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踩上了剑去?,升至两尺时,司樾双手抓住了他的剑柄,“好,起——”
    恒子箫不安地?看了她一眼,她诶呀了一声,“你还不信我吗,就算不信,这下面都是水,摔下来?也死不了,你只管往上飞。”
    这话有理,恒子箫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们要来?湖边练。
    有理归有理,当脚下的剑升至三丈时,不免又卡住了。
    他一低头,看着下方的湖,心里想着师父的话,这下面是水,掉进去?也无?妨。
    可看着看着,他眼前?一晃,那块湖泊突然变成了井。
    五岁那年?,他正是从这个高度被投下去?的……
    恒子箫面色有些发?白,气息也有些不均,僵在剑上一动也不敢再动。
    “看你,磨磨唧唧的。”抓着剑柄的司樾不耐烦了,“来?来?来?,我送你上去?。”
    她腾出一只手来?,撸了撸另只手的袖子,双手抓着剑柄,喊了一声:“走——”
    霎时间,恒子箫像是盘里的菜,被人端了起来?。
    他惊愕地?看着司樾,司樾脚下空无?一物?,端着剑和剑上的恒子箫往上飞。
    这剑是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眼见群山风景都揽于眼下,恒子箫心跳得厉害,口?里慌张地?唤,“师父、师父…”
    “嗳,怎么样。”司樾端着剑笑,“找到?感觉没有?”
    恒子箫苍白着脸摇头。
    司樾停了下来?,不再上升,她对着恒子箫抬抬下巴,“来?,你操控方向,我把着你。”
    “好。”恒子箫颔首,他往剑尖的前?方看去?,刚要挪剑,倏地?又扭头,一眨不眨地?看向了司樾。
    那双黑眸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司樾保证道,“放心,我不松手。”
    恒子箫这才又回过头去?,一边回头又一边用?余光瞄着身后,非要确定司樾还在才行。
    他试探着将剑往前?滑去?,高空之中,迎面的每一缕风都像是推手,恒子箫只觉得自己随时会掉下去?。
    “师父,”他滑了两丈,又期期艾艾地?扭头央求道,“您千万别突然松开。”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司樾催他,“走快点。”
    “好……”
    恒子箫加快了速度,可身上还僵得很。
    他在天上胡乱飞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习惯了点这个高度。
    司樾睨着他的背影,也不老老实实陪练了,恒子箫背对着她时,她就一只手握;恒子箫回了头,她才出两只手。
    这样偷懒了一阵,她忽而耳朵一侧,似听了些什么,接着便对恒子箫道,“旺财在叫我,我下去?一趟,你自己练着。”
    一听这话,恒子箫顿时如父母外出的雏鸟,又惊又慌地?看着她,“师父……”
    “放心放心,”司樾挥了挥手,一团紫色的法光包裹在了剑柄上,“我人不在,力还是给到?你的。你只管放心耍。”
    恒子箫看着那一团法光,抿了抿唇,眉间还有些犹豫,可他不是多事的孩子,向来?懂事,遂低低应了,“是。”
    “那我松手咯。”司樾在恒子箫的注视下,慢慢松开手,往后退去?,一边安慰他,“没事,法光亮着,你就是转着飞、倒着飞、躺着飞,绝掉不下来?,稳妥得很。”
    她彻底松了手,恒子箫紧张地?盯着脚下的剑,司樾退开后,果然剑下平稳,依旧有力量支撑着,他便放下心来?,对司樾点点头,“我知道了师父。”
    司樾转过身,“好,自个儿玩儿,我下去?了。”
    她落回院子里,纱羊果然在找她,“子箫呢?”
    司樾一指上空,“飞着呢。”
    “什么!”纱羊一惊,抬头望天,果然看见高空之中,恒子箫一个人站在剑上。
    “他这可是头一回御剑,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那么高的地?方!”
    “我给了他防护。”司樾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何况他这么多年?的青苔路、梅花桩都是白跑的?该会的早会了,只是头一回怕生罢了。”
    “那倒也是,御剑这事上,他是得比其他孩子学得快一点。”纱羊说着,又道,“不止是御剑,他这一次比上辈子早了三年?筑基,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司樾道,“师父的缘故。”
    “你也真?好意思,”纱羊斜眼看她,“连剑都是白笙给的,你占了师父的名?,可事还不是白笙在做。”
    “两个师父,不就事半功倍了么。”司樾道,“哼,他该十岁筑基才是。”
    纱羊白了她一眼,“他既练习御剑,那中午我来?做饭,你留点神,别睡死过去?,让他摔了。”
    司樾抱胸,“真?倒霉。”
    “你说什么!”纱羊抓住了她两根头发?。
    “没……”司樾别过头去?,避开她的怒视,“没什么,您辛苦。”
    纱羊做饭去?了,她嘱咐司樾别睡着,司樾让她放心,然后躺在了屋门口?的摇椅上。
    天上的恒子箫飞了一圈,司樾不在身边,他有些发?慌,不由得往下喊了声,“师父?”
    司樾闭着眼在摇椅上晒太阳,懒洋洋回应道,“嗳,在呢,我托着你,飞罢。”
    恒子箫回头,看了眼剑柄处的法光,定了定神,又对下面喊,“您要是收力,先告诉我一声。”
    司樾翻了个身,“知道知道,放心玩你的去?。”
    恒子箫又去?飞了一圈,见司樾还不上来?,惶惶然地?喊,“师父——”
    “在呢。”
    ……
    “师父——”
    “在。”
    恒子箫一连喊了三次,飞一步回头看一眼剑柄,确认那里还亮着法光,他才敢继续往前?飞。
    三圈之后,他确定司樾是托着他的,于是稍稍放松了些,试着上下移动,或离地?十数丈,或贴地?飞行。
    他行于高空,俯瞰下方,见九座翠峰峰顶云雾缭绕;
    远处乡镇人来?人往,阡陌之中,白雪似锦,盖了一田又一田。
    他行于树间,片片杏花如霭,自他两侧退开。此时此景,方觉“两岸青山相对出”一句是何等妙绝。
    他从不知杏花竟这样仙逸清雅,他从杏树下飞过,入了梅林,红白黄紫的梅花迷了人眼。
    他不由得停了下来?,望着这色彩缤纷的梅,想起儿时的那一夜,蓝瑚给他们做白梅煎冰。
    他没有喝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杯中漂泊的那一朵白梅脆弱可怜。
    恒子箫后脚一移,御剑至树梢,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拂过脆弱的花朵,心中一片欢喜。
    这些年?他在停云峰上,时常帮师姐照料这些花树,可他只顾着低头扫叶、嫁接和施肥,竟还没有好好赏过枝上的花叶。
    “司樾——”
    隔着花林,远处传来?一身怒吼。这声音让恒子箫从花间回神。
    他扭头望去?,认出是师姐声音,只听纱羊道,“我不是和你说了留点神,不要睡过去?的么!子箫可是头一回御剑啊!”
    恒子箫一怔,猛地?低头看向剑柄。
    剑柄上空空荡荡,不知何时没了那团法光!
    “啊!”他心神一乱,泄了气,人和剑纷纷从空中摔下,砸在了铺满落英的地?上。
    纱羊听见异响,连忙赶来?,见少年?扑倒在落花之中,焦急道,“果然是摔了!骨头可有伤着?”
    恒子箫从地?上爬起,头上、手上、衣服上沾满了落花,他对着纱羊摇摇头,“没事。”
    是从低处摔下来?,除了屁股有点疼外,再没别的什么。
    “都怪你那不着调的师父。”纱羊拉着恒子箫起身,给他掸衣服,“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师姐,我没事。”恒子箫站直了身体,把衣服上的落花抖去?,一回头,看见了半埋在花泥里的长剑。
    他竟没有一点察觉,不知师父是什么时候收力的…他又是什么时候靠着自己飞的……
    “还好没事,”纱羊舒了口?气,“要有事还了得。”
    “师姐。”恒子箫抬头,望向头顶的白梅,“我能折一支回去?么?”
    “咦,”纱羊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折花的雅兴?”
    恒子箫有些不好意思,他确实不是这么雅致的君子。“我想折回去?,煎茶。”
    经他一说,纱羊想了起来?,当初蓝瑚曾煎过梅花茶。
    她叹了口?气,“你呀,太念旧情了。”
    “念旧情不好么?”恒子箫问。
    “凡事都是盈满则溢,重情自然是好事,可要是太执着了,就成了偏执。”
    上一世的恒子箫正是如此,这一世的他稍有收敛,可骨子里还是一个样。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纱羊也不指望两句话就改了恒子箫的脾气,她挥手道,“折罢折罢,煎好了也给我们尝尝。”
    恒子箫点头,“多谢师姐。”
    梅枝清瘦,不能攀爬。恒子箫拔出陷在花泥里的长剑。
    他将剑放在地?上,踩踏上去?,提气起身——
    那剑颤颤地?飞升起来?,他定了定神,往高处升去?,慢慢、慢慢地?浮到?了枝头。
    恒子箫折下一枝梅来?,长吁一口?气。
    一回头,见司樾揣着袖自花.径走来?。
    她看着独自飞在树上的恒子箫,哈哈一笑,自袖中抽手,霍然一扬,“走——”
    恒子箫脚下长剑骤然飞出,载着他直冲云霄。
    “师父!”恒子箫在剑上惊呼。
    纱羊亦是尖叫,“你干什么!”
    司樾于地?上笑着高喊:“磨磨唧唧的,稳住你的剑——少年?当凌云,别老在低处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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