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亲王单独一个人占据了唯一的长沙发,三个黄金箱子在沙发的背后,三个枢机主教各带着一或两个帮手,坐在亲王的对面。
    “真高兴看到您的出现,看来我们的问题可以解决了。”光明教的法鲁曼看见奥尔进门,立刻站了起来,他满脸都是热情洋溢的笑容,演技显然十分惊人。
    “父亲,您想让哪家的教皇为您主持婚礼?”奥尔看向亲王。
    比起上次见面,亲王已经换下了之前伤痕累累的衣服,他甚至应该还洗了个澡,奥尔的这个问题让他一脸为难:“其实我谁都不想,不过……守律教吧。”
    作为一个血族亲王,让一个教皇给他主持婚礼?就算是一场彻底的政治联姻,但这也与猫给老鼠主持婚礼无异。只要想一想,就让亲王浑身别扭。光明教是几辈子的仇敌。正辉教诞生后没多久就成为了诺顿国教,手下贪婪血裔的血债无数。
    假如必须三选一,至少对亲王来说,只剩下了守律教这一个选项——三大宗教中最弱的一个,仇也是最少的一个。
    “雷奥索托冕下。”奥尔对着守律教干瘦的枢机主教点了点头,沙发后的三个黄金箱子在此时也飞到了奥尔的面前,他指了指它们,“您选一个吧。”
    “正辉教可是诺顿的国教!”雷奥索托还没说话,但微胖的正辉教枢机主教已经嚷嚷了起来,奥尔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枢机主教的脸上没了笑容。
    “没办法,谁让新郎是守律教徒呢?”亲王一脸假笑,甚至对守律教的雷奥索托做了个祈祷的动作,就像他真的是个守律教徒。可他明明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不出任何尊敬。
    奥尔挑眉,亲王的选择是完全出于私人原因吗?这可不一定……
    而且,这种选择甚至也是国王乐于见到的。三位主教可是当着国王的面,对奥尔说出交换条件的。当时,也恰好是守律教先提出来,国王当时也没说什么正辉教是国教,必须让正辉教教皇主持婚礼,她就笑嘻嘻地坐在上头——奥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正辉教紧跟着说也会派教皇来……不只是紧跟守律教的脚步而已。国王的微笑无言,其中深意也更复杂。
    没办法,出自一个无神论国家的很多习惯,是改不过来的,他还是常常会忽略教会在政治上的地位。
    国王近几年已经表现出对正辉教的不满了,诺顿上层被食尸鬼挖坟事件里,奥尔都能看出来,她很明显想给教会一个深刻的教训,但……贵族不给力啊。整件事结束得虎头蛇尾,无声无息的。
    这也是奥尔所知道的,国王翻的最大的跟头。
    她知道教会找上门来是不怀好意,并且这件事很可能把她很看好的奥尔陷进去,但还是一言不发。必定是从她的角度看来,这件事是值得的。
    第452章
    国王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首先,就算发生最大的奇迹,奥尔把教会当年失踪的人、天使、圣徒、圣物,甚至船只全都找到,并且带回来。然后他彻底不像他自己了,把这些东西全都“归还”给了教会。
    届时教会能“报答”奥尔的,也只是让三个教皇一块儿主持婚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教会不可能因为奥尔的帮助,就和奥尔建立起紧密的信任。甚至别说是奥尔,就算是那些彻底心向教会,接受了改造的皈依异族,教会信任他们吗?
    ——真信任就不会在他们的脑子里头安装微型的机械造物,随时要把他们的大脑炸飞了。
    对国王来说,她和一个血族亲王的婚礼,让教皇在西大陆战争愈演愈烈之时,也赶来诺顿为她主持婚礼,这本身就代表了她的强大。
    不是国王的安排,是奥尔的手笔?贵族们听到这种说法,只会笑掉大牙。
    国王用她的大脚趾思考也能想得明白,但这种最蠢的情况是不会发生的,只是概率极低的一种可能。除非奥尔换了一个人。
    可国王大概对奥尔过于充满信心了,在这一点上她和钱德勒果然是母子,她大概也没想到,奥尔真的差点被换了一个脑袋。
    然后是另外一个角度的最糟糕的情况,七女神之城中的危险超出了想象,奥尔什么都没带回来,三大教会“合理”地拒绝了国王主持婚礼的邀请。到时候国王会怎么做呢?
    奥尔尽量让自己站在国王的角度思考,他仿佛看见了国王微笑着说“那就让白光教的教宗来吧。”,或者她会说“哦,我知道了。那我的婚礼,就由我自己来主持吧。”
    白光教这样的小教会,他们的最高领袖不敢自称教皇,而是称为教宗、圣徒、圣者,或先知。
    他们会拒绝国王的邀请吗?他们……敢吗?奥尔当初搞掉了一个荣光教会,当时以为是他发动了民众掀起的力量风暴,以及其他教会蚕食的结果。现在看来,当时的诺顿帝国应该也有动作,就算行动的人不一定是国王,但一定有人站出来阻止了其他教会找奥尔麻烦的行为。
    ——他们确实也参与了对荣光教会的分尸,但这不代表着他们放弃了给荣光教会报仇,去干掉一个给宗教找麻烦的人。那时候的奥尔还稚嫩得厉害,假如有人动手,他活不到现在。
    这些都是奥尔的猜想,此时的结局,当然不是最糟糕的,反而是偏好的。
    奥尔看向眼前的三人,守律教的枢机主教在奥尔邀请他拿黄金箱子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他犹豫了,光明教的法鲁曼甚至正要和他对一下眼神。但是,当正辉教的胖主教嚷嚷着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了。在亲王向他行礼时,他甚至微微点头回礼。
    现在,他在正辉教胖主教的瞪视下,已经朝着奥尔走来了。
    历来很有城府的胖主教这次是故意演戏吗?不……没必要。他只是比守律教的枢机主教自己都更早想清楚,守律教无论如何都会站出来的,甚至光明教也会支持守律教站出来。作为从光明教身上分裂出的最大一块,正辉教从诞生之初就是啃咬着光明教的骨肉壮大的。光明教也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该如何将正辉教吞回去。
    国王不可能让国教变回光明教,这点毋庸置疑,但让正辉教滚下来,就是光明教的胜利。而且,守律教本身就弱,他们即使上去了,也必须继续依靠光明教。同时,在同一任国王的统治时期,国教数次变动,这对“国教”的威信也是沉重的打击。守律教即使将国教拿到手,也将不再那么美好,光明教就可以借机扩大威信了。
    国王的年纪也必须承认已经很大了,继任者将会是个孩子。这孩子面对的是个地狱开局——战后重建甚至仍在战中的复杂国际形势,年轻健康野心勃勃的母亲,个人实力强悍且届时威望惊人的异族叔叔,一群早就被海伦娜一世打磨得毫无棱角的墙头草朝臣……
    到时候,光明教将会成为新任国王的忠实拥趸。
    法鲁曼已经没有了上次和奥尔谈价时的急切,有胖主教的气急败坏和瘦主教的喜从天降作对比,显得更加老谋深算。
    奥尔和亲王看着表情各异的三位枢机主教,此时奥尔的挑拨离间应该是真的有效,不过,两个血族都知道,他们仨不可能就此闹翻,毕竟他们本就不是朋友,何来的闹翻呢?他们三个彼此之间才是最仇恨对方的敌人,可却又总是成为对方最坚定的盟友。
    不过,当真的有某位教皇踏上诺顿的国土时,情况才会发生更明显的变化。
    国王陛下在做事的时候,总是习惯把一件事或一个人的利益彻底榨干,而不会只得到一份好处。对于这场夕阳红婚礼,还真不能将注意力局限在“我爸要嫁给国王了”和“要注意国内贵族站队”这两件事上。
    另外,奥尔突然意识到,他还真的不能把所有的应酬都扔给丹尼,他就算不高兴,也要开始与贵族应酬交际,拉拢自己的人手——此时此刻,奥尔恍惚感觉自己背后有一只手,不断推着他在诺顿搅动风雨,而这只手,属于国王。
    “守律教的教皇冕下必将在一个月之内动身,访问诺顿。”这位枢机主教枯干的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他再次向亲王行礼,亲王这回就坐在沙发上,动都没动,只是轻轻点头,但瘦主教毫无恼意。他又向奥尔行礼,眼睛充满了热情与善意。
    在他背后的法鲁曼,也面带笑意,只有胖主教,已经气得脸上的肉都开始颤抖。他的上任只是做了些蠢事,所以只是丢掉了职位,可他面临的未来却是要丢到整个诺顿,真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他会死得很难看。
    假如守律教真的正面与正辉教开始争夺国教,异族还真的从守律教的敌人,变成了合作者,至少是暂时的合作者。
    枢机主教背后的人类神父满怀期待地走到三个黄金箱子面前,站了一会儿却发现三个箱子都毫无反应,顿时一脸失落地退了回去,换成他身旁的血族圣堂骑士过来,抱起了其中一个黄金箱子。
    守律教的三个走了,还剩下光明教两个,正辉教三个。
    “你们的教皇没必要过来了,说说你们要用什么东西换吧。”
    法鲁曼终于皱了一下眉,奥尔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傲慢了,但只是一会儿,他的眉毛又重新舒展开了。气抖冷的胖主教此时竟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笑模样:“亲王阁下,殿下,我知道你们很爱自己的族人,正辉教也认为,现在的世界没必要继续过去野蛮的屠杀与对立了,今年之内,将会有三万异族,被送到波塞科尼,这些人将不只包括血族和狼人,还有魔女、德鲁伊与矮人,当然,两位也可以指定种族与年龄,假如我们教会有的,也是可以加入进去的。
    另外,我们正辉教彻底撤出诺顿的所有圣堂骑士训练营地。并从明日起,就将两处营地转交于贪婪血裔。”
    圣堂骑士训练营地,又名养殖场。北坎赛尔被奥尔搬光的,只是诺顿最大的一个营地。整个诺顿明明暗暗的养殖场,至少还有十几个。
    这些养殖场有的是各大教会共用的,但也有一些教会独自经营的,胖主教说要转交的,应该就是正辉教私营的。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抬头看向胖主教劳艾普,包括光明教的法鲁曼:“你疯了吗?”
    胖主教根本不看法鲁曼:“正辉教的教皇,将会在一个月内出发,专为两位的婚礼祝福而来。”
    奥尔和亲王:“……”
    守律教还很谨慎地说是“来访”的,这个意思就是,如果凑巧碰上了国王的婚礼,也不是不能帮忙主持一下的,结果正辉教这就干脆是为婚礼而来了——国王可是还没离婚呢。
    但不给两个血族多说的机会,胖主教就直接朝外走,跟在他身后的人类神父和血族圣堂骑士都愣了,毕竟他们甚至都没拿黄金箱子。所以刚才胖主教承诺的是什么?给国王婚礼祝福的门票钱吗?他们正辉教的教皇什么时候这么廉价了,不但主动上门提供祝福,甚至还自费?
    “冕下!”奥尔和亲王对视一眼,拎起来一个黄金箱子,递给了圣堂骑士。
    这位圣堂骑士神色十分复杂,在接过箱子的时候,甚至躲避了奥尔的视线。他这一躲反而让奥尔想起来了,不久前他去烧伤女士的故乡,被一群教会人员埋伏的时候,就有这家伙。交手的时间太短,奥尔也没注意看他们的长相,倒是现在才让他认出来。
    再看光明教法鲁曼身后的圣堂骑士,果然,也是那天的熟人。
    其实打了这么多次,诺顿教会的高层,大概都和奥尔见过面了吧?
    “十分感谢,殿下。”胖主教十分有礼地道别,带着人离开了。
    只剩下法鲁曼了,他看向奥尔,问他:“晨曦?”
    “虽然我自认为是有一个有修养的皇家警察,但假如我再听见这个词儿从您的嘴里冒出来,大概就要忍不住殴打一位老人了。”奥尔的表情管理已经失控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五官剧烈扭曲。
    法鲁曼十分随意地耸了耸肩:“别生气,殿下。事实也正如您猜测的那样,三大正教,或者说很多教会,都与远古有着……商业事务上的合作。有些事情连我也觉得恶心——谁能想到,教会有时候也会认为自己做得事情太邪恶,以至于下不去手,只能交给邪教代劳呢?”
    他背后的圣堂骑士低下了头,甚至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
    而他的话,让亲王都抑制不住脸上的恶心了。
    “您杀了他?那么他们远古的那个……”
    奥尔挑眉:“拉索露?”
    “也杀了吗?”法鲁曼好奇。
    “不,那是一个强大的存在。”
    法鲁曼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异族啊,真是让人不得不嫉妒的存在,您与那位拉索露的强大,尤其让人嫉妒。但是请别误会,我其实早已经无意继续与您对抗了。和平相处不好吗?我看见了您对鱼尾区做得一切,我也知道,您正在教导着人类什么。
    趁着现在是难得的机会,我想问您一个让我已经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作为一个在现在的异族中,都格外强大的存在,您真的相信您所教导的‘平等’吗?您难道没意识到,这个平等的世界,本身就是在您个人力量的强权羽翼下,孵化的吗?”
    “我觉得,您大概是误会了。我其实一直都是强权的信仰者,我渴望的从来都不是人与人的绝对平等,人生下来,天生就不平等。我渴望的,是在强效制度与法律的加持下,在人们越界时,打断他们的腿。需要帮助时,拉住他们的手。这样的制度假如真的在我的强权羽翼下孵化,那将会是我莫大的荣幸。”
    奥尔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他一直都是摸着蓝星过河的,但蓝星的超凡之人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与电影小说里。就算是故事里,假如这些超凡之人没能形成统一的管理,那普通人要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反派杀掉,要么只能呼喊另外一些英雄来救,自己则是彻底无力。
    而当超凡之人得到控制与局限,取而代之的也往往是和普通人几乎完全的割裂,他们成为了神仙、神祇。这情况基本上就等同于魔法时代异族对人类的奴役了,虽然现在异族很惨,但让奥尔带着异族回到曾经的情况也是不可能的,对他来说,那是开历史倒车。
    所以,此刻奥尔的高兴是真实的,他要是真能孵化出来这么一个东西,那就和孵出来一个龙蛋没什么区别。
    “即使您所建立的这个国家,只存在于您在世期间?”
    “……我很确定,当我在世时,已经尽我所能。当我离开时,应该依然留有遗憾。但,未来是未来人的未来。”奥尔想起了蓝星的一句话,“每代人都有每代人自己的责任。我完成了我的,假如他们没能完成他们的,我到时候也没办法从地底下爬起来骂他们,我已经永远的休息了。”
    至少,他们存在过,他们给世界提供了一种可能。
    “我承认,我有些敬佩您这位年轻人了。光明教的教皇不会过来的。”法鲁曼看了一眼最后的黄金箱子,“融掉做机械生物吧。”
    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嘟囔着老了之类的,立刻搀扶他的圣堂骑士虽然年轻强壮却恭顺得像一只羊——所以神的牧羊人是这么来的?
    法鲁曼带着自己的圣堂骑士走了,随着房门关闭,奥尔打了个响指,房间中的几个角落响起炉火里突然冒出火花般的“噼啪”声,房中被留下的小手脚已经彻底被清理掉了。奥尔挥手,黄金箱子剩下的那点薄层,消失在了他的指尖。
    “……西大陆一定还发生了影响到了教会高层,至少是影响正辉教高层的大事,我们不知道。”一直皱眉沉思的亲王说。
    “?”奥尔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劳艾普很确定他的行为可以得到正辉教教皇的支持,他一口气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一切,甚至还不是他的底线。”
    “正辉教不能失去诺顿,甚至不能允许在诺顿地位的降低……他们在西大陆的局势这么糟糕了?”亲王的提醒让奥尔也反应了过来,“可我们没有任何的消息。”
    “去王宫,在马车上继续想吧。顺便给我讲讲,拉索露是谁?”
    “这个有点长……父亲,等等!”奥尔叫住了亲王。
    他从内兜里掏出了一枚李子递给了亲王:“吃了它吧,父亲。”
    亲王对奥尔的信任是绝对的,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把李子放进了嘴里。
    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李子,闻起来像李子,吃起来却绵软细腻,一口咬下去如咬在了一团奶油上,舌头刚尝到甜蜜的奶香味儿,它就自己滑进了喉咙,消失在了肚子里,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舒畅的热流从腹部开始蔓延向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亲王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双手,戴着手套的手,看不见皮肤的变化,但亲王能清楚地感觉到蓬勃的热量充盈了指尖。
    在失去了深蓝之歌后,寒冷就开始不断地侵袭着亲王。在海上时,他以为这来自于重伤与不断的失血。当回到陆地上,奥尔治愈了他的肢体后,寒冷的感觉却也从未消失,尤其是手与脚,他的指尖甚至不时感到麻木,双脚则像是一直踏在冰水里。
    至于疲惫感,更是一直刺激着他的大脑。
    衰老和死亡,毫无疑问地包裹着这具本来也不再年轻的身体。亲王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可能会比原先认为的死得更快。不到十年,甚至只有五年?说不准能和国王来一个相伴而亡——如果真的发生了,也不知道三流小说的作家们,将会如何描写他们这对老年人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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