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柔目露怜悯,真想告诉她,她做的到底有多离谱。
    藩王手掌重兵,本来就会遭皇家忌惮,其实只要镇北王府主动上交兵权,以示自己并无异心,皇帝为了颜面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但是,盛兮颜为了讨好静乐郡主,竟然把皇家的颜面放到脚底下踩,这不是明摆着要站到皇家的对立面吗?
    赵元柔难以苟同,她这位颜表姐聪明是聪明,但眼界也只在闺阁,实在上不了台面。
    世上果然多是一叶障目,只看眼前喜恶,而无长远之虑之辈,就连镇北王的独女也是如此,她本还以为静乐郡主会是多么巾帼不让须眉之人,却还是被盛兮颜这三言两语所影响,只顾眼前痛快。想想也不过如此。
    赵元柔的口中逸出了悲天悯人的叹息。
    “你磨磨蹭蹭地在做什么啊,”程初瑜都等急了,箭步如飞地过来,不耐烦地说道,“簪朵花而已,不知道的人还当你是在绣花呢。”
    她说着,神情肃穆地拿起了一朵杏花,簪在了发上,冲着盛兮颜笑了笑,心中思绪万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转头,就见赵元柔用一种仿佛在看蝼蚁的目光看着自己。
    程初瑜眉头直皱,不快地说道:“看什么看,还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呢,整天不是怜悯这个就是怜悯那个,真想怜悯谁,你施药施粥去啊,在这里装什么装,晦气。”
    “你!”赵元柔脸上难堪,怒目瞪着她。
    “别一脸不识人间烟火的德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说的就是你。”程初瑜说话素来直白,只差没直接指着鼻子就骂。
    真是好心没好报!赵元柔气极。她本来还想劝劝程初瑜,别这么急着冒出来,免得惹了皇帝的眼,既如此,她也不用多费唇舌。
    她粗鲁地从竹篮子里拿起一朵杏花,正要走开以示与她们划清干系,盛兮颜就已经先一步捧着竹篮从她身边走过了。
    赵元柔:“……”她捏着杏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极了。
    不多时,亲水亭廊里的人都簪上了杏花。
    盛兮颜数了数,竹篮里还有十来朵,应该是有一些人不在这儿,她把篮子给了昔归,示意她四处找找,就回到了静乐郡主跟前。
    静乐郡主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笑。
    从四年前开始,杏花就是她心中的痛,触之不得。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它代表了北疆的血性,他们镇北王府的血性。
    皇帝的脸上还是一番深明大义的样子,对着静乐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耳边曼妙的丝竹声和歌声让他心烦意乱,所幸还有一丝理智在,他都忍了下来,胸口一阵憋闷,仿佛有一股腥味在喉头打滚。
    “朕出来了很久了。”皇帝已经不想再玩什么白龙鱼服,强颜欢笑着说道,“还有奏折要批,朕就先走了。”他后悔了,就不应该来这一趟。
    良机已经到手,静乐当然不会浪费。
    她说道:“是啊,皇上日理万机,为北疆阵亡将士守国丧之事还需要您回去下旨呢。”
    皇帝:“……”
    他看明白了静乐的态度,沉默了半晌,说道:“朕知道。”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口中叹息着说道:“镇北王府和北疆将士为我大荣太平盛世,马革裹尸,是我大荣之幸,理该为其国葬,以敬英烈。”
    “镇北王的音容,这四年来,朕都不敢忘却。朕也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只待北疆大捷,再一同祭奠这些英烈们。”
    “朕回宫后,这就下旨。”皇帝很是欣慰地说道,“待阿辰回京,也得好好犒劳他一番,若非阿辰镇守北疆四年,也换不来如今的安宁。阿辰真是长大了,当初他被抱到父皇跟前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个孩子,现在已经能卫国戍边了。”
    “静乐,皇姐,你们在这儿好好玩,朕就先走了。”
    一众人等纷纷躬身:“恭送皇上。”
    等出了亲水亭廊,离开了众人的视线,皇帝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他一把扯下发上的杏花,死死地捏在了手心里,又恶狠狠地掷在了地上。
    他神情阴戾,面容也有些扭曲狰狞。
    内侍拿出帕子,小心地替他擦干净了手上的花汁,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冷着声音问道:“那个姓盛的丫头是谁?”
    内侍躬身答道:“是礼部侍郎盛兴安之长女,太后前些日子把她赐婚给了镇北王世子。”
    “胡闹!”
    皇帝脱口斥道,因为气急,胸口不住起伏。
    他也知太后给楚元辰赐了一门亲事,当时楚元辰生死未卜,皇帝也无所谓,反正不过是件小事。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后赐给楚元辰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皇帝的眸色幽深,心绪翻腾,今日之事,若非这姓盛的多事,也不至于会弄到如此地步。盛家到底是怎么养得女儿,竟然比静乐还要大胆。
    皇帝越想越头痛,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来的时候,他兴致勃勃,走的时候,不但意兴阑珊,还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可去。
    想到回去后,还要下旨为了北疆的将士们守国丧,胸口的邪火烧得更旺了。
    第33章
    皇帝走后,顶着一头一身的酒液,被人看了一通笑话的永安也待不下去了,她不似皇帝还有顾虑,黑着脸直接一甩手就走人了。
    她的心里一肚子的火,打从出生起,她就是尊贵的嫡女,还没受到这么大的委屈。
    主人这一走,其他人也就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了。
    清平很快镇定了下来,她轻击了两下手,示意湖上的画舫继续奏乐,然后又招呼着说道:“别管我娘了,我们继续玩吧,我来出个采头……”
    清平一派自然,让其他人的心也平静了下来,不多时,亲水亭廊里又恢复了热闹,或是听曲赏舞,或是玩着投壶射覆,言笑晏晏。
    方才的风波好像没有留下任何阴霾。
    盛兮颜垂眸,睫毛又长又翘,嘴角弯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从前她学的是以德报怨,但她现在觉得睚眦必报也没什么不好的。与其她成为那个吃亏的人,不如让别人吃亏。
    她完全不愁会被永安长公主,甚至是皇帝的记恨。
    反正她都要嫁进镇北王府了,已经上了这条船,想下也下不来了,镇北王府和皇帝本就是对立的两边,既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过来陪我坐一会儿。”静乐郡主笑着向她招了招手,盛兮颜就与她一同坐到了美人靠上,接过了她递来的果酒。
    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入口甜甜的,还有一种特别的果香。
    好喝!她笑得眉眼弯弯。
    湖面上丝竹声又响了起来,婀娜多姿的舞姬们舞动着水袖,大大的裙摆翩飞。
    盛兮颜目不眼睛地看着,不知不觉间,手上的果酒喝了一口又一口,真好喝!
    一舞接一舞。
    一杯酒水落肚,静乐郡主的心情已经从亢奋中平静了下来。
    胸口有一瞬间的抽痛,她皱了下眉,很快就又好了,好像刚刚的胸痛只是错觉。
    她没有在意,看似是在看歌舞,但思绪早就不在这里了。
    这次务必要赶在儿子回京前,让皇帝把今天所承诺的事完成了,这么好的时机,也完全可以做更多的事。
    一曲又一曲。
    “颜姐儿。”
    静乐的目光更加柔和。
    盛兮颜闻言望了过来,呆呆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漉漉的,迟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扬唇就是笑。
    静乐:“……”
    这丫头,不会是醉了吧?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盛兮颜手上琉璃杯,这是刚刚自己给她的,里面只是一些果酒,给姑娘家喝的,一点也不烈,常人喝上几壶都无事,她……这就醉了?
    这酒量也实在差得有点可爱!
    对上她的目光,盛兮颜仿佛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乖乖点了点头。
    “我醉了。”
    她眼神迷离,嘴角弯起了一个小巧的弧度,又乖又可爱。
    静乐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看来醉得还不太厉害。
    “颜姐儿。”
    “啊……”
    她忍不住起了逗她的心思:“要不要跟我回家去?”
    盛兮颜乖乖点头:“好。”
    静乐揉揉她的发顶,说了一句:“真乖。”
    昔归:“……”
    要不是知道自家姑娘已经和镇北王世子定了亲,她差点都要以为郡主想把姑娘拐回家呢。
    盛兮颜站了起来,很听话的让她牵着。
    在路过程初瑜的时候,她还不忘问一句:“阿瑜,我要回去了,你要一起走吗?”
    她只是微醺,除了反应有些迟缓,眼神有些迷离,乍一眼看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你先走吧,我再玩一会儿。”程初瑜笑吟吟地说着,又冲她眨了眨眼睛。
    她可是识趣着呢,颜姐姐马上要嫁去镇北王府了,当然要多给她和静乐郡主相处的机会。
    于是,盛兮颜就跟着静乐走了。
    盛夏的正午,蝉声呜呜,热呼呼的风吹到脸上,让她觉得很舒服。
    静乐郡主的马车就停在仪门,昔归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跟姑娘说一声,他们的马车也在,就见她已经乖乖地被静乐牵着上去了,半点不带迟疑的。
    昔归只好让车夫自己回去,赶紧跟上去,在心里告诉自己,幸好静乐郡主不是拍花子。这么想着,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镇北王府的马车比盛家的大了近一倍,里头极其宽畅,车厢里铺着柔软的垫子,垫子上头又是一层竹席,马车里点着熏香,散发着一股很是清雅的味道。
    马车的角落里放着冰盆,相当凉爽舒适。
    上了马车后,静乐郡主亲手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用水浸了浸,拧干后,还带着湿意就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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