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樾要了六碗面和四?斤熟牛肉,等面的时候,蓝瑚和宁楟枫还在打量四?周。
    得亏他们已经在裴莘院住了一年,和其他孩子吃了一年的饭,否则听着其余食客吃面发出来?的吸唆声?、看见那些人粗俗地?低头、抱碗,或翘着腿谈天,恐怕又得不自在了。
    蓝瑚打量了一圈后,若有?所?思道,“原来?,这就是市井。”
    “嗯?”宁楟枫奇怪道,“假日时,你没有?下山玩吗?”
    蓝瑚摇头,“除中途回过一趟家外,便没有?出去了。”
    纵然她有?什么东西缺了,也都是差紫竹下山买,自己是不会下去的。
    “那真是可惜,你不知错失了多少乐趣,只剩下一个月……”宁楟枫止住了声?,半垂下眼来?,“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出来?玩了。”
    恒乞儿看着他,问:“为什么?”
    别人他不知道,但蓝瑚和宁楟枫肯定能?入选进入裴玉门。
    成为正式弟子后会更加自由?,山长说,等他们筑基以后还能?去凡俗界、去其他都城,怎么会没有?出来?玩的机会?
    “哥儿小心。”恒乞儿身后传来?店主的声?音,店主端着几碗热腾腾的打卤面过来?,越过他们摆在桌上,一边道,“牛肉马上来?。”便急着回到了屋内。
    “好香的面!”宁楟枫被面的热气扑了脸,新奇道,“我从没闻过这么香的面!”
    “嗯?”司樾拉来?一碗到自己跟前,“这小子没吃过就算了,你也没有??”
    紫竹道,“府里的饭菜糕点都要等配齐、尝过味了,再等到饭点才从厨房送到各房主子那里,像小姐和宁公子这样的主子,还是和家主、祖宗们一块儿吃的,于是再要等祖宗们发话、各人坐下、洗手漱口?后,才能?动筷。”
    “天呐,”纱羊瞪着眼睛,“这么长的时间,东西早就凉了变味了吧?”
    “倒也还好,但肯定不比这个热。”
    “这样热气腾腾的面,我还是头一回见。”宁楟枫就要动筷,蓝瑚轻轻地?嗳了一声?,接着又紧忙住了口?。
    她本事想提醒宁楟枫净手的,可四?周这样的环境,司樾又已经吃了起来?,她不好多事,只得入乡随俗了。
    这一箸裹满卤子的热面入喉,不管是蓝瑚还是宁楟枫都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不论是仙门修道、学者读书?还是世家修身,都追求清淡,如?此醇厚的滋味,两?人毕生少见。
    两?个女孩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刺激,掩着唇呛咳了起来?,倒是两?个男孩惊为天面。
    “你从前下山居然能?吃这么美?味的东西,”宁楟枫看向吹面的恒乞儿,“还不告诉我,真是好福气啊。”
    恒乞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话说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下山似的。
    他不管宁楟枫,自己也送了一筷子面进嘴里,不等咽下,便急着捻了一片牛肉。
    面和肉一块嚼,是他跟着司樾学到的技巧。
    他顾不上回答,宁楟枫也顾不上问了,几个孩子大冷天在外面吃着一碗八文钱的面,吃得一个比一个幸福,就连蓝瑚缓过劲儿后都一箸接着一箸,小口?小口?地?抿着,没有?空闲去想从小学的规矩了。
    这顿面把天上最后一缕光亮也吃尽了。
    等筷子放下时,天已黑透,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蓝瑚和紫竹拿着糖葫芦在路上走着,紫竹手里提了一盏玻璃灯照路;
    宁婷和凌五稍后一些,凌五手中也是一盏灯笼;
    最后面是慢悠悠的司樾,和跟在她身侧的恒乞儿。
    他挨着司樾,亦步亦趋地?走着
    天黑透了,恒乞儿看不清,在厚雪地?里踩不稳,偶尔身形晃一晃才保持住平衡。
    司樾看了看前面两?对提着灯笼的主仆,又回过头来?看了眼身边的恒乞儿。
    她手腕一翻,一盏白纸灯笼出现在她手上。
    灯笼有?半个恒乞儿大小,白色的纸里发出幽蓝的火光,正面落着一个黑色的大字——
    「屍」
    “喏。”她把那灯笼塞给?恒乞儿,“拿着玩儿。”
    恒乞儿愣愣地?仰头看她。
    他不接,司樾以为他不满,遂挑眉,“小孩子不要和人家攀比,那些玻璃琉璃的灯都是歪门邪道,纸扎才是传统经典。”
    “这不是材质的问题!”纱羊指着那鬼火灯笼,“大半夜打这么个灯笼,你想吓死谁!”
    “爱要不要。”司樾抱胸,“这可是我唯一的灯笼,我还舍不得呢。”
    “谁要这破东西!”
    “要!”恒乞儿和纱羊同时开口?,纱羊惊愕地?看向他。
    男孩一手提灯笼,一手抚着衣襟里的糖,仰着头,望着司樾,“多谢…师父。”
    看着仰头凝望自己的男孩儿,司樾愣了下。
    她抬手,捏了捏恒乞儿的侧脸。
    “这鬼火一打,小白脸蓝洼洼的。别说,还真有?点做鬼童的天赋。”
    恒乞儿眨眼,鬼童?
    “对咯,”司樾拍掌笑道,“就是眼白多了点,不然更像!”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纱羊骂完司樾,转身对着恒乞儿摆手,“别听她的,要我看,你和天上的仙童一个模样,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神仙!”
    司樾乐道,“这煞白的皮肤、尖尖的小脸、漆黑的大眼,我怎么不知道有?仙童和他一个样。”
    “你闭嘴!”
    前面的四?人听见动静回身,“你们在吵什么呢?”
    “没、没!”纱羊挡在灯笼的「屍」字前,怕吓着孩子,扬声?否认,“什么也没有?!”
    恒乞儿抬眸,看着司樾。
    书?上说,人若不能?飞升成仙,死后便会成为鬼。
    他呵出一团淡淡的白汽,问司樾:“师父,您几时飞升?”
    司樾斜了他一眼,“飞升?下辈子吧。”
    恒乞儿提着灯笼哦了一声?。
    既然连师父都不能?飞升成仙,要去做鬼,那他也只能?是做鬼了。
    荀子说闻道有?先后,先闻者为师。
    若是可以,他想比师父早日做鬼,这样他闻鬼道就在师父之?前,到时候便能?在地?下给?师父当师父,像师父现在照拂他这样,去照应师父了。
    第49章
    这一晚, 饶是勤奋如宁楟枫也没有再读书练剑,几?人回到停云峰后,稍一洗漱便倒头就睡。
    恒乞儿也躺了下来。
    可他没?有立即睡着, 而是侧着身?, 偷偷从衣服里取出了一个小纸包, 从里面捻了块饧糖放进了嘴里。
    其他四人在湖旁买的小吃都在外面吃完了,只有他带回来没?舍得动。
    他吃了最?小的一块后又立即把纸合上,放进枕头下。
    恒乞儿含着糖,望着上面的房梁。
    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师父的家;
    陌生的房子, 是师父变的;
    陌生的炕,也是师父变的。
    虽然已?经?到了司樾的地盘,可恒乞儿尚没?有真实感?。
    这里除了他还有别人。
    恒乞儿早就知道?一个师父可以有多个徒弟,宁楟枫、蓝瑚平日?对他也很好,他的徒弟之位并不会因他们而动摇——可他就是患得患失。
    当司樾眼前有不止他一个孩子时, 恒乞儿心中总是闷闷地发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焦虑些什么, 可他就是不想?有人和他平分司樾的注意。
    况且别说是司樾的徒弟了, 现在他都还不是裴玉门的正式弟子, 一切都要等到一个月后才算尘埃落定。
    恒乞儿有点着急, 想?马上就到结业的那一天, 可又有些迷茫。
    他真的要待在这里吗?
    他是灾星,停云峰如此美丽, 他不想?这座仙峰涂上记忆中的山火。
    恒乞儿闭了闭眼。
    师父对他好,不嫌弃他脏、不嫌弃他不会说话。
    这世上从没?有人带他钓鱼、吃面, 给他买糖、给他灯笼——还有一把匕首。
    想?起匕首,恒乞儿又摸向?了一旁的外衣。他的匕首就绑在外衣内侧, 用一卷布条缠裹着。
    他侧过身?,背对着宁楟枫凌五,把匕首上的布条解了。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半分,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金鳞匕,黑夜之中它愈发乌黑,若不是有那点月光,恐怕这匕首能彻底匿进夜里。
    恒乞儿翻转了几?下,匕上的金纹在月光下折出几?点金光。
    他拿到这把匕首已?经?十个月了,可还没?怎么好好用过。
    师父给他,是为?了让他更好地杀鸡宰鱼,他也只有在给师父烤肉时会用到这把匕首。
    它确实锋利,处理肉时十分利落。
    但?恒乞儿总觉得这把匕首不止如此,它应该是有更大的用处的,只是没?有用武之地。
    他几?天前才知道?,原来修真界通用的初级清洁术不是司樾教他的那条。
    他把该学的学了,应付功课,但?平时用的还是司樾教的那条。
    恒乞儿望着匕首,那匕首横在他眼前,却因为?黑而照不出他的模样。
    他想?,自己是否该和师父说实话。
    告诉她,自己是灾星、求她为?他想?想?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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