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回京一事耽搁了下来,宋老爷便提议近来宋知渺接连遇上意外,趁此得闲让宋夫人带着她去南州郊外的灵溪寺烧香祈福。
    对此宋知渺本是不感兴趣的,郊外偏远,山路颠簸,更莫说那死气沉沉的寺庙,如此炎热的天气,这般来回折腾一阵不知得遭多少罪。
    可宋夫人一口应了下来,还满脸笑意看着她,说那灵溪寺可是齐国颇有名气的姻缘庙,前去求姻缘的善男信女无一不称灵验至极,既然是去烧香祈福,自然也要为宋知渺求一桩好的姻缘。
    本已被少女心思牵挂好几日的宋知渺一听这事,顿时心中有了想法,可奈何她心中所想之人是此前还晃着脑袋摆着手说绝无意向的江妄,这会若要再在宋夫人跟前转了话锋,怎么想都有些拉不下脸来。
    八字还没一撇,她是当真不好意思,这便吵嚷着说什么也要自己一人前去,不叫宋夫人同行。
    好一阵撒娇耍浑后,宋老爷和宋夫人才松口应了下来,虽是同意她独一人前去,但也加派了不少随从,唯恐再有什么意外之事伤了她。
    这会,府上便是在调派人手,宋知渺等了好一会,已是迫不及待了,若是再晚些时候出发,只怕日照上到正上空,天气还会更热些。
    *
    马车内,花凝一边扇着小扇一边护着晃荡的马车帘,不叫外头热烈的日光落入内里。
    饶是出府前已是在马车内备上了降温的冰壶和遮阳的竹帘,但到底不比在家中,狭窄空间内仍是觉得闷热。
    宋知渺蹙着眉头嘟起嘴来,目光直往角落的冰壶瞧去:“花凝,再给我盛些冰,这天太热了。”
    宋知渺在大热天应下要去灵溪寺便已是颇为奇怪了,还不叫宋夫人同行,这会嚷嚷着要吃冰,叫花凝好生为难:“小姐,夫人叮嘱过了,饶是天热你也不当吃太多冰,女儿家身子要护好才是。”
    宋知渺娇起来时颇有几分蛮不讲理,叉着腰凶巴巴道:“如此热的天,那冰还未划过喉咙就化没了,怎会凉了身子,这般将我热着才是没护好身子,我不管,快给我盛些冰来,我遭不住这热了。”
    花凝撇了撇嘴,如若宋夫人同行,温笑着三言两语便能止了宋知渺的小性子,但她不是宋夫人,她只是个小丫鬟,拗不过宋知渺,只得转身朝冰壶中盛冰。
    宋知渺见状这才缓和了神色,自己拿起被花凝放下的小扇扇起风来,怎会不觉得自己还是颇有气势的。
    像花凝,从来便拗不过她。
    但为何在外时,那些人就总是不明白她的愠怒和抗拒呢。
    宋知渺想不明白,待花凝将盛好的冰递来,这才心满意足地给自己降温,冰凉的口感入喉蔓延开来,总算是解了些心头的烦闷。
    马车一路蜿蜒而上,总算是到了灵溪寺。
    被花凝扶着下马车时,宋知渺只觉自己腿都在打颤。
    站稳身子后,还不忘嘟囔抱怨着:“既是这般有名的寺庙,怎也不知将上山的路修得平坦些,真是抠门。”
    花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忙低声提醒她:“小姐,佛门圣地不可胡言,若是惹恼了佛祖,祈愿会不灵验的。”
    宋知渺本也不信佛,信的只是心中那点念想,寻个心理慰藉罢了。
    她不甚在意,轻哼一声仍是不满:“上山路也太陡了些,下山时岂不更叫人难受,早知便不来了。”
    花凝又解释道:“小姐,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本就该是如此的,来此之人定是心中有所求,既是有求于上天,来去之路便自不会轻松,毕竟大多人都相信天上不会掉馅儿饼,有了艰难的来去之路,也叫人觉得能实现所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般说来倒是有些道理,宋知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便迈步入了灵溪寺。
    入寺便见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树干粗壮,树枝上红绳遍布。
    宋知渺眼眸一亮,惊喜道:“这便是那棵极为灵验的姻缘树吗?”
    树下扫地的小和尚闻声抬头朝宋知渺露了笑:“姻缘树下许愿,挂上祈愿红绳即可,女施主可要求得一愿?”
    宋知渺面上一热,下意识瞥了眼跟在身后的众多随从,当着这般多人她可不好意思在此许愿,忙心虚地摆了摆手道:“不、不是的,我是来祈福的。”
    小和尚面色如常,拿着扫帚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寺庙内里:“祈福到主院即可,女施主里边请。”
    宋知渺垂着眼朝里头走去,心里盘算着待自己上香祈福后,再寻个机会支开旁人到这姻缘树下许上一愿。
    大殿内,唤不出名字的佛像威严耸立,宋知渺仅是寥寥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转而接过了花凝递来的香火:“在门口候着吧。”
    烧香拜佛,心诚则灵。
    但宋知渺这会心思都牵在了院中那棵姻缘树上,对于本就不信佛的妙龄少女来说,祈求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不如祈求喜得一位如意郎君。
    她不怎熟练地双手持香,在佛像前站立片刻后,躬身上前插上了香火。
    然后呢?
    宋知渺垂眸瞥了一眼地上的蒲团,好似还得跪上一跪。
    身子微动,正要屈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便有低沉苍老的声音唤住了她:“女施主还未曾祈愿,又何需向佛祖跪拜呢?”
    宋知渺一愣,闻声回头,只见一位方丈走入殿中,面容看上去已是岁数不轻,可身形却并不佝偻,看上去挺立又精神,脸上带着随和的笑,目光却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太过直接,好似两人是许久未见的旧识,但宋知渺又怎可能与这样一位年迈的方丈认识。
    只是被方丈一语道破她的不虔诚,宋知渺心虚地垂下眼来,搅了搅手指有些不解,这方丈是如何知晓她方才脑袋里空荡荡的,什么祈愿都未想呢。
    “镜花水月,因果循环,有些事若上天注定如此,倒不必怀有太多执念,顺其自然便好。”
    宋知渺歪了歪头看着方丈,总觉他话中有话,可实在深奥,叫她难以参透。
    只是听着这话,她不由开口道:“我并不觉何事都由上天安排好了,贫穷之人可通过头脑和劳力拼搏更多财富,富贵之人也会因为狂妄自大不思进取而山穷水尽,如若一句上天注定便涵盖了世间的万千变化,那未免也太片面了。”
    这是父亲教给她的道理,她虽生来便含着金汤匙,但却不应自视清高目中无人,她仍需勤奋学习,刻苦钻研,琴棋书画女红针织,她从未落下过一门课业。
    上天安排她成为父母的女儿,却不能安排她成为一个熠熠生辉的大家闺秀,还是一个空有外表却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若无自身的努力与创造,又何来人生最终的结局。
    世间万事,也皆是这个道理,所以宋知渺不信佛,也不信上天注定。
    方丈闻言浑浊的眸底似有微光闪过,像是讶异,又像是意料之中,沉默片刻才动了唇角轻笑出声:“倒是与他挺像。”
    “与谁?”宋知渺歪着头眨了眨眼,只觉这方丈越发奇怪了。
    方丈别过视线看向院中那棵菩提树,悠远绵长的视线好似穿过了眼前的光景,去到了更远的地方,良久才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捻着手中的念珠缓步转身离去。
    宋知渺蹙了蹙眉头,这方丈方才便莫名其妙打断了她的祈愿,这会三两言语将人弄得云里雾里就想走,她的问题他还未回答呢。
    这般想着,宋知渺提起裙摆就想叫住方丈:“你等等,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碎步跑到门前,正转头想追寻方丈的踪影,却见方才他离开的方向仅有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而大道上空无一人。
    唯有沙沙风声流动,却未有任何人行走过的痕迹。
    第12章 难道她是透明的吗?!
    人呢?
    宋知渺讶异不已,不远处的花凝见她出来,忙迈步迎了过来:“小姐,怎这般快便出来了,可有虔诚祈愿?”
    出门前宋夫人特意叮嘱过花凝,宋知渺打小不信佛,但他们却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生怕宋知渺的不虔诚在佛祖面前失敬,这才叫她要好生盯着。
    宋知渺却是仍旧盯着那条空荡荡的大道,问:“花凝,你方才在外有瞧见从这头离开的那位方丈吗,他怎走得这般快,一转眼就没了影。”
    花凝顺着宋知渺的视线朝那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回过头来道:“什么方丈,奴婢一直站在门外,未曾瞧见何人经过啊。”
    这怎么可能。
    宋知渺揉了揉眼睛,又怔神许久,这才回过神来,小声嘟囔着:“怎么这么邪门啊。”
    花凝一听大惊失色,忙制止她的胡言乱语:“小姐!不可胡说的,佛门之内怎会有邪物,您虽是不信,可千万别当着佛祖的面胡说呀。”
    花凝是个小信徒,她曾说,幼时父母离去时,祖母带着她在佛祖面前跪了整整一日,祈愿年幼的她在祖母百年之后能在这个世上有一个生存之地,后来她便在祖母去世时见到了宋知渺。
    小小的宋知渺牵着宋夫人的手,看着瘦巴巴的花凝跪在地上卖身葬祖母,便好心让母亲买下了花凝,花凝便一直伴在宋知渺身边,这一待便是十年。
    花凝常说,这就是上天注定,是佛祖显灵。
    宋知渺也总会戳着她的脑袋瓜不悦道:“难道就不能是你家小姐心地善良吗?”
    世间万事,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花凝的信仰和宋知渺的信念兴许皆是存在的。
    只是这会,宋知渺仍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知晓了,我不说便是了。”
    说完,宋知渺正欲回到殿中将方才未能进行完的跪拜礼行完,一抬眸,却赫然在不远处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冤家路窄。
    怎么在这种地方也能碰见他!
    宋知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毫无遮挡的位置被陈堰转头之时逮了个正着。
    花凝顺势看去也是一惊:“小姐,是陈小侯爷。”
    宋知渺脚下犹如生了根一般,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此前一直被她刻意压在心底不愿去想的那些糟心事这会又涌了上来。
    陈堰立在不远处微怔了一瞬,似是也未想到会在这碰到宋知渺,但既是已经看到她,便自不会就此揭过,手头那点麻烦事刚解决完,也正巧与佳人相会,舒缓下心情。
    宋知渺瞧见陈堰朝一旁的随从抬手吩咐了什么,那随从便匆匆朝着宋知渺一路小跑而来,恭敬道:“宋姑娘,小侯爷邀您过去有事相说。”
    随从传话之际,陈堰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宋知渺身上,自上而下将她来回打量了个遍,眸底淡然温和的神色随着他移动的目光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这种目光宋知渺在梦中见过,在她看不到的位置,陈堰时常回以这种目光瞧她,大多是她身着勾勒腰身凸显身形的衣裙时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意味不明,贪婪暗沉。
    只是这一回陈堰却是明目张胆地这样看着她,好似他已不想再戴着之前伪装的面具,亦或是已经急不可耐了。
    宋知渺心中陡然升起几分危险感来,不想应邀,却又避无可避。
    花凝立在一旁见宋知渺迟迟没有回应,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小声提醒她:“小姐,要去吗?若是不去,奴婢替您去告知小侯爷一声?”
    宋知渺身形微动抬了眸,深吸一口气,还是迈开了步子,朝着陈堰走去。
    在宋知渺迈进的那一瞬,陈堰唇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笑,那看向宋知渺的目光,像是在夸赞一只听话的狗儿一般,对她的识时务很是满意。
    至少,他也不想大动干戈。
    若真要处理宋家,虽是十拿九稳,但也并非易事,宋知渺能自己想通便是最好不过的。
    只是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他处处做得天衣无缝,他也在之前分明瞧见她每次都满怀春思,又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叫她竟开始躲避于他,更甚如今还生出了拒绝之意。
    他觊觎这朵娇花太久了,耗费了这么多心思,自不可能让其中的些许差错坏了最终的结局。
    陈堰眸光微暗,审视般地看着宋知渺如临大敌似的步步走到他面前,直到她轻唤了一声:“小侯爷。”
    他才敛去沉色,淡声开口道:“好巧妙妙,在此遇到你,我记得你曾说你并非佛门信徒,今日怎想着到灵溪寺来祈福?”
    自那日后,他好似自顾自地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了去,自作主张唤她的乳名,更是明显看出她的不愿,还熟视无睹,平常淡然地自然攀谈。
    宋知渺觉得很是泄气,好言相说陈堰不听,剑拔弩张她又斗不过,只能敷衍回答他:“出来散心,随便看看罢了。”
    宋知渺的淡漠令陈堰有几分不悦,他微蹙了眉头,不打算再过多寒暄,直入主题道:“既是得闲,那便同我一道,正巧你与我也许久未有好生相处过了。”
    宋知渺不想,她连话都不想与陈堰多说,又怎会想与他过多相处,更不知陈堰这是又要带她去什么地方折腾闲逛,炎热的天气叫她只想回家歇息,可若是她这般说,陈堰也定是会说那就去她家顺道拜访她的父母。
    她可一点也不想和他过多牵扯了,虽是强压之下令她有些害怕谨慎,但事还未成定局,她心中仍是抱着能够扭转局势的侥幸的。
    心中正想着如何能够推拒陈堰,视线飘忽一瞬,她竟在不远处的屋舍中瞧见江妄正同两人从里面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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