宋楚灵道:“是啊,你既然知道,便应该明白,除非你这张脸彻底毁掉,不然你在后宫多久,他们便会折磨你多久。”
    欣美人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赵芝倒是逐渐平复下来,她将宋楚灵松开,望着她道:“我知妹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定也万分不易,就是不知妹妹可否告诉我,如今我们底怎么才能摆脱困境?”
    宋楚灵一双细眉微微蹙起,神情就如赵芝印象中老实憨厚的她,一模一样,“我这一路上并不算难,我想你们若是想要摆脱困境,应也不会太难吧。”
    二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宋楚灵。
    “姐姐觉得我为人如何呢?”宋楚灵问赵芝。
    赵芝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地回答道:“善良,老实,勤快,细心……”
    她说完,宋楚灵笑道:“我的凤仪女官,就是这么来的,不论是王爷还是皇后,他们喜欢这样的宫婢。”
    说着,她又看向欣美人道:“娘娘不妨好好想想,自己的优势在何处。”
    宋楚灵说完,起身朝二人颔首,随后推门离开。
    屋中的二人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最后,是赵芝开口打破的沉默,她望向欣美人,沉声道:“娘娘,楚灵没有说错,一个人若想出头,定要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优势?”欣美人还有些怔懵地没有回过神。
    赵芝一把拉住她的手,近乎用耳语的声音与她道:“娘娘不必自怨自艾,与那位相似并不是你的错处,应是你的优势才是……”
    离开晨风院,宋楚灵因要与内侍省对接事宜,所以顺路就去了内侍省。
    连修在一个时辰前去了御前,估摸着快要回来了,宋楚灵嘱咐婢女随赵睿办事,自己则在连修的院里等着。
    院中树上挂着一个鸟笼,里面还是那两只珍珠鸟,平日里白天在这个时间段,两个小东西定是在里面活蹦乱跳的叫喊,今日却安静的出奇。
    宋楚灵上前去看,才发现当中一只缩在角落里,似是病了一样,没精打采的,而另一只也极为乖巧,不吵不闹就陪在它身侧,时不时在它羽毛上轻啄两下,就好似在关切它。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连修回来了。
    宋楚灵连忙回身冲他道:“你快来看,有一只小珍珠好像病了?”
    夏日的暖阳将连修蓝色的薄衫似是照出了一层光晕,他不急不躁地款步上前,“它不是生病,而是有孕了。”
    “啊?”宋楚灵先是感到惊喜,可随后又担心起来,问他,“那你该怎么照顾它呢?”
    连修拿起小镊子,夹了一个鸟食到那公鸟面前,公鸟将食物夹在嘴里,没有吃下去,而是转身跳到母鸟面前,将口中的食物塞给了它。
    “不必担心,它会照顾它的。”连修说着,将镊子放下,侧眸望向宋楚灵,“它们一旦认定对方,便会尽一切所能照顾它,陪伴它……”
    宋楚灵没有意识到连修的目光,她正专注地望着笼中,连修慢慢将视线收回,他把笼门打开,轻轻将母鸟握在掌中,细细看它的肚子,温声道:“可能还有几日,便要多出几个小珍珠了。”
    “它不怕你么?”宋楚灵道。
    连修将它放回原处,又将笼门关好,道:“它知道我不会伤害他们,珍珠鸟一旦信任你,便不会怀疑。”
    他说着,再度看向身侧,宋楚灵依旧没意识到,还在望着笼中那两只依靠在一起的鸟儿。
    他的眼神是少见的温润,可在那温润之下,眸底中却隐含着异样的情绪,那是深不见底的冰冷。
    第七十七章
    当宋楚灵终于将注意力收回, 看向他时,阳光下她眉眼微弯,水亮的那双眸犹如明镜, 让那层深不见底的冰川上, 不知不觉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 从那缝隙中不断灌入……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牵着她的手向房间走去。
    两人来到桌旁坐下, 连修拿起茶盏, 给宋楚灵倒茶时, 目光望见杯口的位置, 耳垂蓦地又染了丝绯红,“昨日宫宴散去后,晋王去寻皇上, 说了想要出宫建府之事……”
    皇上没有拒绝, 不过在得知他想将府邸设在桂州时, 还是有些担忧,然晋王一再坚持, 最终皇上也是应允了。
    今日将他叫去,便是在做此事的安排。
    可宋楚灵显然对此事并不关心, 连修起身去将窗子合了, 重新坐回桌旁, 对他低声道:“八年前那日去永寿宫送讯一事, 我查出了些许眉目……”
    那日出入永寿宫的人, 包括永寿宫内的宫人,但凡有过外出的, 他也将那些人去了何处,去做什么,只要登记在册,能查到的,他全部翻阅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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