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危言耸听的报案人,他们为了得到公权力的撑腰,会在事实基础上进行各种润色,以达到自己不可明说的目的。
    比方说,捉奸的妻子为了取得丈夫出轨的合法证据,会打电话报案举报丈夫在某个酒店□□;饭店老板为了破坏竞争对手今晚的大单,明知对方后院里种的是虞美人,却要以怀疑对方种植罂粟为由电话举报……这样的事,原野已经听说过不少。
    他的前辈们告诉他,不可轻信一面之词。
    同时,他的人生经验也告诉他,那个在派出所门前犹豫不决的女孩,没有说谎。
    这令原野感到困惑和担忧。
    排骨汤似乎炖好了,母亲还像对小孩子那样招呼他:
    “原原,快过来坐好。”
    原野中断自己的思绪,起身走向餐桌。
    母子两人先后落座,原野拆开蛋糕包装,亲自给母亲插上生日蜡烛点燃,庆祝她的五十岁生日。
    说着不用不用,母亲还是笑容满面地吹灭了蜡烛。
    “许了什么愿望?”原野问。
    “一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愿望?”母亲笑道,“我啊,就求你平平安安。”
    “求我平平安安,还让我走老爸的路?”原野神色淡淡。
    母亲知道他在意指什么,但她只是毫不在意地说:
    “你爸那是极少数情况。”
    她夹起一个排骨,发现有脆骨后,马上夹给了爱吃脆骨的原野。
    “能够维护社会治安,保护像你妈这样的平民百姓——当上警察,多光荣呀。”她与有荣焉道。
    原野决定看在今天她生日的份上,暂时不与她顶嘴。
    因为是午休时跑出来的,原野没有太多时间,陪着母亲吃了一块蛋糕后,他就重新换上了外出的鞋。
    “路上开车慢点。”母亲一直送到门口,“剩的菜还多,晚上一定要回来吃饭。”
    “知道了,你回去吧。”原野说。
    “那我回了啊。”
    母亲在他面前缓缓关上防盗门。
    “妈——”
    “啊?”门扉一霎停住了。
    “……生日快乐。”
    母亲笑逐颜开。
    “知道了,你这孩子,快去上班吧。”
    看着她逐渐花白的头发,那一瞬间,原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想问一问,这些年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她就没有怨过毫不犹豫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拯救他人的父亲吗?
    丝毫都没有吗?
    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因为他不想戳破母亲好不容易编织出来的谎言。
    原野转身离开。
    返回警校的途中,毫无疑问又是上班高峰。
    原野从父亲手里继承来的老桑塔纳在车流中艰难地往前挪动。他被堵得心烦意乱,皱着眉望向窗外,视线突然定格。
    盛世嘉豪大酒店,金光璀璨的七个大字在豪华的门庭上方闪烁。
    两个身穿西服的侍者腰杆笔直地站在门前,恭候着前来消费的贵宾。
    “我叫解忆,今天包括我在内,一共会有九个人被绑架。如果你想阻止这一切,就来盛世嘉豪大酒店找我。”
    原野不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女孩破釜沉舟的眼神,让他不由怔住了,直到她在派出所门前坐上一辆出租,他才反应过来追出去。
    载着女孩的出租已经消失于人海。
    涉及九个人的绑架案,如果是真的,江都市近二十年来的特大绑架案都要为其让道。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警方出警。
    原野想起那女孩试探的神情,是真的没有证据,还是另有隐情不愿意说?
    以现在的社会安定程度来说,发生那女孩口中的案件只有0.01%的可能。既然对方没有选择报案,那么当做狂言乱语才是明智的选择。
    原野用了三分钟劝说自己保持冷静,却在途径盛世嘉豪大酒店入口时,只用了一秒钟时间动摇。
    这是九条人命。
    “……真他妈中邪了。”
    一声自言自语,方向盘猛转,原野开着黑色桑塔纳转入酒店入口。
    ……
    “请问您有预约吗?”
    大堂经理站在解忆面前。
    “有。”解忆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是来参加同学会的,不过我的手机没电了,忘记了房间号是多少。你帮我查一下,高山遥订的房间在哪儿。”
    盛世嘉豪大酒店是高氏集团的产业,高山遥相当于是大堂经理的老板之一,解忆故作熟稔地提起高山遥,就是为了让大堂经理将她误认为是同学之一。
    “您是高总的同学?”大堂经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热切了许多,“高总用的是私人宴会厅,请随我来。”
    大约是解忆的眼神真诚无害,大堂经理没有怀疑,带着解忆走入电梯。
    刷了工作牌,按下最高一层数字八后,电梯门缓缓向着中央关闭。
    顺利进入电梯,解忆垂下眼,用右手悄悄碰了碰兜里的东西:一把捡来的经常出现在钥匙扣上的小折叠刀。就在此时,一只手伸了进来,卡住刚要关闭的电梯门。
    危险的行为让大堂经理瞪大眼睛。
    电梯门受阻重新开启,留着寸头的年轻男人一个箭步跨了进来。
    “就算生我的气,也用不着一个人去同学会吧?”
    原野单手插着裤兜,吊儿郎当靠在电梯壁上,眼神不着痕迹地飘向电梯按板上的数字八。
    帮手来了,尽管还不知道这帮手的深浅,但解忆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松。
    “我没生气,是手机没电了。”解忆说。
    “没生气就好,上次是我错了。”原野咧嘴笑道。
    解忆回避他的笑容。
    大堂经理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完全相信了他们编造的身份。
    叮的一声,电梯门慢慢打开了。
    八楼到了。
    解忆走出电梯,一脚踩在花纹繁丽的厚地毯上,仿佛踏上了棉花。
    大堂经理微笑着在前方为他们引路。
    穿过宽阔的走廊,大堂经理在一扇双开的厚重大门前停下脚步。
    “高总他们就在里面。”
    她笑着推开半边门扉,解忆沉下气,迈入谈话声戛然而止的宴会厅,在她身后,原野跟着走了进来。
    坐在主位,身穿白色西服,梳着大背头的人应该就是高山遥,他满脸诧异地望着突然被放进宴会厅的两人:
    “这是谁?”
    大堂经理一愣,看向解忆和原野:“这……这位女士说是您的同学,受邀来这里参加同学会……”
    无视周遭惊诧或困惑的目光,解忆径直走到唐柏若的身边,直视对方没有波澜的眼眸。
    “我是来找你的。”
    “什么意思?这人是谁?”高山遥紧皱眉头,目光在解忆和唐柏若身上来回穿梭。
    在和解忆的漫长对视过后,唐柏若移开了目光,似乎妥协了。
    “我的朋友。”她说。
    高山遥眼中闪过迟疑:“……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一起吃吧。”
    大堂经理见事态平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宴会厅。
    解忆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着自己的小腿,低头一看,是只雪白的马尔济斯,头上扎着小马尾,四只脚蹬着lv经典花纹的雨鞋。
    “高小遥!回来!”高山遥一声呵斥,小白狗快乐地跑回了高山遥脚下,后者腰一弯,将它抱到腿上。
    解忆不客气地在唐柏若身边的空位坐下,一直在角落旁观事态的原野此时才走了出来。
    “哈哈,实在是不好意思。”原野站到解忆身边,拍了拍她的椅背,“这是我女朋友,她和她闺蜜前两天吵了架,一直放不下面子和好。明天我们就要出去旅游了,所以才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凑在一起把话说开。”
    原野像是感觉不到桌上僵硬的气氛一般,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端起茶盏,神色爽朗道:
    “打搅了各位,我以茶代酒,赔个不是。”
    原野端着茶盏,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很有股路边摊上吹酒瓶的豪放。
    一杯敬完,原野在解忆身旁坐下。
    除去唐柏若,圆桌前的其余人都暗自觑着高山遥的反应。
    “客气了,来了就是客,何况是柏若的朋友——”高山遥摆了摆手,“倒酒。”
    厅内没有服务员,但是高山遥话音落下后,离原野最近的那名宾客就从水晶灯下站了起来。
    一米八几的个头,壮得像是拳击运动员,眼角已有风吹日晒的纹路,黝黑结实的右手臂上纹着青龙,看上去就是走夜路要避让的那种人。他拿起面前的分酒器为原野满上,沉默的脸上透出一股凶狠。
    原野不动如山地坐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压迫。
    解忆趁机观察起其他宾客。
    主位上那个高山遥,穿着奶白色的高档套装,长得风流倜傥,脸颊上有一条淡淡的陈年疤痕,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在他右手边放着一盒进口香烟,叠放着黑色的高级打火机。此刻他单手抱着名叫高小遥的马尔济斯,一边若有所思地环视着众人,一边轻轻抚摸怀中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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