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长廊还是小径,黎青黛将附近地形牢牢印在脑海,见她们坐下,也在她们身边落座。
    斜眼瞥了瞥身侧的黎青黛,身上穿的戴的,无一不是精致,样貌姣好,就是不大懂规矩。
    袁如昕皱了眉头,面上却还得维持世家风度,只是语气不大好,“别仗着义兄宠你,就眼高于顶。为人婢妾者,还是要懂得分寸为好。在袁家,婢妾是不能够与主子同坐一桌的。念在你小门小户出身,不晓得这些,我就不与你计较这些。”
    梅心正要上前一步,想要同袁如昕争辩。竹茵扫了个眼风,摇了摇头,梅心愤愤不平,只得把气往肚子里咽。
    却见竹茵近前行了个礼,虽是轻声慢语,但带着警告的意味,“袁娘子,黎娘子是郎君珍重爱惜之人。郎君出征前,交代我等要看顾好黎娘子的,您莫要为难奴婢们。”
    到嘴的话一噎,袁如昕想到那位不苟言笑的义兄,心有骇然,只能悻悻作罢。
    即便黎青黛听出袁如昕话里的轻慢,也懒得理会,不过,此番却给了黎青黛不去用饭的由头。
    装作被袁如昕等人的言语中伤,黎青黛精神恹恹,道只想用些桂花糕,不必给她留饭,便回去午憩。
    竹茵等人劝不动她,遂能由她去了,打算待她有了胃口,再让厨房备饭。
    婢女们心疼她,咽不下这口气,几个商量着,寻思着等庄檀静回来,告他们一状。
    未几,守在房内只剩竹茵一人,黎青黛对她道:“竹茵,我口渴的紧,替我倒杯水来。”
    竹茵不疑有他,起身就要去倒水,倏地后颈一痛,立时晕倒在地。
    随着竹茵缓缓倒下,显现出萧君尧的面庞。
    一记手刀,萧君尧就让竹茵昏了过去。
    “你来了。”看到来人是他,黎青黛眼神一亮,欣喜地迎上前。
    “庄内严守密防,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你。” 萧君尧尚有闲情与她说笑,“这回,还不得欠我一顿饭钱?”
    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自是不差这一顿饭钱,黎青黛无奈一笑。
    “只要要那护卫吃了下有蒙汗药的杨梅渴水,阻碍就会少许多。药效却坚持不了多久,恐怕会很快有人察觉。”
    萧君尧可没忘了正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此时,正是往常分发杨梅渴水的时辰,因食用了混有蒙汗药杨梅渴水,门口那些护卫暂时昏迷过去。
    黎青黛赶忙褪去竹茵的外衣,然后让萧君尧搬竹茵上床。
    竹茵身子侧躺着,面朝里侧,顶替黎青黛原来的位置,只要不仔细瞧,便会叫人以为黎青黛还在午歇。
    先前给庄檀静做的男装,此刻派上了用场,她迅速换上男装,戴上幅巾。出门前不忘,把将值钱金簪金钏带上,重新融了还能换钱。
    悄悄打开个门缝,窥见饮了杨梅渴水的护卫,下一刻脑袋就晕沉沉,纷纷昏倒过去。
    黎青黛和萧君尧两人合力把昏倒的护卫搬进屋里去。
    根据记忆中的路线,躲开换班的护卫,二人几番波折,终于走到了庄子墙垣那边。
    萧君尧蹲下,给黎青黛当脚垫,让她踩着他的背爬上去。
    从前经常上山采药材,爬个围墙自不在话下,有了萧君尧这个助力,黎青黛格外轻松就翻过了墙。
    萧君尧个子高,又有武艺在身,不一会儿也从墙的那头翻了过来。
    *
    聒噪的蝉声嘶鸣着。
    一众护卫饮下了杨梅渴水后,头晕目眩,随后皆不省人事。只因林砚生等武人体质不错,小半个时辰便醒了。
    清醒后,林砚生不禁警铃大作,即刻带人将厨房几人抓起来审问。
    “冤枉啊,冤枉啊,借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做这等事。”厨房管事看到这阵仗,已然怕极,哆哆嗦嗦地说了许多。
    “就不曾有何异常?”林砚生眉头紧拧。
    管事忽的想起一事,“倒是黎娘子午膳前,带着丫鬟来过一趟。”
    听到黎娘子几个字,林砚生灵光一现,顿觉不妙,风风火火地带人到黎青黛的奇芳阁查看。
    奇芳阁外,梅心和另外一个侍女刚采了枇杷回来,见状惊讶不已,却见林砚生等人来势汹汹,更是不明就里。
    “你们干什么去了?”林砚生浓眉一竖,语气没个轻重。
    面对一脸煞气的他,梅心不由怵然,让他看篮子里的枇杷,怯怯道:“娘子想吃枇杷,去采了些。”
    心中不妙之感更甚,林砚生顾不得礼数,直接破门而入,只见本该守在门口的护卫都昏睡在地。
    “你这是作甚?娘子还在歇息呢。”梅心带着怒气拦在他面前。更重要的是,男女有别,若叫他进去了,有损娘子的名声。
    “让开!”林砚生一把推开梅心,径直冲进黎青黛的卧房。
    室内静悄悄的,只见床榻上,“黎青黛”侧身躺着,后脑对着他们,好似仍在酣眠。
    人还在,梅心等人松了口气。
    林砚生拧着的眉头就没松过,除非黎青黛也吃了厨房里有问题的杨梅渴水,否则,他闯入是那么大的动静,没理由不醒。
    “黎娘子,在下得罪了。”林砚生几大步上前,挪动“黎青黛”的身子,想要看清她的脸。
    下一刻,林砚生如遭雷击,脸色登时变得难看。
    黎青黛哪里还在,这分明就是被移花接木后的竹茵。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军帐内。
    庄檀静和几员大将对着地图分析地势,准备夜渡奇袭,突然,他右眼皮跳了跳。
    正汇报军情的将军,见主帅眼神冷了下来,不由惶恐,“难道是属下说错了什么?”
    压下心底莫名冒出的怪异之感,庄檀静捏了捏眉心,只当自己近来太疲乏了,“无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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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信件
    穿过杂草横生的羊肠小道, 黎青黛和萧君尧一路奔波,又是跑又是走,杂草茂盛, 刮破了衣衫, 他们也浑然不觉。此时日头渐渐西斜,暑气并未散去,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汗流浃背。
    聒噪的蝉声从青翠欲滴的林子传出, 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系在树桩上着的马匹。
    马儿晃着尾巴, 慢悠悠地低头吃草,与他们狼狈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萧君尧解开拴着的缰绳,身姿利落地翻身上马,而后伸出手一拉,将黎青黛也带上马背,二人策马飞驰走上官道。
    发现被人耍了的林砚生,怒火中烧,他自诩堂堂大丈夫,曾入伍数载, 在建康摸爬滚打,见过多少阴谋阳谋。这回,一朝失足, 竟栽倒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连个小丫头片子都看不住。他该如何同郎君交代?
    一想到面容冷峻的庄檀静, 林砚生在大热天里无端打了个寒噤。不成, 得赶紧把她抓回来。
    梅心见黎青黛不见踪影, 怔怔愣在原地, 尝试把还昏睡着的竹茵给唤醒。
    “竹茵,竹茵,快醒醒!黎娘子不见了!”
    见人还未醒,林砚生没了耐性,黑着脸,一杯冷茶泼在竹茵脸上。
    片刻后,竹茵后脑还隐隐发疼,双目茫然地看围着自己的众人,“我这是怎么了……”
    林砚生冷声质问道:“黎娘子跑了。还记得此前她有何异,或是她的去向?”
    竹茵闻声瞳孔骤缩,猛然起身,脑子里一道白光,蓦地想起自己昏过去前的一幕,“我去给她倒水,然后就好像有人从后头打了我一下。”
    “看看黎娘子可有带走了什么东西?”林砚生又问。
    梅心会意,将抽屉里的首饰、衣橱里的衣物都清点过,“小件的首饰都不见了。对了,还有要给郎主做的月白色大袖衫。”
    看来暂且问不出什么了,林砚生叫人将尚在昏迷的护卫们弄醒,朗声吩咐道:“此处临近南州渡,黎娘子极有可能去了那处乘船,我带几个人先去渡口看一看。为防万一,张七,你带上几个人手,将庄子里里外外,即便是周围的树林,一处都不许放过,都搜查一遍。刘四,你再带上其他兄弟,顺着官道搜捕,尤其注意荒废的寺庙,附近的村落人家。”
    要离开建康,无疑水路是最快的。
    黎青黛和萧君尧骑马顺着官道疾驰,一刻不敢耽搁,冲着南州渡进发。
    南州渡位于秦淮河上,河面开阔,画船鼓箫,河舫竞立,两岸灯楼林立,满目繁华。却见许多佳人,缓鬓倾髻,手持团扇,凭栏而笑,软声媚语,叫人酥软了骨头。清风拂过,都带着香腻的脂粉气。
    络绎不绝的货船,停泊在岸边,赤着上半身的脚夫,晒得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汗珠,在码头来来回回卸货。
    日沉西山,河面上的灯船飘来歌女的动人的歌喉,华灯映水,迷人眼。
    风拂过水面,夹杂着河水的腥气。水边停靠着几艘大商船,似乎还在揽客。
    黎青黛站在河边,萧君尧向她介绍一位长相粗犷的男子,“这位是机缘巧合下认识的田永安田兄。”
    而后又向田永安介绍黎青黛,“这位是我的同乡好友,有劳关照。”
    田永安拍了拍胸膛,“好说好说。萧兄弟救过我田某的性命,我定将你的好友完好无损地送到定桥渡。”
    明了人情世故的萧君尧送了一袋鼓鼓囊囊的钱袋给田永安,田永安推辞几次,笑呵呵地收下了。
    见打点妥当,萧君尧拉着黎青黛到人少的地方说几句。
    “适逢南阳王谋叛举兵谋逆,石头津那边查的严。总之,江州那边似乎不大安全。我有职责在身,不能远送,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萧君尧略带遗憾,将尤带着体温的过所递给她。
    所谓狡兔三窟,黎青黛心思细腻,行事谨慎,眼前这份过所是黎青黛当初同卢美人交易时多要的一份。为防万一到时候被弄丢或发现,她在送萧君尧药膏时,将其中一份一并交给萧君尧保管着。
    彼时卢美人还纳闷,“不是只来了一个表妹么,你要两份过所有何用?”
    黎青黛只笑了笑,道:“美人有所不知,另一份是给我留着的。我年少时,与表兄情投意合,但家中贫困,狠了心将奴婢送进宫嫁人。也算上苍眷顾奴婢,奴婢竟有幸得了太后的欢心,好不容易攒够了嫁妆,想过段时间便请求太后准我离去嫁人,好过在太医署蹉跎青春岁月。”
    其实,一份过所亦或者是两份过所,对卢美人也无甚差别,不过是说句话的事情,也就不再深究。
    后来,黎青黛第一次跳船逃离时,被庄檀静他们收走的,便是以“陈苓”名义办的那份。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黎青黛这份谨慎倒给她省了不少事。
    不过,倘若到了新地方,避免被庄檀静的人查出猫腻,她还需找法子弄到新一份过所。
    怕她路上没钱花,萧君尧解下身上的钱袋给她。
    见状,黎青黛婉拒,“已你帮我良多,这钱我不能收。”
    “相识多年,你觉着我还会计较这些么?”萧君尧将钱袋强行塞到他手里,“况且只是些零钱,若还把我当友人,不许再推辞了。”
    黎青黛鼻尖微酸,百感交集,发自肺腑地道了谢。
    萧君尧张扬地笑了笑,想如年少时那般揉一揉她的脑袋,倏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动了动,克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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