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消息又断了,但江酒臣还是不肯死心,按照惯例,他会在这里再停留一段时间,但愿还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小孩挺好玩的,这歪风邪气的世道,心思这般纯挚的,哪怕是小孩也不多见了。
    江酒臣用半个时辰给小孩瞎讲了一个身世凄苦的故事,果不其然收获到了小家伙的同情心,他告诉江酒臣,自己对临江城很熟悉,可以一边找爷爷,一边帮江酒臣找生计。
    “还有,我不叫小孩,我叫赵怀明。”一番嘱咐临了,小大人似的小孩对江酒臣说。
    江酒臣笑笑。
    次日一早,小小的赵怀明醒来的时候,自己新收的小弟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他打了大大的哈欠,哒哒哒地跑到了集市上,虽然没有大人照顾,但他是不愁生计的,之前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靠卖竹筐谋生,他虽然小,但是很机灵,竹筐编得可好,还会做草帽,他爷爷不见了这一周他一直都靠这个吃饭,可是爷爷留下的竹篾不多了,他一个小孩子,砍竹子还是很费力的,正好新收了个小弟,他本来打算要他帮他砍竹子的。
    等他攒够了盘缠,就出城去找爷爷,还要顺便帮那人找他那个喜欢乱跑的好朋友。
    小孩觉得那人是在唬他玩,他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有个能当将军的朋友的人,而且哪个大将军会成天到处乱跑呢?
    他知道好几个将军,爷爷给他讲的话本里的,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问,那人也只是笑,说:“对啊,可是将军一旦乱跑了,就天涯海角,哪里都找不到了。”
    菜市口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官府给收走了,他不想那尸体被扔到乱葬岗上,可是自己一个小孩子,也做不了什么。他在闹市上找到了江酒臣,这个人果然是个心术不正的小毛贼,把城隍庙里面的一个破桌子搬了出来,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块黄布,竟然装起了算命先生。
    小孩哒哒哒跑过去的时候,江酒臣正拽着一个姑娘的手给人家看手相,小孩比桌子没高出多少,照着摇摇晃晃的桌子就是一脚,气得小脸通红,骂道:“色胚!”
    江酒臣一扬唇角,对面那姑娘竟是笑起来了,赵怀明更是生气,说:“大骗子,我不许你骗钱!”
    他说着想要那个漂亮姐姐走一边去,谁知道人家还不信他。“老江湖”终于见到了江湖险恶,最后气得都快哭了,一扭身跑走了。
    身后有脚步声,一个人坐在他旁边,小孩不想理他,就听江酒臣笑了笑,说:“我没骗钱,我真会看手相。”
    小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信?”江酒臣把赵怀明的手拽了过来,笑眯眯地说,“好,我来给你看一看。”
    小孩手心一展开,江酒臣就是一愣。
    小小的脏兮兮的手掌,生命线短得不像是真的。小孩见他脸色认真,信了三分,问他:“那你说……我怎么样?”
    “当大官的命。”江酒臣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没再言语。
    那日之后,江酒臣就没再在小孩面前出现过了。
    他不知道是那小孩本就是个短命鬼,还是遭了自己的秧,做阴差的,永世孤寂凄苦的命,跟谁产生点瓜葛都算是害人。
    临江城里的所有事都被他打听了个遍,连卖白菜家的李老四家里的狗崽子是什么花色都知道了,可看起来没有将军的一点消息。他心里有猜测,却不愿去想,入夜之后辗转反侧,还是去了乱葬岗。
    尸横遍野。
    他在新的尸体上一个又一个的找过,一只沾满污泥的手落入他的眼中,食指上赫然有着一块胎记。
    江酒臣愕然地抬起头,这正是那具无头的尸体。
    魂灵离去,只留下了一身臭皮囊,连个全尸都没剩。他那夜从他身边经过,竟然没认出。
    若不是这次发现,若不是这次发现……他江酒臣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之前刚一感受的这人的气息就会转瞬消散无形!
    过度的愤怒一瞬间烧红了他的眼睛,耳边瞬间响起无数亡灵的哀嚎声,江酒臣盯着那只手,爆发出了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嘶吼声。
    他本欲立刻就回到下界找那些人问个明白,为什么,凭什么,他的将军到底是有多么十恶不赦,为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都离他只有这一步之遥。
    那些人永远不会告诉他,将军乃是天狼孤星转世,注定孤绝凄苦不得善终,在人间历劫十世后,就回去守着他的星宿,凡尘之事,烟消云散。
    没有什么将军,那些过眼云烟,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守着罢了。
    江酒臣红了眼,正欲下界,脑海中突然映出小孩那只生命线短短的手心,这才勉强压下了冲动。
    次日,江酒臣在城隍庙门口,遇见了赵怀明。小孩身后背着包裹,见到江酒臣,颠颠地跑了过来,说:“我本来要找你的!”
    江酒臣低头看着他。
    小孩说:“我是要找你告别的,有一个马车要往城外去,有人说,在那边看到了我的爷爷。我要走了。”
    他说着,在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三枚铜板,说:“这是我编竹筐卖的钱,给你,以后不要去骗钱了。”
    他说着把三枚铜板往江酒臣手里一塞,转身跑走了。
    江酒臣看着他的背影,小孩的头上已经影影绰绰地冒出了黑气,一转眼,拐弯不见了。
    江酒臣盯着那处看了好久,微微动了动嘴角,把三枚铜钱塞进了怀中。
    那一晚,江酒臣返回下界,横刀出鞘,从鬼楼门杀到轮回殿,还没等翻开生死簿就被拿下了。
    两根骨钉钉进琵琶骨,人直接被拖进了地牢,十天之后江酒臣回到地面上,在临江城外三里找到了小孩的尸体。
    小孩趴在地上,身上落满了尘土,像是一个破口袋。江酒臣缓步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蝇虫在飞。
    那日赵怀明出城一路向北走,官兵抢走一个老叟的一车炭,护住的那一筐也被撞翻,散落了一路。老人老泪纵横,赵怀明去捡,被后一队官兵的马蹄活活踩死了。
    江酒臣看完这个回溯的场景,沉默地看着这个小孩,抱起了他的尸体。
    他刚受过刑,安葬好小孩后,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江酒臣在那个小土堆前坐了一下午,摩挲着手里的铜钱,他本欲把这个跟小孩一起葬了,犹豫片刻,终是收了起来。
    ——“我以后要当清官,杀光那些大坏蛋!”
    ——“这三枚铜钱给你,以后不要骗人了。”
    江酒臣起身,勾起嘴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等着吧,早晚还给你。”
    自此以后八百年,他再也没跟任何凡人有瓜葛。
    第60章 番外三:相思不负
    那伙流窜的抢劫犯刚在江城露个面,就立刻落网了,所谓人过留痕雁过留声,此伙抢劫犯胸怀大志,非但与警方周旋了一阵,还成功地为林不复小同志加上了光荣的绶带。
    吊着胳膊的林不复一走进办公室就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这事事出有因,大伙都想起哄,还不太敢起哄,偷瞥常湘好几眼,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贱兮兮地凑过去问林不复当时的情况。
    当时已经是下班时间,常湘和林不复压根就没想办案,好巧不巧,正在夜市的一个角落碰上了其中一个目标。
    那个人似乎也有了什么本能的警觉,饭都没吃就匆匆忙忙走了。林不复跟常湘立刻联系局里和附近的派出所请求支援,偷偷地跟了上去。
    这人是来销赃的,窝点离这里有些距离,常湘和林不复一路尾随,跟到了城中村一个厂房。两个人缩在门后听动静,正好跟从外面回来的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这就没办法了,只能硬扛。窝点被发现,那帮人也很慌张,见他们只有两个人,打算把两个人解决了马上转移。
    常湘跟林不复背对背站着,看着几个拿着钢管的亡命徒,林不复干笑了一声,在心里查了查,一、二、三、四、五、六、七……
    林不复问:“领导,你会空手夺白刃吗?”
    常湘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林不复话音刚落,那边就扑了过来。一帮人本来没把常湘放在眼里,打算先解决了林不复,不出三分钟就发现自己好像是判断失误,旋即立刻进入了大乱斗阶段。
    林不复自顾不暇,虽说知道常湘的武力值,却总是忍不住往她那边分神。常湘后退半步躲开一闷棍,狠狠一手刀劈在那人手腕上,一个膝击顶在那人的小腹。这帮人见战局胶着,俨然打红了眼,纷纷放弃了林不复,两个人在常湘身后,一左一右高高地举起了铁棍。
    林不复心中一惊,飞奔过去朝其中一个人背心就是一脚,用后背挡住了常湘,另一个人的铁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肩膀上,林不复闷哼一声,脸色顿时白了三分,几乎站不住,虚揽着常湘。
    常湘扭过身,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刹时间气场都变了,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她单手撑住林不复,一脚踹在那人胸膛,足把人踹出了三米。林不复倒在地上,常湘看了他一眼,满身煞气地弯腰捡起一个铁棍。
    赵黎赶来的时候正看到常湘大杀四方的样子,见此情景忙过去把林不复拖了出来,,其余刑警过去控制住被打倒在地的犯人。
    场面还很混乱,林不复脸色煞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赵黎看了一眼常湘的修罗样,凑在林不复耳边大喊:“就那型号的美,用得着你这狗熊救吗!”
    林不复想笑,勾起嘴角,疼得一抽抽,几乎有点尼古拉斯赵四的风姿。
    骨裂的林不复在医院住了三天,林如云女士大老远地跑过来,带来了鸡汤排骨汤和一系列冷嘲热讽,林不复的耳朵都要被林如云语调的“小美女”三个字磨出了茧子,第二天就忍无可忍地把人赶了回去。
    此时林狗熊看着众人“求知若渴”的八卦目光,一摆手把人全赶到了一边去,有一个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说:“你当时怎么想的冲上去的?”
    林不复寻思了半天,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啧,就是吧,你明知道有的人强大到可以自己应付所有事情,但还是忍不住去担心。”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有的人”是指谁,还没等把眼神悄悄地挪过去,就听常湘那边“啪”一声,常湘推回键盘,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径直走向林不复,揪着人的脖领子把人拽了出去。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高跟鞋的声音又折返回来,常湘走到赵黎办公桌前面,轻轻叩了两下桌子,说:“车钥匙。”
    赵黎一脸懵逼地乖乖交出车钥匙。
    常湘接过钥匙,扭身走了。
    刑侦队全员懵逼。
    半伤残人士被自家领导塞进副驾驶,车子朝公路上开去,林不复一脸懵逼,还不敢问。两个多小时之后,车子停在林不复家楼下,常湘打开车门,扬了扬下巴,林不复赶忙跟了上去,哒哒哒地上了楼,一脸心虚地掏出钥匙开房门,不知道常湘要干什么。
    常湘往门口一倚:“身份证,户口本。”
    林不复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里。下楼的时候正碰上拎着购物袋的林如云,心大的林如云女士跟常湘擦肩而过,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再一抬头才看见自己大儿子,还没来得及说话,猛然反应了过来,几乎要跳起来大叫“小美女”,被林不复一把按住了。
    林不复的懵逼状态持续到重新走进市局的大门,刚才在民政局,结婚照都照得一脸呆滞,工作人员还以为是女方逼婚,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打算劝一劝,奈何领导气场太强,人家硬是没敢开口。
    眼看着要到了刑侦队办公区,林不复这才反应过来,快走了两步搭上常湘的肩膀,常湘扭头看向他。
    林不复心里美得要上天,嘴角挂着笑,盯着常湘的脸看了一会儿,问:“领导,证都领了,能牵小手吗?”
    他说完,伸手攥住常湘的手,见常湘没什么反应,得寸进尺地小声说:“那能亲一口吗……”
    说完这句话,常湘没搭腔,林不复被她盯得有点心虚,干笑了两声刚要打个哈哈圆过去,常湘的手指搭在他的领口,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那一刻,林不复终于领会到了什么叫“触电般的感觉顿时席卷全身”,他全身一震,看向常湘,向前走了两步,常湘顺着他的力道退后,直到后背抵到墙上,两个人对视片刻,越靠越近,吻到了一起去。
    昏黄的路灯下偷偷跟着她送她回家的影子,交换人质时焦急到沙哑的声音,保温杯里的热水和红枣茶,不支时的拥抱,奋不顾身的保护……两年来所有无微不至的数不清的小事,一桩桩一件件,常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从来不说一句。
    她太强大了,两年来,他所有的追逐都是无声,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守着她。让她飞,他等。
    林不复的温柔像海一样。
    午休时间都过了,赵大队长犹豫要不要给这两个人记无故旷工犹豫了四个多小时,常湘霸气地走了进来,“啪”的往中间的议事桌上甩了什么东西,林不复随后跟了进来,满脸春风得意。
    好事的同事走过去,“哇”的大叫了一声,所有人都凑了过去,一帮大老爷们捧着两张鲜红的结婚证说不出话。
    刑侦队里顿时沸腾起来,林不复被摇得东倒西歪,伤口疼起来,林不复“嘶”了一声,常湘一眼扫过去,同事嘻嘻哈哈地放开他。
    赵黎跟车衡心中也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顾忌人设才没有扑上去,众人都快消停了,两个人才把人拽过来,小声问:“哎,什么感觉?”
    林不复偷瞥了常湘一眼,这才说:“我都要吓死了你们知道吗!她把我拎出去的时候我以为她要揍我!”
    赵黎和车衡忍俊不禁。
    林不复得了便宜还卖乖,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唉,告别单身贵族了,从此以后这日子不好过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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